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珠余光看了一眼王氏,按着早就套好的一番话,说道:“这是前几日的事了,我记得当时夫人刚送了世子爷去上早朝,之后便回了卧房,我本是外间伺候的,当时是恰巧有个丫鬟肚子疼,临时让我把新做好的衣裳送进去,我一进去里屋,就隔着珠帘看见夫人一个人坐在床头,用针扎着一个人形一样的物件儿,嘴里还说了一些埋怨长公主要为世子纳张姑娘为妾的事,我当时太害怕,把衣裳放在外头桌上,赶紧就跑了出去。”
闻言,众人都惊诧地看着温芙,愈发认定此事就是她干的。
裴珩的心也完全沉了下来。
此时,人群中的张雪儿瞅准了时机,当即站出来朝着温芙道:“姐姐,之前长公主是因为可怜我没了父亲无人庇护,又留了疤不好说亲事,才慈悲心肠要将我纳了给世子做妾,可是后来世子已为了你拒绝我了,雪儿虽伤心现在却也是看开了,我深知自己不配,也不愿影响了你和世子之间的感情我原本以为此事会慢慢过去的,却没想到姐姐心中竟如此介怀!”她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恕我多言,若姐姐为此生气,大可冲着雪儿来,又何必诅咒长公主呢”
说罢,她看了一眼床上面色苍白的长公主立马转换成一副盈盈泪眼的模样,径直就朝着裴珩跪下道:“世子恕罪,此事说来都是因雪儿引起的,若不是雪儿没用,受了伤,长公主就不会因为可怜我而把我许给您,姐姐也不会因此生嫉怨恨,一时迷了心智,做出这等糊涂事来,所以要怪,就怪雪儿吧。”
众人见张雪儿将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又见她一副柔柔弱弱,泪珠儿还挂在粉腮边上的样子,顿时对她有些同情起来,而此时温芙的形象,俨然就变成了一个不能容人,暗中阻止夫君纳妾的妒妇形象。
在众多的证据之下,裴珩也不禁有一丝动摇,他开始怀疑这么久以来,她在自己面前所表现的大度淡然,究竟是真的,还是只是在他面前做做样子,而私下又是另外一副样子
看着张雪儿可怜又自责的模样,裴珩面上神色相较于之前对她冰冷的态度有了几分变化,他虚扶起张雪儿,温声对她道:“此事不干你的事,你不必自责。”
言罢,他看了温芙一眼,剑眉蹙了起来:“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温芙心下轻轻笑了几声,她分别看了张雪儿和王氏一眼,心里登时明白,这一唱一和的两人,就是真正的背后之人,这蕊珠空口编瞎话,想必也是被她们暗地里收买了,事先套好的词。
如今那诅咒人的物件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下人们从她屋里搜出来,桂嬷嬷和蕊珠的一套说辞又说的有鼻子有眼,她即使反驳也很难让人相信,且现下又无旁人可证她是无辜的……
她闭了闭眼,吸了口气,倔强道:“老夫人,国公爷,世子爷,还有在座的各位,我自知所有证据都指向我,现下已是百口莫辩,可我还是要说,此事绝不是我所为,这样下作的事,我实不屑为之。恳请各位能给我三天时间,让我有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同时,也别让真正的幕后之人逍遥法外。”
裴愉冷冷的哼笑一声,道:“呵……还在嘴硬,你说别人陷害你,那你倒是说说,是谁在陷害你”
温芙默然,没有证据的事,即便她现在指认王氏和张雪儿,在场的人想必也不会信,反而会觉得她是在故意拖别人下水。
见温芙不出声,裴愉冷笑一声道:“怎么说不出来那我们又凭什么给你时间要是在这期间你畏罪潜逃,跑了怎么办”
裴愉转头道:“祖母,父亲,大哥哥,你们说该怎么处置吧!事先说明,我阿娘如今躺在床上生死未卜,若不狠狠处罚这个女人,实在难消我这个做女儿的心头之恨。”
成国公听到现在,也已经几乎认定就是温芙所为,他略带失望的看了她一眼,语含怒气道:“温氏,你蓄意谋害婆母,实在可恨,今日由我做主以家法处置你,先用戒尺打三十下手心以示惩罚,再罚你今夜开始跪在祠堂,直到福康醒来为止!”
成国公目光一凛,继续冷声道:“你记着,若是福康平安醒来,我会让珩儿给你一纸休书,从此你便不再是我国公府的人!但若是福康出了什么事……”
成国公冷冷的看着她道:“休怪我不留你性命!”说罢,便命下人将戒尺拿来。
温芙倏地抬头,双眸骤然睁大,双手紧攥着衣袖。
她下意识去看裴珩。
温芙突然发现,在这偌大的国公府里,她只能依靠他,在场的人之中,她唯一能抱以希望的,也只有他。
此刻,她本能的希望裴珩能站出来,为她说句话。
听到父亲的处置,裴珩心下大惊,也下意识望向她。
她紧抿着唇白到毫无血色,那双平日里看着赏心悦目的葡萄眼此时正泛着一层淡淡的水雾,从她的眼眸中,他看到了一丝恐惧闪过。
她看向他时那带着无助的眼神让他的心备受煎熬。他很想相信她,可是种种证据都指向她,她确实又是在场的人之中,动机最大的。
一个是自己的母亲,一个是自己的妻子,他陷入一种两相为难的境地。
他一边对她失望,愤怒,一边又无法真的坐视不管。在听到成国公说要让他将她休弃时,他的第一反应是不愿,在说要用戒尺打她时,他第一反应是怕她会疼。
他看了看病榻上的母亲,又看了看面前的女人,最终还是开口阻止,嗓音微急道:“父亲,不可,此事还未完全查清,或许……”
“或许什么”成国公打断他,凝肃着脸道:“我也希望她是无辜的,可事实呢你母亲是我最爱的人,如今陷入了这样的危险境地,我是万分忧心可我方才还是尽力将她往好处想,也仁慈地给过她机会,可是现在种种证据就摆在眼前……珩儿,我知你宠爱这个女人,想保她,可是你母亲现在就躺在病榻上,生死未卜,她难道还能和生你的母亲相比吗”
裴珩一怔,他再次看了一眼不远处病榻上的长公主紧抿着唇,终究是没再说话。
二人对话句句在耳,温芙将落在裴珩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
她微垂着头,眸光渐暗。
这厢,下人得令后很快捧来一个黑色盒子,成国公打开盒子,当场拿出一把长长的戒尺来,欲亲自动手。
那戒尺为上好的紫檀木戒尺所制,通体黑釉色,幽幽发亮,更向人彰显着它的恐怖。
素心见状,大惊失色,她跪下连连磕头道:“这打下去如何使得求国公爷开恩,此事真的不是我家姑娘所为,还请查明此事再说……”
裴愉见状,当即打断她,呵斥道:“哪有你说话的份谁准你一个贱婢插手主子们的事了”说罢,立即朝身旁下人使了个眼色,左右婆子会意,当即走上前去,拖了素心便往外拉!
而温芙这边,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为素心求情就被两个婆子架着按跪了下去,被迫伸出了双手。
见她在众人面前被下人掌捆,世子夫人的尊严全无,张雪儿心中涌起一阵快意,她几不可察地扬了一下唇角。
一旁的王氏趁着众人此时注意力都在温芙身上时,嘴角也抑制不住地翘了起来。
此时颇为沉重的气氛中,只听“啪”的一声闷响,成国公手握戒尺,扬手狠狠的打在了温芙的手心上。
“一!”
戒尺落下,小厮的报数声随即响起。
温芙感觉到掌心顿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楚,她疼得皱眉,却并未发出一点声响。
“二!”
又是重重的一下。
成国公是武将出身,打人的力度自是会比一般人重许多,再加上温芙肌肤本就娇嫩,平日里裴珩稍微握重了些,她的手都会泛起红印,更别说是这样的打法。
于是,温芙白嫩的手心很快便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
老夫人和裴宁不忍心看,皆别过头去。
“三!”
到了第三下时,温芙的手心已经绽开了一道血口子,她的手生得白皙,那道红色长痕便显得格外显眼。
此时,一阵强烈的痛感传来,麻木的疼迅速扩散。
温芙双眸紧闭,长睫微微颤抖,手也本能的被疼痛刺激得微微发颤,然她微垂着头,死死咬着唇,始终未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儿声音来。
“四!”
小厮还在报数,成国公继续扬起高高的手,毫不留情的就要打下去。
一旁的裴珩方才闭起了双眼,此时又睁了开来,他视线转向自己的妻,她纤弱的手此时布满了红痕,手心也已然渗出了大片的血,触目惊心
他面色凝重,剑眉紧紧蹙起,在那戒尺即将再次落下之时,他倏地走了过去,一把便夺过了成国公手中那把长长的戒尺。
第40章 跪祠堂
猛然间被制止,成国公不由一愣,待反应过来后他的声音里裹挟着怒气道:“珩儿,你……”
只见裴珩突然在他面前跪下道:“父亲恕罪,温氏是我的妻,若真是她做的此事,便是儿子没有看管好她,此事我也有责任,儿子愿替她受过。”说罢,当即伸出了双手。
温芙愣了一下,抬头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裴珩赫然对上她含泪的双眸,他的瞳孔狠然一缩*
方才她垂着脑袋,看不到她的表情,眼下瞧见温芙倔强的小脸微扬,眼眶中的泪水一直在打转,似坠不坠,看着他默然的样子,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痛了一下。
张雪儿将他对温芙的心疼看在眼里,不由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捏得指尖泛白,她恨恨的看着温芙,眼底闪过一抹怨毒,但又很快被她隐去。
一直坐在椅子上的老夫人听到裴珩的话,因疼孙心切,她腾地站起,急切的脱口而出道:“不行,珩儿,你怎么能挨这戒尺……”
话一出口,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温芙,似是又有些内疚,复又坐下,不自觉叹息了一声:“唉……”
说实话,她虽喜欢温芙这个孙媳妇,可无论如何,她也是不能和自己的亲孙子相比的。她最疼爱的就是裴珩这个嫡长孙,怎么可能会愿意看到他受一点皮肉之苦!
而裴愉见裴珩竟想替温芙受过,也站出来不满道:“大哥哥,你说阿娘醒来若是知道你不但护着这个女人,还想代替她受家法,你说阿娘会怎么想我猜,她定恨不得这个女人马上去死……”
闻言,裴珩面色骤冷,眉头蹙起,眼神似刀子般凌厉的扫了她一眼。
裴愉被他那警告的眼神看得后背发凉,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突然不敢再开口。
成国公将一切看在眼里,他面含不满,沉声开口道:“珩儿,你起来!她做的不是普通错事,只能由她自己受着!”
说罢,又扬起手来要将戒尺打向温芙的手心。
温芙闭上眼,静静等待疼痛的来临,然就在戒尺即将落在她满是伤痕的手心之时,外头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是管事的带了两个道士,正急匆匆的赶来。
只听管事的快步走到跟前道:“国公爷,三清观的玄灵道长请来了。”
玄灵道长是京城里有名的道士,他最是擅长破解诅咒之术,许多高门大户家中遇到怪异的事,都会请他去做法。
温芙一眼望去,只见是一个身着道袍,手拿拂尘,年纪大约四旬左右的长须道士,在他身后还跟着个十六七岁的小道童。
成国公见状,暂时先丢开了戒尺,赶忙上前道:“还请道长快些破解我夫人身上的诅咒。”
那道士摸了摸长须,开口道:“国公爷放心,我定当尽全力。”
一旁的王氏心道这道士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她还想再看温氏被打的场面呢,结果就这么被打断了,她心里颇为可惜,忍不住问道:“那现下珩哥儿媳妇儿该如何处置”
闻言,成国公神色一凛,沉声下令:“先将她带去祠堂,跪到福康平安醒来为止。还有,吩咐下人,在这期间不准给她饭吃。”
王氏心下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她连忙道了一声“是”,而后立即叫那两个婆子将温芙拖走。
裴珩此刻正忧心自己母亲,见温芙暂时不用再挨戒尺,一时之间也就没再为此多说些什么。
国公府祠堂内
两个婆子知道温芙犯了不可饶恕的重错,很快就要被休弃,便毫不客气的将她按跪了下去,出去时还不忘将大门上了锁。
温芙猛然被直直按跪下去,膝盖似是要碎了一般,当即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她吃痛得皱紧眉头方才在挨戒尺时没坠下去的泪,此时不由自主的就流了下来。
她抬头看着上方,只见黑压压的牌位依次排列在祭台上,烛火忽明忽暗,四周门窗紧闭,气氛无比压抑,正如她一直以来在国公府的生活一般。
她低头看了看布满血迹和伤痕的,微微颤抖的双手,鼻尖酸楚更甚,眼泪忽然就好似决了堤一般的汹涌流出。
那晶莹的泪珠一滴滴落下,打湿了她的双手,也晕开了她手上的血迹。
她的嘴唇控制不住微微抖动,身体也不由自主微微颤抖,但这一切却是无声的,压抑着的哭泣。
她突然很想阿娘了。
若是阿娘还在,定会将她护在怀里,不让任何人欺负自己。
她也很想姨母和表哥。
若是他们在自己身边,也定然不会让自己受这种委屈。
她又突然想到了裴珩……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