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姜家人本来就是夫子。
几百年的育人世家。
南书房教导自己的那些大儒夫子,多是父皇的重臣心腹,哪怕再严肃严厉,君臣二字也是刻在了他们心中,总会宽松几分。
但姜家不同。
他们身上的夫子味太浓了,浓到还没看自己一眼,自己就已经开始恐惧了。
本来和小月亮配套的衣衫配饰就是故意的,也做好了去姜家人面前去晃一圈的打算,姜家人不是江鏖那个粗心大意的,肯定马上就能发现端倪。
就是要让他们察觉到异常,并且防备。
不然后面的强抢怎么开局?
但现在岑扶光有些腿软,下船的腿,楞是迈不出去。
他身后的见善等了又等,又探头去看下面,夫人都和姜家人开始亲人相见泪汪汪了,“您还不下去?”
这是码头,最多寒暄片刻就要离开,也不能就一直在码头泪洒当场吧?
“我在思考。”岑扶光扶着栏杆,一脸凝重。
“思考什么?”见善一脸疑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岑扶光回头看向见善,但他眼神里没有见善,有些失焦,有些飘浮,还有些麻木,“前前朝有昏君曾经强行召姜家人入宫为太子太傅。”
前前朝的事?
见善迷茫摇头,这个他是真的不清楚。
岑扶光也没有和他说的心情了。
他完全记起来了。
姜家人盛世时都不入朝,昏君末世时更不会。
那次被强行抓进宫,直接当着昏君的面撞柱身亡,昏君自然大怒,偏天下文人都保姜家,昏君再召,下一个进宫的姜家人还是一句话没有,也是直接撞柱身亡。
昏君不信邪,又强抓第三回 。
第三个没有马上撞柱,而是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一回,骂完就咬舌自尽了。
连续死了六个,最后昏君终于妥协放过了姜家。
所以,自己真的能够从姜家手里抢走小月亮吗?
他们家,现在还保有以前那个,以死明志的传统吗?
岑扶光咽了咽口水,只觉前途无亮了。
第55章 ……
这边江瑶镜已经被姜家人簇拥环绕, 彼此寒暄了好一会儿,洗鹤姜氏的现任家主,江瑶镜的外祖父, 姜照野率先出声道:“行了, 这里是码头, 回家吧,有事回家再说。”
众人皆低头应是,姜照野领头前行,众人按着年纪有序向外, 马车停在码头外,需步行片刻, 一直被亲人环绕的江瑶镜终于想起了某个被她抛到脑后的男人。
不是说会在姜家人面前晃荡么?
人呢?
装作打量四周景致时不经意回眸,就看到了某人僵在船头的身影。
哟呵,这是终于想起姜家旧事了?
让你嘚瑟, 现世报总是来得非常及时。
这次不用忍笑了, 江瑶镜唇边的笑意肆意绽放, 就是有些遗憾,隔得有些远, 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虽然不确定此时他的眼神是否在自己身上,但江瑶镜手一抬, 看似是在把被风吹散的鬓角碎发绾至耳后,前面几个手指都没问题, 就是小拇指, 有些突兀的直立, 还恰好对着岑扶光的方向。
岑扶光:……
无论何时何地, 他的目光永远都追随着他。
即使是现在很是震惊也不例外。
自然也就看到了那根竖起的白嫩嚣张小拇指。
凤眸一咪,眼神危险。
挑衅, 这是赤果果的挑衅!
他瞬间抬脚大步下船,衣摆被江风吹得高高扬起,速度快得见善都没反应过来,人都快走过木板了,他才忙忙追了上去,“爷,您慢点!”
“姜夫子。”
姜照野正要弯身上马车,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沉稳男声,即便已经卸任山长一职的他依旧下意识回身。
不止他,姜家在场大半男丁也都跟着回身。
一声姜夫子,炸出了一群夫子。
个个都循声回头。
岑扶光:……
姜家人一直都在江南,身形很符合世人对文人世家的想象,身着儒衫面白无须清瘦文弱,容貌只是中等偏上,气质却格外出众,只站在那,就是雪松傲雪,寒梅闻芳,腹有诗书气自华,说得就是姜家人。
不,容貌上还是有出彩的地方。
是眼睛。
不是世人以为的桃花眼丹凤眼,而是他们不论老少,哪怕年纪最大的姜照野,上眼皮已经微微耷拉下来,但仍瞳色清亮,目光如炬,仿佛一眼就能洞察人心。
被一群眼神非常犀利的夫子注视着的岑扶光:……
心上直打怵,面上不露分毫,极为镇定的大步上前,对着姜照野拱手。
姜照野:“你是?”
这好像不是书院的学生?
不是说姜照野记忆好到可以记住整个鹤鸣书院的学子,而是岑扶光个人特色太强烈,属于是看过就忘不了的那种。
而且虽然他今日一身穿戴都十分符合江南学子的风格,但姜照野还是从他举手投足间看出了行武的杀伐之气,再兼之他与生俱来的天生贵胄气质,此子贵不可言呐,是从京城来的贵人?
再有就是他这一身让人格外熟悉的衣衫配色……
姜照野看了一眼后面,外孙女已经目瞪口呆,花容失色了。
“岑某久闻鹤鸣书院盛名,心中对洗鹤姜氏也神往许久,此次来江南,亦有数个问题求解,不知可否在三日后登门拜访?”
岑?
姜照野心里一个咯噔。
皇族子弟?
码头上也不是询问的地方,且这人已说了三日后登门,那便等着吧。
而且,外孙女肯定知道他底细的,也不必自己开口询问了。
“自当扫榻相迎。”
岑扶光展颜一笑,做足了小辈谦卑的姿态,“如此就不打扰姜夫子和亲人团聚的时刻了。”
说完告别词就要走,走就走吧,他还当着所有姜家人的面,缓缓侧身,目光非常明确地落在了人群之中的江瑶镜身上。
对她微微一笑后才施施然离开了。
江瑶镜:……
狗东西!
实实在在的狗东西!
不是说好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着他来抢就行了么?
不过是小小挑衅了他一下,他马上就把自己也拉进了让人尴尬沉默的局面里。
而且旁人不知,自己还能不知他的底细?
看似风度翩翩的退场,实则走路的速度快了不上,明明就是落荒而逃,可他怕外祖父他们怕到这地步,还是要来报复自己!
着实是领教了何为鼠肚鸡肠的小心眼!
姜照野目送走岑扶光后,向着江瑶镜走了过去,低声询问,“瑶镜,那是谁?”
从岑扶光对着江瑶镜缓缓一笑时,她就狠狠闭上了眼,不想面对残酷的现实。
但那狗东西可以走,自己不能走。
广袖下的拳头已经攥得死紧。
是你先不仁的!
江瑶镜本来想给岑扶光来个痛的,还三日登门,让你三十日内都进不了姜家的门!可睁眼就看到了姜照野关切的双眸,心里的预演好的戏码,却怎么也唱不出来。
她实在没想到外祖父会亲自来码头接自己,本来以为是平辈的表哥,或者最多添个小舅舅,岑扶光出现在他们面前,扯谎忽悠也不会有太大负担。
但外祖父来了。
实在不愿意欺骗真心疼爱的自己的老人,更不想他一大把年纪还为自己上火担心。
“秦王,岑扶光。”
她回得很简略,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您别担心,没什么大事。”
现在陛下最器重的秦王追着你跑来了江南,这还不是大事?
姜照野只觉牙花子疼,深深看着江瑶镜,看得她头皮发麻之际,终于转身,可还没等她松口气呢,前面又慢悠悠传来一句,“你跟我坐一辆马车。”
江瑶镜:……
垂头丧气跟上,心里痛骂岑扶光一万遍。
弯身进入马车后,江瑶镜十分乖巧的倒茶送至一直安静看着她的姜照野的手边,姜照野倒也接了,还喝了两口。
不过也就两口,茶杯放回桌面,发出一声清鸣脆响,江瑶镜的心也跟着一紧,甚至有些恍惚的想,祖父至今没有动静,不仅是被陛下拦住了,也是他自己不想来面对外祖父吧?
“回家后我一定如实告诉您。”江瑶镜马上表明端正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