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中秋家宴那日,温芙焚香沐浴完,领着素心径直出门去,可还未到院门口就被常嬷嬷和春桃夏竹拦住了。
常嬷嬷急道:“夫人别为难老奴了,若出了什么事,等世子回来,老奴担待不起啊!”
温芙抿唇道:“只是在府中参加家宴而已,能出什么事况且我作为一个晚辈,不去总是不好,老夫人长公主表面不说,心里定会不悦,这让我以后在府中如何自处”
常嬷嬷道:“这……”
不待她回话温芙已继续抬步往院门口走去,常嬷嬷在后面追,温芙只边走边道:“你跟着我不就行了,我还能在你眼皮子底下跑了不成”
常嬷嬷面色为难,见她态度强硬,又想着若长公主为难她,老夫人定会出面帮忙维护着,自己又贴身跟着她,只是一场家宴而已,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便只好同意了,当即紧紧跟在她后头。
家宴上,府中众人正开席着,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长公主循声望去,只见是许久不见的温芙来了。
这狐媚子,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自家儿子对她护得跟宝贝似的,免了她每日的请安礼也就罢了,出征前还特地去荣安堂同她提温氏往后不参加家宴的事,把她气得够呛,他这分明是怕他不在家时,她会为难那温氏,这是把他母亲想象成洪水猛兽了
长公主嘴角冷笑,眼神盯着同她请安行礼的温芙,嘲讽道:“我儿金屋藏娇了那么久,不是不让你来吗今日怎的肯赏脸来参加家宴了”
长公主故意臊她,她也不生气,只赔罪道:“儿媳的不是前阵子身子不好,故而极少外出,特来赔罪。”
老夫人眼神在二人身上流转了下只慈声道:“好了好了,珩哥儿媳妇儿快坐下吧!一家子难得坐一块儿吃饭,和气为主。”
老夫人都这么说了,长公主便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温芙安静坐下用饭,老夫人在,期间长公主倒也未再为难她,待吃完饭后,常嬷嬷便紧张的跑过来,在她耳边催促道:“夫人,家宴既已参加完,那咱们便早些回去歇息罢!”
温芙却道:“不急,我与婆母关系紧张,长期这样总是不好,待我去向她赔个不是!”说罢,她提步跟上刚踏出门的长公主,微笑行礼道:“母亲。”
长公主回头,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见她微笑着同自己行礼,心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只奇怪道:“做什么”
长公主又想着温氏这贱蹄子,平日躲她躲得紧,今日怎么主动送上门来了
温芙忍着厌烦,表面不动声色道:“儿媳有话和母亲说。”
常嬷嬷见状,着急道:“夫人,您这……”
长公主看了眼温芙,又看了眼常嬷嬷,似是意识到什么,她冷声道:“跟我来!”
温芙随长公主去了荣安堂,直到夜深才出门来,常嬷嬷守在门口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见她终于出来,只小声道:“夫人,您没事吧长公主可有为难您”
温芙呼了一口气,突然一笑道:“母亲不曾为难我,咱们回去罢!”
常嬷嬷甚少见温芙露出笑容,夫人平日都是满脸愁容,今日怎的去了长公主这反而笑了,她与长公主不是一向不和吗
常嬷嬷面色微愣,心下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却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过了几日,她才终于知道奇怪在哪里了。
只因温芙走了。
她是突然间离开的,事发突然,毫无征兆。
她拿出一封休书,当着全院下人面,开口道:“这是休书,我与世子已经和离,你们不可再拦我!”
众人惊诧极了,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世子明明去打仗了,缘何会把夫人休了再说,世子之前对夫人这般在意,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将夫人休弃的样子。
常嬷嬷率先反应过来,忙让春桃去找松青,却在春桃回来之后得知他已被长公主关起来的消息,而门口守着的亲卫也突然不见了。
她心下大惊,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拦住收拾好行礼,准备离开的温芙道:“夫人,若不然等世子回来再说罢!世子如今在打战,定不可能给您写休书,若是长公主为难您了,您同老奴说,老奴定会想办法去求老夫人出手相助的。”
温芙面色冷然,平静道:“没人为难我,是我自己想走,常嬷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不需要。我如今已不是世子夫人,与国公府再无任何关系,还请你莫再拦我了。”
“这……”常嬷嬷愁得眉头紧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和素心离开了瑞禧院。
温芙出了府门,康诚已驾好马车在门前等待,温芙坐进车内,马车轱辘滚动,渐渐驶离国公府。
温芙掀开车帘,回望国公府,照旧的朱门碧瓦,雕梁画栋,锦绣成堆,只是那些庭院深深,从此远去了。
温芙抬头望向碧空如洗的湛蓝色天空,感受着阳光洒在手上的暖意,只觉心下明朗,说不出的自由畅意。
从此她再不是裴珩之妻,再不用受制于他
她只是她自己。
*
温芙没有直接回忠勤伯府,而是去了玉茗茶坊,先在茶坊的后院住下了。
她从国公府出来,只带了几身衣物,和本身嫁过去时自己带的东西,其余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一样未拿。之前老夫人和成国公送给她的财物,她通通放在库房,临走前特地让素心将钥匙还给了他们
素心很快收整好,开心道:“姑娘,咱们终于自由了,以后你和表公子……”
“素心!”温芙坐在窗下制止她接下去要说的话
素心愣了一下道:“怎么了姑娘您如今是自由之身,表公子也还未娶妻,这不是刚好吗”
温芙闻言,想起那日被他看到自己和裴珩欢-好的画面,只觉再无颜面对他只道:“我已是嫁过一次的人了,纵使他不介意,我也无法再心安理得的嫁给他……”
门外,于泰觑了眼沈墨怀转喜为忧的脸色,小声道:“公子,咱们还要进去吗”
素心耳尖,听到门外似有人说话的声音,条件反射道:“谁谁在门外”说罢,便快步去打开房门,待门一打开,才发觉是沈墨怀和于泰两人站在门口。
温芙闻言,起身望去,在看清来人是沈墨怀后,目光一愣,怔怔然看着他许久。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素心和于泰见状,忙识趣的低头退下去,留给他们二人独处的空间。
第60章 兄妹之礼
沈墨怀着一身竹青色锦袍,一如既往的温润俊雅,一步步朝她走来。
他在离她两三步远的距离站定,望向她的眼神之中,藏着欢喜,也带着忐忑。
温芙与他目光相撞,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注视,她低下头去,眼眸不由蒙上一层水雾。
沈墨怀看出了她的躲避,走上前去,双手拉起温芙的纤纤玉手,嗓音微急道“阿芙……”
温芙眼睫轻颤了一下,却并未抬头去看他,静默片刻后,她略挣了挣,将手从他的大掌中抽出,背过身去,声音隐带一丝哽咽:“你怎的来了”
掌心柔软的触感倏然消失,沈墨怀的心下浮起一丝失落。
他极力忽略掉那种感受,站在温芙身后,望着她清纤的背影,温声回道“老康说你今日要从国公府里搬出来,我一得知消息,便立马赶来找你了。”
天知道他知晓温芙从此与那人再无关系后,他心里有多欢喜!连日来藏积在心里的阴霾,也因为这个好消息而消散一空。
温芙感觉到了他的欢喜,却是开心不起来,她现在只要一看到沈墨怀,就会控制不住回想起那日他站在芭蕉树丛后,亲眼看着她与裴珩欢-好时的场景。
她羞于再面对他。
一时之间,也无法再对他的亲近做出回应。
“文若哥哥,我……”她突然连背对着他都不知如何开口。
沈墨怀感受到了她刻意的疏离,再回想方才在门外时听到的话,他径直上前一步,慢慢将她的身子转过来,轻声问道“阿芙是因为那日之事……才不肯与我多说话,这般疏远我吗”
温芙一愣,良久,才终于抬头,静静地望着眼前人温润柔和的眉眼,叹息道“文若哥哥,我已是嫁过一次的人了,还……还被你亲眼见到那样不堪的画面……阿芙自知配不上你,你这么好,当迎娶京城里那些有着清白之身的贵女为妻才是……”说着说着,温芙的眼眶渐渐湿润,泪珠不自觉一颗一颗坠落下来,她哽咽着继续道“日后我们便只以兄妹之礼相待,好吗”
温芙如此说,一方面乃是因为她确确实实已嫁过一次人若再嫁给沈墨怀,其实对他是不公平的。另一方面被在意之人亲眼看到她和另外一个男人做极尽亲密之事,这让她心如芒刺,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沈墨怀听完她说的这番话,向来温润的目光,突然间染上一丝偏执意味,只见他一字一句道“不,我才不要同你做什么劳什子兄妹,我只想要当你的夫君!我想要八抬大轿,堂堂正正的迎娶你入门,做我沈墨怀的妻子!阿芙,你一直都知道的,我自小便心悦于你,整颗心都放在你身上,此生早就认定了非你不娶!先前你被迫嫁到国公府,我痛恨自己无能,只能忍着心痛,眼睁睁看着你被另一个男人娶进门,可如今我已高中状元,入仕为官,有了能护住你的能力,你也恰在此时与他一刀两断,我们为何不能重新开始,回到从前你如今要我日后止步,只同你做兄妹,这对我来说何其残忍”
沈墨怀温情脉脉的看着她,叹息一声,只继续道“阿芙,莫要看轻自己,于我来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善良,最干净的女子往日种种,皆为过往,我都不在意,你又为何要在意那些呢”他抬手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又执起她的手,包裹在大掌中,而后眉眼温柔地看着她道“答应我,别再把我推开了,好吗”
他郑重而真诚的对她表露真心温芙心下感动,她望着他满含深情的目光,吸了吸鼻子抽噎道“我……我总忘不了那日之事,无法面对于你。文若哥哥,请你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整理好自己的心绪,再来谈其他事,好吗”
沈墨怀心知此事急不来,她没有再一口拒绝他就是好事,若非要让她现在就回应自己,怕是她只会更加逃避自己,他现在只需做到尊重她,理解她便好。
至于其它,来日方长。
思及此,沈墨怀微微一笑,深情的看着她,温声回了一句:“好,我可以等。”
荣安堂
长公主歪靠在木雕花罗汉榻上,华嬷嬷则跪坐在一旁,一边给她捶腿按摩,一边说道“公主,若世子爷出征回来,发现那温氏走了,发怒怎么办”
长公主慢悠悠的摇着团扇,哼笑一声道“那便让他发一通脾气,总有气消的时候,左右那温氏已经拿了休书人都已经离开国公府了。”
华嬷嬷微微一顿,转而提醒道“公主,老奴瞧着世子爷不像是发一通脾气就会罢休的,他对温氏的在意程度公主您也是知道的,老奴担心世子爷到时只怕是还会去找那温氏……”
长公主皱眉道“那就让他去找好了!说来这温氏也不是我要先赶她走的,是她自己一心想离开主动来找我,求着我放她离开的,我只是好心成全她罢了!那日你也看到了,她离开的心如此决绝,想来她的心里也从未有过珩哥儿,到时珩哥儿便是去寻了她也是碰壁!叫他碰碰壁也好,这样他才会知道那个不知好歹的贱蹄子是如此践踏他的心意的,枉他往日还跟宝贝似的宠着她,处处护着她,为了她甚至不惜违逆我这个亲娘的话!要我说,这种女人根本不值得他如此在意,届时他看清了,自然就会放弃了。”
说到这,她也觉得奇怪,这温氏当初是靠着耍下作手段,好不容易才得以高嫁进国公府的,怎的如今她抓住了珩哥儿的心地位稳了之后反倒想着离开了
长公主突然回想起那日中秋家宴,她来找自己,从容不迫的站在自己面前,面色平静的说自己想求一封休书自请离去,请她这个婆母务必相助的场景。
当时她着实惊讶了一番,以为自己听错了,待反应过来后,心下还暗骂道这贱人不知又在耍什么花招,然温氏却好似看出了她的疑惑,只一字一句平静道“事到如今,那我便直言了。我知晓公主一直十分厌恶我,往日世子爷在府中时,他护我护得紧,您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将我休弃,而眼下世子爷正巧不在京城,您何不趁此机会放我离开”
长公主微微讶异,她上下打量了温芙一眼,心下只道是这温氏怕不是疯了,哪有自己求着别人赶自己走的
可转念一想,她说的确也没错。她这个儿子她是知道的,只要认定一件事,便十分执着,珩儿如今爱重她,把她放在心尖尖上,若是他在府中,以他对温氏的在意,他是绝不会允许让她离开的!
长公主讨厌温氏,眼下有能赶走她的机会,怎会不乐意
其实当日温氏就是不来,她也是准备要寻她个大的错处,赶她走的,只是她还未动手,温氏就自己先跑来她面前,自请离去了。
她惊讶之余,也觉省心不少,只是她实在是好奇,这温氏好好的世子夫人不做,为何非要自请做下堂妇
事实上,当日她也忍不住问了:“珩儿如此宠爱于你,为了你甚至不惜忤逆我这个母亲,旁的世家公子身边皆妻妾成群,他却自愿一生不纳妾,只愿要你一人!他怕我会为难你,还特意来请求我免了你的每日请安礼,他出去打战也不忘派数十个亲卫守住瑞禧院,生怕这府里的人趁他不在时为难你分毫,我实是好奇,你既得了世子夫人的位置,又获得了夫君的宠爱,地位已然稳固,为何还要自请休弃你若不是在我面前故意做戏,那我倒真是有些疑惑了,难道我的珩儿对你还不够好吗”说到最后,长公主已从好奇,渐渐转变为替自家儿子感到不值。
温芙却淡淡一笑,只道“甲之蜜糖,乙之**,旁人认为他对我好,我就一定也要觉得好,并且接受吗”
长公主脑中回想起她说那话时的神情,不由冷笑一声,朝身旁的华嬷嬷道“这个温氏,真是不知好歹,真不知道珩儿究竟喜欢她什么!”
华嬷嬷忖了忖,附和道“公主说的是,不过所幸这温氏已经离开了,您往后再不用为此烦恼了。老奴想着,等世子爷回来,您大可让国公爷来出面说明此事,届时您切记不要在世子面前说那温氏的不是,以免你们母子感情再继续恶化!”
长公主想到她与裴珩降至冰点的母子关系,叹气道“也只能这样了。”
我朝规定,父母可替子休妻,但那大多数是在儿子死后才会有人这么做,鲜少有人会在儿子好端端活着时这样做。
长公主当日和温芙谈好后,当夜便同成国公提了此事,成国公起先觉得荒唐,说什么也不同意做主替子休妻,只道裴珩若知道了,定然不会同意,还会影响他们的父子感情,长公主软磨许久,他仍是不愿,最后她只好谎称自己让郎中暗中替温芙把了脉,郎中称温芙此生皆不能生育,裴珩又不愿纳妾,大房要开枝散叶恐艰难,成国公想起温芙确实嫁进来这么久了还一无所出,裴珩也在他们面前郑重发誓,说过此生绝不纳妾,只要那温氏一人的话。
成国公不由心惊,裴珩自小便是说到做的性格,他确信自家儿子是真能为了一个女人即便没有子嗣也不去纳妾的。而若是寻医来给温氏调养身子谁知道能不能治好
涉及到子嗣问题,成国公定然不肯冒险去赌,他这才同意了此事。
因而没过两日,他便亲自带人解决了守在瑞禧院门口的亲卫,又做主替裴珩休了妻,命温芙尽早离开
老夫人知道后,将成国公夫妻俩叫去寿春堂狠狠责骂了一顿,最后是温芙自己去了寿春堂,不知同老夫人说了什么,她才无奈放她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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