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步走出,身姿如松,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最后在距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二人四目相对,近距离看着彼此,一时间,仿佛天地静止。
他的眉目温润柔和,看向她时,唇角带着温柔的笑,那笑似裹挟春风,又蕴融雪的温柔。
他随风翻飞的墨发在日影下泛着微微的暖意,仿佛渡上了一层闪耀的金边。
温芙怔怔的看着他,半晌才启唇:“表哥……”
第30章 寺庙赴约
上次他将自己从天香楼的火场里救了出来当时碍于裴珩和裴宁在场,两人只匆匆说了几句话,如今二人得以再次相见,身旁又无他人打扰,温芙看着他,忍不住就哭了出来
沈墨怀见她眼眶微红,泪珠从素白小脸落下,心底不由得一阵抽痛,情切之下,突然就抬手,一把将她抱入了怀中。
“别哭,是我不好,惹你伤心了……”
温芙靠在他怀里,啜泣着,很低的,压抑着的。
想到自己当年欢喜着来京,本以为可以就此和他修成正果,嫁至泉州,留在从小熟悉的地方,姨母向来把她当亲生女儿宠,婚后省去了婆媳矛盾,沈墨怀更不用说,定会待她极好,她以为以后可以一直开开心心过日子了,结果却是独自一人留在了京城,被迫嫁进了那冰冷的深宅之中,忍受着夫君的冷漠,婆母的搓磨,小姑子的嘲讽,下人的慢待,她以前也是个明朗活泼,甚至偶尔有些娇气的小姑娘,现在却被迫变得越来越沉默,不得不在府中谨言慎行,活得小心翼翼。
温芙靠在他温暖的怀抱之中,忍不住眼泪决堤,此刻的她就像是一个稚儿一般,在外面受了委屈,一见到自己依赖的家人,便将那些不安,委屈,伤心都化作眼泪,通通流了出来
沈墨怀见她在怀里哭得抽抽噎噎的,停都停不下来一时心疼不已,他抬起手,像小时候每次安慰她那般,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嘴里还重复着:“不哭了,不哭了,阿芙最乖了……”
温芙哭得眼眶通红,直到在感觉到他胸前的衣襟被自己的泪水沾湿一大片后,她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此刻究竟在做什么!
她擦了擦泪,连忙从他怀里抽身,后退了一步。
按着两人如今的身份,纵是再难舍,她也不得不推开他。
她记着自己已为人妇的事实,断不敢越雷池一步。
沈墨怀也没有再逼近,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若是自己不克制着些,只怕是会害了她。
来日方长,他可以等。
二人相对而立,沈墨怀深情的看着她,道:“阿娘也来了,就在前面不远处的禅房里,我方才等了许久都不见你来便出来寻你……”
“姨母也来了她何时来的京城”温芙吸了吸鼻子,惊喜问道。
沈墨怀微微一笑,温声道:“昨日来的,阿娘一听说要见你,今日早早便起来了!只是方才久不见你,她担心你是不是不来了,还很是失落……”
顿了顿,他又道:“阿芙,别担心,寺里的住持圆慧大师年轻时曾受过祖父的恩惠,他已交代过寺里的僧人,不会乱说出去的。”
温芙颔首,随即跟着他往后山禅房处走去。
待他们的身影走远,身后不远处的明成县主和随身丫鬟敏儿,默默的从竹丛掩映之间走了出来
这明成县主乃是当朝六王爷邕王的嫡出女儿,今日是陪母亲邕王妃来普照寺上香祈福的,她嫌念经太枯燥,便寻了个借口,出来后山随处走走,没想到竟恰巧碰到有人在此处幽会!
只见丫鬟敏儿道:“县主奴婢看这两人不太像是夫妻,这姑娘又挽着妇人发髻,该不会……”
回想方才那一男一女相拥在一处的场景,男的文雅俊美,女的清丽动人,明成县主一时也忍不住好奇道:“看他们的打扮和气度,想必也是京城富贵人家里头的,没想到这二人竟如此大胆在这私会!可惜我不认识他们,不知道他们是哪家的,不然定要回去跟我那群小姐妹八卦一番!”
说罢,有些可惜的摇摇头便走了。
小径曲径通幽,前方走过一小段石子铺的小路,便是后山的禅房。
后山的禅房,并不用来招待香客,也不是给普通僧人住的,而是给寺里的几个得道高僧修行用的,他们平日也不住后山,只有在闭关的时候才会居住于此。
温芙随沈墨怀来到二楼的一间雅致禅房,轻轻叩门后,沈令婉的贴身婆子秋嬷嬷便来开了门,沈令婉听到动静,也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连忙从蒲垫上起身,出来迎她。
“芙儿……”
“姨母……”
二人久未相见,顿时热泪盈眶,紧紧相拥在一处,好一会儿才放开彼此。
沈令婉终于见到了外甥女,她握着温芙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眼中含泪地打量她,总觉得她是瘦了,她抬手抚摸温芙的脸,心疼道:“怎的瘦了这么多在国公府可还好可有人欺负你”
温芙鼻尖一酸,眼眶湿润,哽咽道:“阿芙一切都好,没有人欺负我!姨母可还好”
沈令婉点点头,慈爱的看着她道:“姨母也一切都好,只是我的芙儿不在身边,总觉得心里缺少了点什么。”
说罢,两人都已泪流满面。
沈令婉看着她,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她见温芙穿着素净,全身上下统共也没几件贵重首饰,完全不像是一个世子夫人所该有的妆扮,随后,她又将目光轻移至她的脸上,之前分别时,她的脸还有些肉肉的,精致可爱,现在的面容却已脱去了稚气,长成了惊艳,容貌虽是更美了,然她的眉眼之间却是蕴含着淡淡的忧愁,整个人的气质与之前有着极大的反差,一点也不似从前待在她身边时那样轻快活泼了,反倒给人感觉她太过沉静,以至于在她身上,能感觉到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所该有的暮气,心下顿时便明白了,她在京中过得并不如意。
只是,沈氏并没有拆穿,她明白温芙是不想让她担心,只能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一旁的沈墨怀见状,适时开口道:“阿娘,阿芙,都别站着了,咱们坐下来说。”
说罢,三人在蒲团上盘坐相对,沈墨怀亲自煮了茶,递给温芙。
温芙伸手去接,指尖不经意间与他的手相触碰,那一瞬间,她下意识抬起头,一眼便撞进了他深深的目光之中。
四目相对间,她愣了一下,随即避开他的视线,快速缩回了手,装作若无其事的低头饮了一口清茶。
檀意阵阵,茶香袅袅。
经过一番交谈过后,温芙才知道,原来沈墨怀去年八月参加了秋闱乡试,已中了头名解元,此番来京城,乃是为了来参加下个月的春闱会试。
温芙不意外,自知道他要科举后,便知道以他的才华,定没问题。
她打从心底为他开心,冲他微笑道:“表哥,恭喜你了,我从前便觉得你不去参加科举可惜了,如今看来确实如此,想必下个月的春闱,你定然也是没问题的。”
“谢谢阿芙,若我从前便听你的,早些去考科举,或许……”他止住了后面的话头,看着她挽起来的妇人发髻,微微有些失神。
若能早早参加科举,入朝为官,当年忠勤伯也威胁不了他们,他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嫁与旁人,如今连见上一面都要避人耳目。
她本该是他的妻。
听到他的话,温芙亦是黯然。
沈令婉见状,拉着温芙的手,郑重道:“芙儿,文若他……是为了你才参加科举的,姨母听说裴世子待你不好,姨母想问你……若有朝一日你与他有了变动你……你可愿再嫁给文若”
当年温芙成亲后,沈墨怀回了泉州后便日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她和丈夫为此担心不已,眼见情况不妙,本还想着让小厮把门破开,担心他在里头出什么事,却没想到他自己把门打开了。
她记得当时自家儿子目光坚毅的对他们说:“阿爹,阿娘,我想考科举。”
他们都愣了一下,互看了一眼后,才明白他是打的是什么主意。
起初,他们劝他,觉得他太天真,就算考取了功名又如何,裴家是世家大族,皇亲国戚,如何能从他们手中把温芙抢回来
可他却说:“就算没有阿芙,我也要考。士农工商,商者最贱,一世无波折固然好,若遇到什么事,根本敌不过为官者手中的权利,忠勤伯用我们威胁阿芙,逼她不得不嫁入国公府,不就是因为我们是商人,无防抗之力,可以任他拿捏吗况且……我已决定,此生非阿芙不娶,没有她,我宁愿一辈子不娶妻,所以无论如何,我也要试上一试,不试,如何知道能不能把她抢回来呢”
沈令婉见他心意已决,便也不再阻拦,实则她也喜欢温芙,这孩子命苦,小小年纪没了娘,她那爹又对她不管不问,她将她带回泉州从小养在身边,早已将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了。
温芙嫁入国公府时,她也为此伤心失落了很久,那忠勤伯防着他们,不准他们与阿芙有来往,她当时只恨自己是商贾出身,没有能力带她回泉州,此番儿子中举,要进京赴考,准备春闱考试,她实在想念温芙,又想亲自见见她,看她过得好不好,便把生意都扔给丈夫,随着儿子一同来了京城。
温芙看了一眼沈墨怀,又看着沈令婉眼中的期待之色,回道:“我自是愿意的,只是,我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从国公府脱离出来”
沈墨怀方才屏住了呼吸,生怕听到她出不愿意的话*此时听到她的回答,他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回道:“阿芙,只要你还愿意,其它的我来想办法!”
温芙一听,立即道:“不!你不要参与进来让我自己想办法,还有,在我与那个人和离前,阿芙希望你不要来见我,也不要再来找我!这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沈墨怀一听温芙不让他去见她,心下一乱,急道:“阿芙,我……”
“文若,听芙儿的!”沈令婉领会到温芙的用心,扬声制止道。
沈墨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回道:“好,我答应你!”
他平日里是个冷静的人,只有涉及到温芙的事,才会如此慌乱,他什么都不怕,就怕温芙不理他,不爱他了!
他呼出一口气,心想,他会尽力忍住不去找她的。
温芙见他们都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便也放下心来
她实是怕沈墨怀控制不住自己来找她,见得频繁,难保不会被认识的人看了去,若是有朝一日不慎被人发现凭裴珩的脾气,即便他不爱她这个人,为了自身尊严,他想必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而长公主和成国公,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墨怀即便中了进士入朝为官,也根本没办法与世代功勋起家的国公府为敌,也没办法与当今皇上最宠爱的亲外甥与之相对抗。
她是一心想着逃离国公府没错,也曾心有期许过和沈墨怀重新开始,只是,她不能将他置于危险之中。
既已达成共识,为谨慎起见,温芙便同他们告辞,以免回去晚了惹长公主怀疑。
临走前,沈令婉递给她一个盒子,温芙打开盒子仔细看,是一张张银票和地契,她面露疑惑:“姨母,这是……”
沈令婉朝她微笑道:“这是我前些日子让于泰在京城里买的一些铺子的地契,还有一些银票,这些你都拿着,早年间你祖父给你娘的那些嫁妆都被你父亲和崔氏私吞了,想必你出嫁时他们也没给你多少嫁妆,这些东西我早就想给你的,只可惜当时你父亲阻着我们,不让我们与你有来往,没有亲自交给你我又不放心,怕被他们知道了会再次私吞,此番上京,我便将原本你祖父留给你的那份财产都置换成铺子,那些铺子都是繁华地段的,你要自己做生意也可以租给旁人也行,总归是留给你傍身用的。”
沈令婉强忍着眼眶中的眼泪,握着她的手道:“若遇到难处,就来城东的宅子找我们,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姨母和你表哥永远是你的家人,知道吗”
温芙红着眼,回握住她的手,道:“阿芙知道了,姨母您也要保重身子。”
*
回到国公府时,已是日暮时分,温芙掀开车帘,扶着素心的手下了马车,往府里走去。
身后,裴珩扫了一眼那身穿淡蓝色裙衫的娇小人影之后,又收回了目光。
他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丢给迎上来的小厮,随即大步往府门走去。
然经过府门口停放的马车时,他脚步突然停了下来继而朝牵着马车的马夫盘问道:“夫人今日去了哪里”
第31章 求子
马夫愣了一下随即弯腰行礼,恭敬回道:“回世子,夫人今早让小的驾马车送她去普照寺祈福。”
男人沉默听完,冷毅分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嗯了声便径直进了府。
裴珩人高腿长,行至廊庑的半道,就看到先他一步入府的温芙主仆。
他紧盯着前头那道清纤的背影,没打算惊动,只远远的跟在后面。
他曾听祖母和母亲提到过,普照寺求子求姻缘甚是灵验,京中许多未出阁的贵女都会去那里为自己求一份好姻缘,而官太太们则是为了去求子嗣。
她已嫁人,必不是为了求姻缘,难道,是为了求子嗣
裴珩心想,她前两日才同自己说过不在意他纳妾,今日却一早就去了寺庙求子,想必心中也是不情愿的吧她或许只是迫于自己未能为他诞下子嗣,而感到心中亏欠,才不得不委屈求全
原本他还在为她前晚风轻云淡的态度感到气闷,想到此处,忽觉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唇边不自觉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就连脚步也快了许多。
温芙边往瑞禧院走,边小声叮嘱素心平日如无特别的大事需要递消息,勿要和于泰来往得太频繁,以免被人发现,素心道了声是,下意识就回头看了一眼四周,结果却是看到了裴珩在后方不远处,她一惊,连忙小声唤温芙,眼旁风还不断往后瞟,暗示她回头看。
温芙见状,心下忽觉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忙扭头望过去,果然就看到穿着官服的裴珩从抄手游廊上走过来,他似乎是刚下值回来,步子迈得很大,高大的身影逆着夕阳的金光,叫人看不清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