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算是飞来横祸吧。”小乔道:“我跟着他们一起去胡阳村救灾,本找了机会跟许少卿说话,山坡上却忽然出现名少女,不管不顾地跳下来,直接砸晕了许少卿。”
大乔倒吸一口凉气,“她想谋害许少卿吗?”
小乔道:“非也,她与许少卿是旧识。”
既是旧识,对方又是名女子,千里迢迢赶到胡阳村……
大乔怔了怔,脑中闪过一个可能,“许少卿是自愿伸手接的她?”
小乔点点头,“是。”
说没有点失落是假的,但大乔立刻释然,“那位姑娘能冒着风雪到云县来找许少卿,想必与他交情匪浅。”
何止匪浅?
小乔回忆起那两人的相处,不由失望道:“原以为他没定亲,堪为姐姐的良配……没想到他竟有个相好的少女。姐姐,你无须在意,我将来定帮你找个更好的夫婿。”
“……”大乔将她拉到角落,严肃地问:“小乔,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突然执着于帮我选夫婿?”
小乔神色复杂,想将梦中的一切托盘而出,但顾及姐姐不信鬼神之说,硬生生咽了回去,“没有,我只是希望姐姐能嫁个好夫婿,和和美美一生。”
大乔知晓这个妹妹向来主意多,并未往心里去,“这事无须你操心,自有爹娘帮我相看。往后不许在外胡说八道,若再口无遮拦,我便叫爹送你去庄子里修身养性。”
小乔恹恹地答应,转头又去找人打听,“大夫出来没?许少卿伤得严重吗?”
姓徐的衙役道:“大夫还没出来,但许少卿的护卫们都很冷静,想必没有大碍。”
小乔的理智告诉她该适可而止,但情感上执拗万分。她被梦境困扰许久,一直寻不到破解的方法。好不容易遇见优秀的许清桉,希望他带姐姐跳出火坑,没想到对方却心有所属……她太想知道,那从天而降的少女有何优点,能叫许清桉另眼相待?
屋内的薛满丝毫不知被人深切惦念,她坐在床畔,一遍遍向大夫确认:“他真是睡过去,不是被砸晕了?”
老大夫摸着花白的长须,好声好气地道:“姑娘放心,许少卿虽在发热,但并无其他异样之处,脑后也无损伤,的确是劳累过度睡着了。”
“……”薛满收起歉疚,转向空青,“我的脸很催眠吗?”
空青先请走大夫,再眉飞色舞地开始描述:自有璟阁与薛满分离后,世子有多么多么的沉寂,多么多么的厌世,多么多么的寝食难安,多么多么的透支身体……
薛满耐心听完,等空青带门离开后,将视线落回床上闭眼的青年。
真是个傻瓜。
她单手撑着脸颊,趴到床畔,隔着一掌的距离,仔仔细细端详他的脸。眉眼如画,鼻梁修挺,轮廓分明,皮肤无瑕更胜女子……老天对他真是厚待,将他的脸捏得这样好看。
“笨蛋许清桉,我跋山涉水来见你,没说上几句话,你便因为困乏而睡过去。知情的知道你是累得,不知情的都要传,肯定是我太圆润,所以砸晕了许少卿。”
哈,她还挺有预见性。
“一个月没见,你比记忆中瘦了一些,憔悴了一些,弱不禁风了一些。胜在你底子好,百般折腾仍旧风采夺人。”她道:“但下不为例,往后可不能仗着本钱好,便随意挥霍美貌,真变丑了我可不喜欢。”
许清桉安然阖眸,仿若陷入沉睡的婴童。
她玩心大起,用手指戳戳他的脸颊,皮肤陷进去一个小凹,随即又浮现红点。
“你要是醒着,肯定要怪我作弄你,非得还回来不可。我猜猜,估计又是弹我脑门,不疼又不痒,我根本不害怕。”她半阖着眼,闻着独属于他的气息,带点雪松的清新香气,闻着便叫人心安。
角落里放着炭火炉子,整个屋子弥散着懒洋洋的暖意。
少女本絮絮叨叨说着话,渐渐低了声,从喃语变为平缓的呼吸……
今夜,他们都得到了久违的好眠。
*
翌日,许清桉睁开眼睛,见到熟悉的青布帘帐,简约的书桌屏风。
他仍在云县,方才又是一场过于真实的美梦。
他闭了闭眼,强压心头苦涩,撑着床想要下地,却发现背部疼得厉害。
不是某处疼,而是整片的疼痛,仿佛他真如梦中一般接住阿满,连人摔倒在地。
他难得浮现迷茫之色,愣怔间,屋外响起一道少女脆声,“明萱,你再帮我捏一只乌龟,我将它们五只并排放在一起,刚好组成许清桉的官职名。”
……胡闹,说好不往外说,仅在院里传的呢?
他眼底铺开一层浅淡的水光,胡乱套上靴子,穿上披风便往外冲。开门时却轻手轻脚,生怕吓走昙花一现的幸福。
院子简陋狭小,无花无草,却有世上最美的风景。
她背身坐在小凳上,面前是半人高的雪堆,不顾雪白的狐裘拖地,正摆弄地上的四只雪龟。
明萱朝右看了一眼,弯起嘴角,拿着未捏好的乌龟悄悄退下,自有人会帮小姐完成所愿。
“这只是阿大,这只是阿理,这只是阿寺,这只是阿少……”
薛满全神贯注,将它们从大到小地列开,隐约察觉一道身影走近,蹲在她的身旁。
“阿少吃得多,比阿寺宽上半掌,你该将他们换换位置。”他忍住头晕目眩,语调几不可闻地颤抖。
“是吗?我离开时明明阿寺更强壮。”薛满侧首,发间的珍珠樱花流苏簪轻轻晃动,“你没有故意克扣阿寺的粮食吧?”
“又何须我故意克扣?”他拨开她颊边的碎发,“自你离开后,它便食欲奇差,夜不能寐,消瘦亦是正常。”
她依旧关注点奇特,“乌龟也要睡觉吗?”
“当然。”他失笑,“所有活物都要睡觉。”
“哦。”她拍散手上的雪,捧住他的脸颊,“那你呢,空青说你已经很久没好好睡觉,每日眯一会儿便起来。”
他闭上眼,感受她掌心柔软的冰凉,“我睡不着。”
“为何睡不着?”
“你猜。”
“肯定是你睡前没关严实窗,不断有冷风灌入,而且屋里没有烧足够的炭,你冷得睡不着。”
“嗯,你猜对了。”
“对什么对。”她叹了口气,“你太笨了,没有我这个忠心耿耿的婢女在身边,一点都照顾不好自己。”
“是。”他睁开眼,将她的手拢到袖中取暖,“你能在这待多久?”
“你想要我待多久?”
很久很久,久到他们变成满脸皱纹的老人。
他道:“你能出现在这,我已经心满意足。”
“你的心可真容易满足。”她笑弯了眼,长睫像两把小扇般眨动,“我们这样算和好了吗?”
他没有回答,在她额头吻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
不出薛满所料,云县快速传开“新来的许少卿被表妹千里寻亲,但那表妹足有两百斤重,一见面便扑倒撞晕许少卿”的传闻。
唯有县衙里见过薛满的人知晓事情:许少卿这位薛姓表妹朱唇粉面,窈窕动人,与许少卿站在一起时男才女貌,何止登对二字。
云县亦有貌美的女子,譬如乔家两姐妹便容貌佼佼,身边示好的男子无数。许少卿对两姐妹从不侧目,当她们是路边的花花草草,偶有交谈亦是惜字如金。
他待这位薛表妹却特殊到离谱!
“我方才见到许少卿给这位表妹整理裙摆。”吴蒙与其他衙役们在闲话,口气相当震惊,“四品少卿,竟然蹲下身子帮表妹的裙子拍雪!”
“自古以来,表哥表妹间成的婚事最多。”另一名衙役道:“薛小姐说是表妹,恐怕是许少卿将来的妻子。”
吴蒙道:“看她带来的婢女和护卫训练有素,想必是出身富贵,与许少卿门当户对。”
又有一人道:“可哪家的贵女会仅带两个奴仆,便独身前往外地寻找意中人?传出去恐怕要丢光家族脸面。依我猜测,她估计是寄住在恒安侯府的表小姐,占了天时地利的光,才得了许少卿的青睐。”
众人无伤大雅地推测着两人间的关系,小乔躲在角落听了几句,一脸若有所思。
昨日在山坡下,她分明听到那位薛小姐喊许少卿是“少爷”,怎的一转头,他们便成了门当户对的表兄妹?
有古怪。
她催着娘亲做了热乎的肉包子,特意送到衙门给大伙加餐,绕了一大圈,可算转到东公廨前。
今日除去空青守门,还多了一道伟岸身影,正是昨日拿剑要刺她的莽撞青年。
他们人高马大,一左一右站在门外,活像两尊不好惹的门神。
小乔拎着食盒上前,“空青大哥,我娘做了新鲜热乎的包子,特意要我给许少卿送来一些。”
“小乔姑娘。”空青笑道:“我替世子谢过夫人的好意,但我家世子从不吃外食。”
小乔半开玩笑地道:“怎么,你怕我娘会给许少卿下毒吗?”
“你想岔了。”空青道:“世子真不吃外食。”
小乔道:“我娘是县令夫人,为感谢许少卿对我爹的救命之恩,这才送吃送喝送鞋。”
空青笑容可掬,“我替世子心领夫人的盛情。”
小乔不打算放弃,未料旁边的青年道:“说完话就走,别挡在这里妨碍我们站岗。”
小乔瞪眼,“我没和你说话,你吱什么声!”
青年道:“你太碍眼了,但凡站远点,我才懒得理你。”
小乔仍记得昨日他的鲁莽举止,顿时怒火旺盛,“你一个小小护卫,竟敢对县丞之女出言不逊!”
云斛是敢讽刺端王的狠角色,岂会将她放在眼里,“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要是再大声喧哗,我不介意将你丢出衙门。”
小乔不输气势,“衙门里都是我爹的部下,要丢也是他们丢你出去!”
云斛双手抱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气,“你尽管喊他们来试试。”
空青忙劝架:“消消气,大伙都消消气。小乔姑娘,你将包子给我,我和卷柏待会再吃。云斛老弟,你比小乔姑娘年长许多,不该跟个小姑娘置气。”
云斛道:“她昨日想推我家小姐,我没给她一剑已是客气。”
……好家伙,比瑞清院的护卫还要护主!
空青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出门在外,咱们还是低调为好。”
云斛瞥她一眼,“薛家护卫从不怕惹事。”
小乔炸了,这可恶的家伙,“你敢动我一下试试,我让我爹将你关进大牢!”
云斛嗤笑:“更厉害的地方我都去过,还会怕你这小小县衙的大牢?”
眼看场面失控,空青头疼不已间,许清桉开门出来,身后又探出薛满的小脑袋。
“谁在吵架?”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