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星回还是个男人么?让你一个女子来冲锋陷阵,你如今身份都不明,甚至都还算不上是他的妾室,闹过这一场,你可知,你的名声全毁了?”
熟悉的温柔声音,率先关心的,也是自己的名声。
花浓的眼泪再次落下,这次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无声流泪,“大爷他就连睡梦中都在念叨这件事,连药都喝不下去了,奴婢看着他一天一天枯瘦下去,是真的忍不住了……”
“江姑娘!”她终于抬头,通红的眼眶死死看着江瑶镜,“一日夫妻百日恩呐,大爷是错了,但罪不至死啊,你帮帮他吧……”
“这事与我们家无关,我为何要帮?”江瑶镜还是一张慈悲面,甚至是微微笑着的,“我们家不报复就已是宽容,还想我们主动相帮,不可能的。”
江瑶镜知道人多,也知道这些话出口,自己的名声也会有损。
但她不在意。
早就已经撕破脸,又何必装好人。
看着花浓震惊不可置信的模样,江瑶镜笑意不减,唇边的红艳愈发明媚,“不仅我不会帮,我还要去京兆尹状告程星回。”
“祖父身为侯爵,程星回仅四品武将,无权质疑他的任何事,你们今天这一出,不仅毁了我定川侯府的清明,也是在质疑编排皇上的决定。”
“不尊上位,越级闹事,聚众喧哗,妄图以弱者之态行强盗之实,甚至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质疑圣上的决策。”
“恭喜你,这次为他豁出一切不仅拿不到可能也不是他应得的赏赐,身上的官职,说不定都保不住了呢。”
在花浓眼里,夫人一直都是温柔的。
哪怕是身份尴尬的自己,也从未厉声呵斥过,今天来侯府,她知道自己的名声保不住,也知道侯爷可能会勃然大怒,但她始终没想过,给自己最重一击的,竟是两年里从来贤惠,从来体贴任何人的夫人!
“夫人,您……”
“扣下程星回嘉奖的,是本王。”
又是一道低沉男音出现,话尾的本王二字,让围观诸人都来不及看是谁,就率先顺着声音让开了一条大道。
岑扶光早就来了。
他看到了盛装的江瑶镜,也看到了冷艳的她,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甚至耳力极为出众的他也听到了,好些老太爷都在打听江瑶镜,这才和离,没那么快决定下家吧?
这声音太过熟悉,江瑶镜来不及思考就循声回望,直直撞上了一双阴沉萃冰的黝黑凤眸,他也定定看着自己。
似有惊怒。
惊什么,又怒什么?
江瑶镜不明所以,岑扶光率先移开了视线,长腿迈出,也走到花浓面前站定,“因有人状告程星回贪墨他人功劳,还有夸大己功之嫌,已派人快马去闽越核实查探。”
“在真相回来之前,功过都暂时不论。”
大爷贪墨了其他人的功劳?
怎么可能呢,大爷不会这样做的!
花浓自然不信,可她不敢对着岑扶光喊叫,哪怕这位生得极为俊美,但那双眼睛,直视一下就叫人心底发寒,不敢妄言。
只惊惶不已地瘫坐在地。
定川侯府门前的热闹还在继续,而几条街外的程家,悄无声息地驶出了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马车,程星回强忍疼痛坐在马车内。
必须要这样做。
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是否会损坏身体根基了,这一关若是过不去,就没有任何未来可言了。
他掀开车帘的一角,看着越来越近的襄王府,桃花里满是疯狂狰狞。
这座王府的主人还没住进来,但没关系,直到自己说的事后,他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第36章 ……
其余人都被‘送’回了程家, 江瑶镜单独把花浓留了下来。
而当她孤身一人入侯府时,自然没有闲情逸致去看侯府景致,只狠狠提*7.7.z.l着一颗心, 脑海里已经有千万种接下来可能会受到的责罚。
谁知预想的责罚没来, 江瑶镜直接让人领着她去后面梳洗换衣。
江团圆没动, 有个机灵的小丫头冲上前来,虽也是一张冷脸,倒也尽职尽责告诉她东西的摆放,自然也不会有人伺候她, 小丫头说完就关上门出去了。
花浓一个人怔怔站了好一会,才褪去身上早已脏得不能看的衣裙, 当全身都迈进温热的水中时,她紧紧闭着眼,又一次哭了出来。
这次不是为程星回做戏, 而是为自己。
她知道, 她的名声彻底完了。
幸好, 哥哥已经娶亲,嫂嫂生的也是小子, 亲戚离得远根本就不在京城,好歹没有影响族中其他女儿的声誉。
花浓在水中蜷缩成了一团。
连爹娘都为自己抛头颅洒热血了。
只有大爷了, 自己只有大爷这个唯一的依靠了……
蜷缩得愈发紧了,不知是在拥抱自己, 还是紧紧绑住缠绕某个不在这里的人呢?
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江瑶镜也没闲着, 将脖子和手腕上的珍珠套链取了下来, 珍珠实在太娇气了, 温泉水受不住,人的薄汗也受不住, 但即使你把它一直放在锦盒中小心保存,它的光泽莹润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消散,谁都不能永恒的留住它的美丽。
既然无法永恒,那就只能小心再小心,争取时间长些。
若非近日侯府是非多,若非为了配得上这套衣裳,在炎炎夏日里,江瑶镜是绝对不会佩戴珍珠套链的,以珍珠为主石制作的发簪耳珰戒指也只是偶尔,因为烈阳它也受不住。
彻彻底底的娇气包,对它真的是又爱又恨。
将它们放回螺钿漆盒中,江瑶镜起身去了家里的大库房,那里存放着的都是家里亲戚年节送来的,都是适合送礼的。
江瑶镜回想今日在场的诸位邻居,很快就挑了六盒茶礼出来,又根据各位老太太今日穿戴的主色一人挑了两匹锦绸料子,这个料子最适合老人穿。
老太太们的谢礼好挑,就是隔壁的钱老爷子那边不知该送什么。
他成日里就是钓鱼遛鸟,偏偏家里没这两样爱好的物甚,江鏖只爱听小曲儿,钓鱼没耐心,鸟也养不好,都不沾。
她站在库房内静静想了好一会,终于想到了一样东西,应该挺合老爷子心意的,又回到长庚院,从自己的库房里翻出一把特别秀气小巧的金算盘。
只掌心大小,做工却极为出色,上面的小珠子是真的能使的。
钱老爷子一辈子都在户部打交道,大儿子如今也在户部,应当是喜欢的。
将各家的谢礼装好后吩咐人送了出去,人家今日虽是来看热闹的,也确实帮了自家,这份谢礼可不能省。
刚从库房出来,就看到已经换过一身新衣头发也已梳得板正的花浓一身拘束地站在门前,看到江瑶镜后,马上福身行礼。
这个熟悉的画面竟让江瑶镜有些恍惚。
因为在程家这两年的所有日日夜夜,花浓都是如此做的。
她步伐一滞才又继续前行,回到屋内后,微抬下颚示意,“你也坐。”
花浓摇头,“奴婢还是站着吧。”
不坐就不坐吧,江瑶镜抬眼看着她,看她红肿的双目,看她慌乱交错的双手,颇为恨铁不成钢的问她,“为什么是你呢?”
“你真的看不出他是故意的么?”
“用你的名声去为他扑汤蹈火,最后等到骨髓都被榨干,又会被一脚踢开,这是你想要的结局?”
前面两问她都没有反应,最后这一问,直接急了,“怎会呢?奴婢今天豁出去一切,大爷应当珍惜才是,怎会,怎会被一脚踢开?!”
“如果他真是良人,我又怎会和离?”江瑶镜抬手倒了一杯温茶递给她,花浓也不喝,就紧紧握在手里,“他是野心过于庞大,我支撑不了他的野心,那位赵姑娘估计也够呛,你觉得你会例外?”
见花浓想争辩又不敢开口的样子,江瑶镜知她心里所想,“是,你和我们有本质不同,你没想过助益他什么,你只想做他的解语花,在他烦心沉闷之际能缓解他一二就足够了?”
花浓迅速点头,她就是这般想的。
“那你的可替代性就太多了。”
“若他功成名就,环肥燕瘦佳人万千,他可以有太多选择,你确定到那时,他不会遗忘你?”
“你也不要说什么自幼一同长大的情谊,妻子父母他都可以利用,你不会例外的,而且,你已经被利用了。”
看着花浓再度心虚眼神闪缩,江瑶镜就知她对今天这一出闹剧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心知肚明,她是心甘情愿被利用的,也是明知故犯来恶心自己的。
缓缓垂下眼眸,浅笑再起,“你以为只是冲锋陷阵这一出,你不会以为此时的他很感动吧?”
“你出去后不过一刻钟,他也出门了。”
“他根本没空想起你,你以为的一腔孤勇去换柔情怜惜,实际你不过是他声东击西的一个由头罢了。”
“什么声东击西,大爷他去哪里了?!”花浓手一抖,茶杯差点摔了出去。
江瑶镜站起身来,也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伸手从她手里拿回茶杯,展臂向右,当着她的面,手一松,茶杯飞速下坠,清脆声随即想起,四分五裂散了一地,飞溅的茶水也溅湿了她刚换的裙摆。
“这次让你进来梳妆换洗,是我实在不愿曾经怜惜过的人过于狼狈,也是为两年的主仆情做一个了断。”
“回去后告诉他,这次他的嘉奖不是我们家扣的。”
“但以后,他的仕途出了任何问题,都可以直接查定川侯府,只要他查得到。”
祖父想要为难程星回实在过于简单,之所以没有行动,不过是因为正在和离的风口浪尖上,这时候出手,御史台参他的折子,大概又能飞满皇上的案台。
而且报复他根本就不需要祖父亲自出手。
只要打个招呼,就能把擅长奇袭的程星回调到火炮营去,等他熟悉了再调再换,几个来回就能把他的灵气消磨殆尽,后面再稍作为难,他就注定碌碌无为一生。
“……姑娘?”
花浓没想过,她会这般直白。
“当然会报复的,定川侯府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你走吧。”
江瑶镜冷脸送客。
花浓服侍她两年,也知道,夫人看似温柔,但决定了的事情绝不会改,倒也没有纠缠,小步向外走,将将走到门槛之前,回身,问出了心中疑惑许久的问题。
“姑娘你,为何你以前对我很包容呢?”
就连江团圆知道自己的身份后就一直冷脸,只夫人从未有过责难。
是真的完全不在意大爷,所以也不在乎自己这个妾室?
“因为我不曾有过少女怀春的时期,但在你身上看到了。”江瑶镜实话实说。
自己不曾拥有,看到别人拥有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