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邓家主将他拉到身旁向众人介绍。
“这是我大夫人所出次子,意潮。”
这,不正是那日她在城外遇见策马的癫公!
怪不得看他穿着华丽,举止却十分不羁。听说邓家还有个嫡次子,原来就是这人。
邓家主拉着他,动作亲昵,看上去十分看重这小儿子。
邓意潮被带至人前,大方地双手抱拳弓腰朝众人打了招呼。
“见过众位叔伯、夫人。见过——何小姐。”
邓意潮起身,还特意盯着何楚云道了声好。
他说完这话,众人的目光立刻聚在她身上。
何楚云无意引起注意,捏着帕子屈身回了礼。笑得生分,如初次相见。
那邓意潮却像是看不懂眼色,眨着大眼睛,说:“我就说我怎地与何小姐这般有缘分,原来是在下嫂嫂。”
周围人听罢皆面面相觑,露出疑色。听他这话,像是两人认识?
而且,两家的亲事虽说板上钉钉,但到底没有白纸黑字定下来。他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叫人家何大小姐‘嫂嫂’也实在不妥。
邓意清却敛着眼皮未曾言语,似乎对胞弟很是纵容。
邓家主见状出声打着圆场:“潮儿不是自小养在我身边,无礼了些。怪我怪我。”
没想到那邓意潮仗着家主的宠爱与邓大公子的纵容完全不加收敛。
他唤来仆人,从仆人手上接过了一个盒子递给何楚云。
“说好了要给嫂嫂赔罪的。今日特地拿了些北洲特有的明珠赠与嫂嫂。大哥真是让人羡慕,能娶到嫂嫂这样好的女子。那日是我失礼,希望嫂嫂不要生我的气,否则大哥定要我好看的。”
虽说当众送礼有些不当,但瞧他面上坦荡。而且听说他儿时曾经被人伢拐去了北洲,那北洲人做事向来不讲礼数,放荡不羁,他以前年纪小沾染上了习性不好改,如此也能理解了。
不过听这话,像是两人之前发生过什么摩擦。
而他虽说无礼,但是也在众人面前提了邓家对何楚云的重视。是以安清侯虽不满他,也不好说什么。
何楚云朝喜灵点点头,让她伸手收下。
微微一笑,“无碍,不必挂怀。”
何度雨却是不干了,他看到出姐姐被冒犯了不高兴,抱着胸阴阳怪气道:“没有教养的俗子就是无礼。”
这话倒是算打了邓家主的脸。说邓意潮没有教养,与当众骂起邓家主无甚区别。
可碍于大庭广众,他也不好冲何度雨发作。
何父见气氛怪异,笑得有些牵强,“啊,时辰快到了,咱们进去说?”
邓家主见何父给了台阶,脸上不算好但也接道:“好,进去聊。”
何父其实也是不愿与商人结姻的,但无奈侯府为了维持颜面,开销过大,又没有赚钱的营生,此番实属无奈之举。
几个小辈走在后面,见邓意清看向自己,何楚云颔首打过招呼便不再看他。
接着随意向后看了眼邓意潮。
那人没有出声,只张了嘴,用口型对她讲:“嫂嫂,我说了,你我有缘。”
何楚云回过头没有回应。暗道这是哪门子烂缘分。
众人进了吴府后,男子女眷分席而坐。
何楚云应付与她打招呼的众位小姐,只觉心中疲累。
直到吴铭慧来后坐到她身边才好些。
将近一个时辰,何楚云面上一直保持着温和有礼的笑容。
她现在只想着这吵扰的宴会何时结束,她晚间还邀了俞文锦到小院短聚。
正巧今日还可以带上何度雨送的那壶酒与他一同尝尝。
宴席过半,吟湘坊的琴师们与中庭中央开始奏乐。
何楚云寻了借口,与一个小姐换了位置,换到了能靠近门口能望到外面的座位。
果不其然,何楚云看到了那在寒冬里,双手被冻得通红却还十分流畅奏琴的人。
锦奴。
何楚云不着痕迹地瞧了他好几遍,见到那张熟悉的脸也看到了自己,何楚云才满意地回了头。
这种轻松又让人满足的心意,她太多年未曾有过了。
偌大的薛府,上百人群,何楚云却觉得天地间仿佛只剩她二人。
她想想旁边隔着一道大屏风的男子席的邓家。
有钱又如何,那邓意清别说比俞文锦,就连与俞文锦相似的琴师都不如。
何楚云不知怎地心生了一丝快意,随后悄悄命喜灵给那人传了一道话,便继续默默听着琴音。
琴师奏了两曲就退下换人,何楚云也失了兴趣,捡着清淡的糕点吃了几口。
宴会将结束,何楚云刚要与吴铭慧道别,被男子宴厅那边传来的争吵声打断。
听见自己父亲的怒喝,就知道肯定是何度雨那混账又惹事了。
第8章
何楚云深喘了一口气,后悔小时候为什么心软没有把他扔了喂狼。 男子坐席,女子不方便过去。
她只是吃着点心听着模糊的争吵声。好似全然没有见到那些小姐们悄悄打量她的眼神。
估摸过了半刻,外面才平息下来。
薛夫人的婢女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后,薛夫人点点头,站起身招呼着开始送人。
席散,何楚云没有等那混账,与众家小姐道了别后便匆匆上马车走了。
她面无表情坐在软垫上,伸手揉了揉僵酸的脸颊,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席间众位小姐窃窃私语讨论着隔壁发生了何事。
今日过后,全敏州城的人都会知道她何楚云的弟弟大闹了吴府。
这般丢脸的感觉,何楚云已经经历过不止一次了。
她堂堂国公之后,不仅得在宴席上听着别人议论她的家事,还要保持大度装作什么都发生一般。
想到此,何楚云愈发郁恨。她知道自己秉性,这气想必一时半会儿压不下去。可方才宴席间,她已经命喜灵给锦奴传话,说席散之后在玉鼎客栈后身儿的小院相见。那小院儿是她的私产,平日里没人去。
她不能揣着怒气去见那可怜的琴师。
想罢,她正襟危坐,下巴微扬,用十分冷淡的声音道:“喜灵,让那马奴进来。”
喜灵感到小姐的不悦,好一会儿都没敢说话。听见小姐让她唤马奴过来,才连忙应了,拉开门子叫马奴。
“进来,小姐唤你。”
上次小姐传他进去后,好几天都未曾与他说过话,现下雪来听见小姐要见他,似乎格外高兴。
雪来还痴傻般掸了掸身上的凉气才进去。
他一进来就偷偷看了主子一眼:她端庄坐在软榻上,姿态傲睨万物。
雪来低着头,恭恭敬敬跪伏在门口。
道了声:“小姐。”
何楚云软了身子,斜靠在榻上,拨弄着手指,没有讲话。
半晌才张了口:“抬起头来。”
雪来听话将头抬起来,双手却还是贴在地面没敢拿开。主子只叫他抬头,没允许他跪坐。
何楚云笑了笑,关心问道:“雪来近来可有吃饱穿暖?”
雪来立刻应:“托小姐的福,雪来从未有过这般舒坦日子。”
这舒坦二字刺痛了何楚云的耳朵,连她都没法过舒坦日子,他一个低贱的奴隶又凭什么可以?
她面上不显,还是笑盈盈,手轻扬了一下,“起来吧。”
雪来得到命令才跪坐。
何楚云又道:“雪来这般听话,定是要赏的。”
雪来则连连摇头,“小姐能让奴在小姐院里做事已经大恩大德,小姐不必费心赏赐。”
何楚云脸色顿时耷拉下来,“我说赏就是要赏,容你置喙?”
雪来被她这突然变换的语气吓得直叩头,生怕他哪里说得不好惹主子生气。
忙道:“雪来不敢,雪来不敢。”
何楚云嗤笑一声,随后让喜灵将何度雨费尽心思要来的那瓶酒拿了出来。
何楚云将瓷壶握在掌上瞧了瞧,指尖握得发白,恨不得把这瓷瓶当成那何度雨混账将他捏碎。
“赏你点酒喝。”
雪来听言有些不解,但还是乖乖点头称是。
雪来答后眼睛只敢盯着主人的脚,不敢乱看。他眉毛又密又黑,眼睛滴溜溜圆,唇有些厚。虽是比其他奴隶聪明了些,但到底憨厚老实。
何楚云不想看他懵懂无知的眼。让他抬起头,然后捡起小桌上的锦帕覆上他的面。
“仰起头来,莫让帕子掉了。”
雪来便将头抬起,面朝车顶。
帕子很薄,透过昂贵的面料,雪来似乎都能看清车顶的纹路。
他不敢轻易眨眼,怕睫毛闪动弄掉了帕子。
何楚云淡着脸,拔掉盖子,举起了手中的瓷壶,然后手腕倾斜,将壶那珍贵的酒,缓缓倒上了雪来的脸。
下巴微扬,眸子向下,操着冰冷的语调,“不许撒。”
雪来虽是跪坐,但是他两臂过长,垂到了地上。
听到这话雪来身子一凛,重重呼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