“好。”何楚云又重复了自己方才的话语:“那便改日再见。”
说罢,便踏着落雪迈着略显欢快的步子回到宴院去。
少了些平日的端庄稳重,多了几分少女应有的活泼。
何楚云几年都未闻过如此清新香甜的梅花香了,她深深嗅了一口,回过头朝他挥挥手,才消失在偏门外。
锦奴也笑着朝她拘了一礼。
待她的背影再也看不清,锦奴脊背渐渐塌了下来。
他盯着地上刚刚被她拂落的梅花,双目无神,仿若失了魂魄。
不知站了多久,大雪将他唤醒,锦奴回过神看了看天色,连忙朝吴府为吟湘坊众人准备的偏房方向快速跑去。
何楚云心情不错,回家后想起今日下马车见到那个十分听话的马奴乖乖跪伏在地,令他到自己的院里伺候,提拔他做了珠玉阁的粗使下人。
没理会马奴拼命地感激叩头,何楚云挥了手让他下去,露着笑让喜灵给她烹茶煮花。
炭炉上的茶水正沸,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何楚云又将院里的其他下人叫来赏了些银钱。
她闲适地坐在窗前,两只带着墨绿蔻丹的漂亮手指撵起桌上的矮杯,将那幽香的花茶送入口中。
一杯暖茶入胃,何楚云像是喝了一剂良药一般,周身都舒服起来。
她望着窗外还在纷扬的雪花,深叹了口气。
虽然他不是真正的俞文锦,但自己就是得到了一丝宽慰。
她见到他,就能想起儿时在京中的快乐,想起她的青葱年华。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仿佛又重现在眼前。
她很久没有发自内心的快乐过了,如果可以,她宁愿做一辈子不谙世事的少女。
可她不能,她爹是个无用的,弟弟何度雨又成日吃喝玩乐混沌度日,半个家的重担都压在她身上。
她需要顾好外强中空的侯府脸面,需与人为善又要保持王族后裔的高贵。
她太累了。
今日见到那个乐奴,她才有了得到喘息的感觉。
她向来是讨厌嫌弃奴籍之人,可与那个锦奴接触,她却丝毫没有产生嫌恶。
即便不是俞文锦又如何,只要她高兴,那个锦奴就可以是任何人。
何楚云两指撵了撵玉佩,发自心底地期待下次相见。
第6章
暮色昏沉。 何楚云靠在躺椅上在廊庭的老位置赏雪。
椅子旁点着几盆核桃碳,这核桃碳在寻常富贵人家都是家中地位尊崇的人才能使,她却把这东西拿到外面用,如平民百姓家的木柴火一般。
若是别人见了肯定要说她暴殄天物。
平日里何楚云虽待自己大方,但也不至于如此奢侈。
只因这些碳火都是邓意清派人送来的,还说使完他再着人来送。
邓意清这几日没少送值钱的物件过来。
商人重利,心思缜密,有着自己的盘算。
果然,这些日子他频繁送东西,连吴铭慧都听说了她与邓意清情投意合,相得甚欢。
想必让敏州人都知晓侯府嫡女年后要与他定亲就是他们家所图的。
不过她倒也不矫情,他送她就用。她又不心疼别人的银子。
没一会儿,何家庶出排行第五的庶女何乘雪来了。她身后还跟着几个端着方木盘的下人。说是那邓家又送来了许多好玩意儿,她挑了些顺眼的给长姐送来。
认出这是核桃碳,何乘雪眸子闪了闪,撑着笑意,道:“长姐的吃穿用度合该是最好的。妹妹真羡慕长姐能寻得这样一门好亲事。”
她让下人把东西放下,又道:“自从得了长姐年后定亲的消息,咱府上的日子好过多了。”随后又意有所指,“这不,前些日子爹爹还给了度雨不少银子,度雨拿上银子就到萧州逍遥去了。”
何楚云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讽刺她身为侯府嫡女,还要被卖商人换银子给家中弟弟逍遥。
可她从来不吃这套,何楚云看都没看她,语气听不出丝毫不悦,“是啊,就何度雨那性子,再败祸下去,将来把家中亲眷发卖作奴换银子也说不定。”
说罢,她才轻轻将头转向何乘雪,道:“妹妹还是早考虑婚事将自己嫁出去离开何家才好。对了,妹妹有相看好的人家了吗?看咱家如今用度也上去了,要不我让娘也给妹妹说一个商户如何?我看城南卖擦脚布的小作坊主还不错,妹妹可要瞧瞧?”
何乘雪听罢面色铁青,只得强颜欢笑着道了声:“是,妹妹会把姐姐今日的话讲与主母听的。时候不早,妹妹先回了。”
何楚云微笑,“慢走,不送。”
何乘雪拜完礼离开,她便悠然继续赏雪,当她没来过一般。
估摸着两个时辰,冬日白昼短,天色逐渐黯淡下来,下人们陆续点亮了灯烛,碳火在晨昏中闪着火星。
何楚云吸了一口雪气,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思念。她想起了那个曾经陪伴自己的温润如玉、才华横溢的少年。
上次梅宴一别,已过了好几日,她未再与锦奴再见一面。
不过传话往来却没有断。她常常派夏满去吟湘坊给她传话,可夏满也无法见到锦奴,好在那个叫宝勤的龟儿子会通报过后将锦奴的话再传回来。
何楚云轻声道:“夏满。”她声音轻柔并没有打破这宁静的夜。
夏满弯腰凑到何楚云身旁,低声询问:“小姐有何吩咐?”
“你乔装打扮一下,去吟湘坊告诉寻宝勤,告诉他,若是方便的话,后天在城南玉鼎客栈后身的二层小楼见面。”何楚云吩咐道。
夏满领命而去,消失在角门。
何楚云目光凝视着远方,心中涌动着淡淡的期待。
没多久,喜灵来报,说夏满已经从吟湘坊回来了。
夏满回禀:“宝勤说后天他家哥哥要去薛家府上献乐,后日晚间或有时间相见。”
“知道了。”何楚云目光不移,悠悠看着院中的雪景,又瞧了瞧手上墨绿色的蔻丹,满意地点点头,说:“不错。”
夏满也不知小姐在说龟儿子的回复,还是在说指头上的蔻丹。
夏满虽不懂为何小姐常常让他去一个红楼寻人,但主子的话奴才听就是了,是以办好事情就得了命令拘礼告退了。
后日是敏州商会副会长薛家家主寿宴,本来她是不想去的。可听说那薛家家主是个琴痴,想必宴席上缺不了吟湘坊。
想罢,何楚云令喜灵去告诉爹爹,说后日的薛家宴会自己也跟着去。
明日还要去上香祈福,何楚云沐浴更衣便入榻睡了。
闭上眼,她似乎还能闻到白日里清淡又熟悉的梅花香。
这夜,她难得睡了安稳的好觉。
翌日,天大晴。
惠风和畅,天朗气清。
出门上香无需过多打扮,何楚云穿得简单朴素,内衫一身淡青长裙,未施粉黛。
不过一身淡青素裙穿在她身上使她一改往日贵气逼人模样,而是秀丽清雅。
颠簸小半日,她才上了山。
何楚云虔诚地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两眼轻闭祈祷。
一愿娘身体康健。
二愿不争气的何度雨早日立事。
三愿与邓意清成婚后他早早暴毙,自己可拿了邓家财产后离开邓家。
祈愿完毕,何楚云恭恭敬敬对佛祖拜了三次。
叩拜完,伸出一只手,旁边的喜灵立刻上前将何楚云搀扶起来。
“走吧。”
“是。”
何楚云与喜灵坐在马车内,夏满与雪来在外头驾着车。
喜灵给何楚云剥了些榛子放在盘中。
“小姐今日似乎心情不错。”
何楚云想到明日要与俞文锦见面,不置可否。
喜灵却有些不解,她虽是何楚云从京中带回来的,但未曾见过良王世子。知晓这世子与小姐的事,也是小姐头几年偶尔提起的。
没有亲眼见过风光的良王世子。
可喜灵知道那日梅花宴上见到的不是世子,只是个奴籍乐师。小姐向来高贵骄傲,即便两人相貌相似,也不至于待一个奴隶如此特殊。
遂道出心中疑问。
何楚云却不认同,“你不懂,其他低贱的奴隶怎能与他相比。他长着那样一张脸,我见着他就高兴。”
儿时对俞文锦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见到锦奴她也没把他当成普通奴隶相看。
喜灵嘟嘟嘴,心道,再相似也改变不了他奴隶的身份。
不过小姐高兴就好。喜灵耸耸肩,继续剥着榛果。
何楚云捡起一颗拨好的榛果刚要放进口里,马车一个剧烈晃荡,榛子掉落在地。
她秀气的眉头微微一蹙,有些不悦。
听夏满‘吁’了一声勒停了马,喜灵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赶忙扒开车帘,探出头问,“怎地了,出了何事?”
夏满安抚着马,雪来也紧紧拉着缰绳。
夏满听言指了指在路中央扑腾的小鹿,身上一支箭没入腹中。
他看向马车侧边一个骑着马的男子,“方才林子里突然窜出一头鹿,是这位公子射箭惊了咱家的马。”
何楚云隐约听见,也探出身子问问情况。刚出来,便见到了那骑马的男子。
这人丰神俊逸,目若灿星。背弓勒马,翛然风流,意气风发少年郎。
且衣着华丽,不似凡俗。
但行为举止颇似外族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