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没事吧?”
她独自一人在凉亭枯坐许久,江团圆知她此时定然情绪复杂,本不想打扰,只是姑娘都在那呆了大半个时辰了,到底忍不住上前。
“我只恨自己不争气,我以为我可以坦然面对。”
谁知还是心有不甘。
“姑娘你这就是着相了。”江团圆挨着她坐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管好的坏的,都是曾经的亲身经历,没有谁能丢掉记忆,都会被影响的。”
“难过归难过,可还是得朝前看才对。”
“并非是为情意难过。”江瑶镜摇头,“我只是怨他,因他行事不端做事不谨慎,毁了我的平静生活。”
更甚,还牵扯出了秦王这个大麻烦。
可如果没有秦王的神来一笔,自己至今被蒙在鼓里,说不得就在孕期爆发出来,也许会造成更为严重的后果?
不过确实连带秦王一起都更讨厌了。
很清晰的知道自己就是在迁怒,人都是利己的,也从未自诩过圣人。
也确实该振作起来。
秦王那边还是个大麻烦,那小妾也不能遗忘了,根本就没有功夫让自己在这悲秋画扇。
“我本来以为他会直接把那小妾带回家来,谁知到现在都还没个踪影。”眸色微凉,面覆冷色,“闽越太远实在鞭长莫及,如今都在京城,我就不信找不出那小妾。”
“你派人传信给祖父,把那小妾的暂居的地点找出来。”
“找出来后也不要打草惊蛇,就盯着她,看她和谁有联络。”
“好。”江团圆领命,亲自去吩咐此事。
江瑶镜也没闲着,又略坐了片刻,起身后径直去了小厨房,亲自给程星回煎药,坐在小马扎上,拿着蒲扇缓缓扇动,看着炉内火焰随着自己的动作而明明灭灭,她微微垂下眼帘,盖住了眸中晦涩。
以前从未和秦王交集过,宫里都没有自家人手,秦王府就更没有了。
此时再试图添人进去只会引起他的警觉,说不得还会被将计就计。
那就不关注秦王,只等他后续的反应就可以。
侯府都有他的内鬼,程家没有?不可能的。
反正在面对自己时,他确实幼稚,也实在冲动。
——
接下来的时间,虽然在屋内无人时看程星回的表情格外冷淡,但在外面时,她依然是那个万事游刃有余的当家主母,只眼眶时常微红,情绪也很是低落,做什么都有些提不起来劲,人也跟着清减。
家中人都觉正常,丈夫重伤要躺数月,做妻子的,自然担忧。可家里一摊子事呢,总不能只守在床前万事不管,夫人如今的状态,才是合情合理的。
莫说程星月,就连赵氏也尽量什么事都自己处理,不去打扰江瑶镜。
期间程星回一直昏昏沉沉的,醒来也只能喝药用膳,话也说不了几句,或许真的是喝了药没精神,也可能是他还没想好怎么辩解,总之轻易不和江瑶镜对视。
江瑶镜也没强问,继续照着自己的节奏走。
如此过了两日,秦王那边的反应还不清楚,反而是那始终深藏不曾露面的小妾终于有了动静。
“姑娘!”江团圆直接关上了房门,压低声音,“老太爷查到那小妾了。”
闻言,江瑶镜心神一震,“快说!”
江团圆也不含糊,直接道:“她现在就暂居在南门旁边的鸿运客栈,和大爷一起回来的,一入京她就去了那边。”
“听老太爷说,至少入京后她很老实,就连好奇都不曾有,莫说出去逛逛,就连房门都不出,这几日也没有和其他人有过联络。”
“也派人去客栈打听了,她本人不清楚,但一直伺候的她一个老嬷嬷倒有点像京城口音,只是可能在闽越地区呆了太久,口音混杂,有些含糊,也不能十分确定。”
这情况显然不对。
若她只是个普通妾室,那她最应该好奇的就是自己,因为程星回没有第一时间带她回来,自己也没喝过她的妾室茶,若说难听点,她现在连名正言顺的妾室都还算不上。
就算她在京城没有人手,程星回也不准她瞎打听,那在客栈问一问小二不难吧?
但她居然一点动静都无。
不好奇自己,也不好奇京城风光。
再连上那个老嬷嬷的口音有点偏京城,至少一半以上的概率,她曾是京城人士,或者说,她在京城生活过。
可她入京后,又不曾联络过任何人。
“盯着她。”江瑶镜斟酌开口,“隐秘些,别打草惊蛇了。”
后面估计有大‘惊喜’。
“查她一时半会没头绪,那就查跟着她的人,嬷嬷也好,小厮也成,都过一遍。”
江团圆领命去了,江瑶镜又坐在桌前沉思半晌才起身去做别的事,也是凑巧,今日用过晚膳后,程星回竟然没有陷入昏睡,而是一直侧头望着自己。
即使烛光昏暗,那双失了血色的桃花眼,依旧遣倦缠绵。
江瑶镜动静一顿,随即转身去搬了一个椅子放在床边,正对着程星回,抚裙入座,微抬下颚,“说吧。”
“让我听听看,你想了几日的理由,能不能说服我。”
她一上来就摆明车马,程星回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反而眸蕴无限歉意,“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是她把我从河里背出来的。”
“沿路被乡亲看到了,名声已失,我不得不纳了她。”
不得不?
这三个字一出来,江瑶镜只想冷笑,她又不是不能容人,花浓此刻就在门外候着呢,多一个救命恩人又如何?根本不必隐瞒。
不过她也没拆穿,就等着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我不告诉你是因为那时我连养伤的时间都没有,只短暂休息了几日就回到了战场,等我再空下来,已是两月后了。”
程星回定定注视着面容依旧含冰纳雪的江瑶镜,“我身在战场,自然知晓战争已到尾声,很快就能回京。”
“所以没有写信告诉你这件事。”
“信纸太单薄,也写不出我真正想要表达的感受,所以当时我就决定,要回来亲自说与你听,也免了你收到信后的担忧多虑。”
“呵。”江瑶镜没忍住笑了出来,“所以,按照你的意思,你是为了我好才不告诉我的?”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诚实告诉你,隐瞒你的初衷。”
程星回轻声否认,又见江瑶镜依旧眸色冷冷,知她没有被打动,或者说,她对自己给出的解释,并不认同。
接下来的话,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讲,面上满是踌躇,脸也跟着苍白了几分,烛光明暗下,莫名的,竟有种破碎的颓丧之美。
若是花浓在,怕是早已心疼的扑过去。
可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是江瑶镜,她没有任何动容,就冷眼看着。
沉默许久之后,到底还是程星回率先开口,声音极轻,在寂静的屋内也要侧耳凝神细听,“她,她……生得和你有些许相似。”
江瑶镜:……
“有多像?”
“只轮廓些许一二。”
江瑶镜长长吸了一口气,耐性正在逐渐减少,“这世间相似的人何其多,在你眼里,我就霸道至此,连一二分相似都容不下?”
“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
他忙忙否认后,声音再度回落蚊蝇,心虚到难以言表,“是我不该,我见她和你有几分相似,所以纳她进门的时候,不想那么简陋,总觉得是玷污了你,所以,所以……”
——
江瑶镜一直没有打断他,就是想知道他要怎么圆名为纳妾实则停妻再娶的事实。
结果好家伙,真真是好家伙。
不仅羞辱我,还要把锅盖到我头上?!
“哈。”生生被气笑了。
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程星回,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嫌恶地看着他,“你真让我见识到了男人恶劣起来能有多恶劣。”
“明明是你停妻再娶,你还恬不知耻的把一切都盖在我的头上。”
“这世上和我相似的人何其多,如果个个都阴差阳错和你产生联系,你是不是个个都要以妻礼迎进门?”
“然后回头还要说,都是因为我,她们才如此盛装进门?”
“你真是让我恶心到了极点。”
“瑶镜,我不是这个意思……”程星回没想到她的反应如此剧烈,这显然出乎了他的预料,他手肘抵着床榻,挣扎着要起身。
“如果你的伤口因为你现在所作所为而崩开,你吃了药继续昏睡,受众人批判的,会是谁?”
听到这话,程星回的动作僵住,又躺了回去。
“我不……”
“闭嘴,听我说。”
江瑶镜此刻真的是耐心全无,口里的话也一句比一句犀利,直接把所有虚伪表象撕开,露出了里面最真实的样子。
“你我二人的结合,本质上也是利益结合。”
“我图你的将来,你图我的现在。”
“我们只相处了一个月,从熟悉的陌生人勉强到了相敬如宾,别跟我说什么一见钟情,新婚时都没说过,现在再说,只会让人发笑。”
“日久生情就更扯淡,一个月算久?”
“当初你离家时,母亲让你带上花浓,你虽然拒绝了,但也是你犹豫了一天才做出的决定,是真的不重女色也好,畏惧祖父也罢,这足以说明你的心从来都不在我一个人身上。”
“现在又来装什么情深不悔!”
程星回瞠目结舌地看着爆发的江瑶镜,预想过她会非常生气,但没想过她能气到把一切都给撕开。
“我……”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所以,能让你如此不计代价编造谎言来欺骗我,那个女子能给你带来多少利益?”她骤然平静,又一针见血直指核心。
程星回瞳孔一缩,连呼吸都短暂停滞了一下。
虽然他极力控制,呼吸间就调整了过来,但还是被一直牢牢注视着他的江瑶镜给捕捉到了。
可也没给她继续问的机会,又是一阵呛咳,又是脸色涨红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