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青尴尬地道:“阿满姑娘,是您的护卫和小乔姑娘,两人起了一些口角。”
小乔率先告状,“这位小姐,你的护卫昨日要拿剑刺我,方才又威胁要丢我出衙门!”
云斛则道:“小姐,她非要送许少卿包子,空青拒绝了几次还不肯走。”
薛满没有断他们的案,只问许清桉,“少爷,你要吃她送来的包子吗?”
“不吃。”许清桉道:“趁着冰雪未化,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
小乔眼睛一亮,听!她又喊的少爷!她与许少卿绝非表兄妹的关系!
不等她参出奥秘,身后忽然出现一队气势汹汹的青年。为首那人锦衣玉带,俊雅华贵,吐字冰冷清晰。
他道:“许少卿要带她去哪里?不如带本王一起去。”
第83章
院中很静,落针可闻。
小乔常出入县衙,自认是见过世面的女子,此刻却胆战心惊,遵于本能地畏怯退步。
这些突然出现的人是谁?他们腰间悬剑,威风凛凛,绝非普通人家的护卫。那开口说话的俊雅青年显然是头领,他自称“本王”……小乔猛地捂住嘴巴:本王?什么王?莫非他是皇子皇孙?
杜洋见状,朝身后轻微颔首,马上有人拖着小乔踉跄离开。
裴长旭并不理会周遭,凤眸透着幽寒,盯着台阶上的两人,一字一顿道:“许清桉,你当真狗胆包天。”
许清桉面不改色,将薛满护到身后,“殿下来得比我想得要快。”
裴长旭望着那抹仅露出衣角的身影,下颚线条愈加分明,“本王给你最后的机会,只要你交出阿满,本王便对此既往不咎。”
许清桉问:“事已至此,殿下还想自欺欺人?”
裴长旭语气森然,“本王知晓她生了病,神思混混沌沌。而你许清桉巧捷万端,在明知她丢失记忆的情况下,百般诱她一错再错……许清桉,本王不介意杀了你,彻底斩断这场意外。”
话毕,他身后的侍卫们齐齐拔剑,空青跟云斛也跟着同样动作。尖锐的鸣声钻进薛满耳中,她使劲揉了揉耳朵,从阴影处站到人前。
她迎上裴长旭锐利的目光,“好汉做事好汉当,是我主动跑来云县,你为何要迁怒许清桉?我警告你,你要是敢伤害无辜的人,我定和你势不两立!”
此时此刻,她依旧理直气壮,没有一丝被未婚夫抓到偷会其他男子的心虚,反倒对他疾言厉色。她变得太多,全然不似记忆中的内敛羞涩,坦荡到无所畏惧。
都怪他,是他有错在先,才会逼得她性情大变。
“你放心,我没有伤害你的人,他们都在箛城等着你。”裴长旭朝她伸手,带着温柔和无底线的包容,“阿满,乖,回三哥的身边来。”
“我不。”她干脆利落地拒绝,“早在薛小姐逃离京城时,她便与你划清了界限。”
“你是薛家小姐,代表的不仅是自己,还有裴、薛两姓的世代交好。”裴长旭问:“为一个许清桉,你要毁掉薛家拥有的一切吗?”
换作从前的薛小姐在,定会顾全大局,悬崖勒马。可惜眼前的这位阿满姑娘相当意气用事,她既敢偷跑到云县找许清桉,便做好东窗事发后该面对的责难。
“裴长旭,你为何不能放我一马?”她道:“所谓婚约,不过是你我两家的交易罢了。薛家曾经是辉煌无限,但祖父已身无官职,对你的未来没有任何助力。你大可以找个权势正盛的世家联姻,一个不够便两个,两个不够便十个,自荐者定前仆后继。”
裴长旭看向另一人,“许少卿的意见?”
许清桉道:“若殿下肯成全我与阿满,恒安侯府往后将听从殿下调遣。”
这般坚定不移的话语,如一把泛着锈迹的钥匙,轻松拧开裴长旭的回忆。
三年前的某一日,他比许清桉更矢志不渝,在凤仪宫中跪了足足半日,恳求母后成全他与江诗韵的真情。
他道:母后,我谁都不要,只想要书韵一人。
母后大发雷霆,怒骂他的昏头,斥责诗韵的居心叵测,软硬兼施地逼他看清局势……身为皇子,怎能因个婢女而抹黑皇家?
初时的他据理力争,誓要守护这份跨越门第的感情,顽固不化到母后气急攻心,险些晕厥。
母后百思不得其解,问他为何会对个婢子着迷。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书韵温柔美丽,体贴入微,乃他此生心之所向。
时至今日,裴长旭对江诗韵仍充满愧疚与惦念,独独想不起过往的刻骨铭心。他扪心自问,昔年到底是因为真爱江诗韵,或是被人不断阻挠,才被激出满身逆骨,非要与俗世礼教争个输赢?
一如面前这二人,究竟是因为真心相爱,抑或是在接连不断地分离、阻挠中同仇敌忾,将此错认为了爱意?
裴长旭抬起手,杜洋领着侍卫们鱼贯离开,空青、云斛也在得到主子们的示意后安静退下。
“错觉罢了。”裴长旭道:“你们对彼此的所有感情,均是如梦如幻的泡影,待你们恢复理智,便会后悔此刻的莽撞妄为。”
许清桉道:“殿下从哪里得出的结论?莫不是您与江诗韵的那段往事?”
裴长旭微顿,没有否认,“正因如此,我才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诫你们,在铸成大错前便该回头。”
“你也好,韩志杰也罢,你们都说我们是你们,劝我们趁早回头是岸。”薛满直接牵住许清桉的手,“可我们不是你们,断不会走你们的老路。”
许清桉回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
裴长旭死死盯着他们交握的手,眸中掠过一抹嗜血的寒光。他多想砍掉许清桉碍眼的手,将阿满抢回来,余生寸步不离地禁锢在身边……但越强硬的手段,只会将她推得越远,一如三年前遭遇同等经历的自己。
筹谋所爱,便该卧薪尝胆,忍常人之不能忍。待阿满恢复记忆,区区许清桉,又有何资本与他们十几年的感情对抗?
“要我同意解除婚约,也不是没有可能。”他闭了闭眼,将杀意完美地隐匿,“但撇开婚约,阿满也是我疼惜了十几年的表妹,我不会将她轻易交到他人手中。”
这是对婚约松了口的意思?
不等许清桉与薛满再问,他突然道:“许清桉,你本该在两日后前往永州,等待本王到达后,一道前往兰塬办案。如今本王到此,刚好与你提前会合,本王命你今、明两日处理好云县事务,后日一早启程永州。”
薛满后知后觉地回神,敢情裴长旭计划好要跟许清桉会合?那岂非只要她来找许清桉,便等于自投罗网?
……那又如何!
待裴长旭看向她,她抢先道:“我不会回箛城的,我要陪少爷去兰塬查案!”
许清桉沉吟一瞬,知晓此趟行程与广阑王脱不开干系,从私心来讲,他不希望阿满跟去冒险。
“阿满,此趟行程凶险——”
“说好的患难与共呢?”薛满打断他,“难道你以为我是娇滴滴的姑娘家,吃不得苦,只能在家枯苗望雨?”
“当然不是,可是——”
“阿满可同去。”裴长旭道。
许清桉和薛满一愣,齐齐望向他,听他神色自若地道:“与其让阿满独身返回箛城,倒不如与我们同去,本王相信以阿满的聪明勇敢,定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咦?
薛满惊喜地发现:端王开窍了,竟变得不讨人嫌了!他不仅对婚约松了口,没有让他们当场血溅三尺。还夸她聪明勇敢,同意带她去兰塬办案!
她使劲戳戳许清桉的手臂,“少爷,比你官职大的人已经同意了,不许你再推三阻四!”
许清桉眸光幽深,内心思量万千。他不似阿满单纯,坚信裴长旭另有所图,“按殿下的意思,阿满该以什么身份与我们同去?”
裴长旭道:“阿满曾是许少卿的婢女,对否?”
薛满生怕许清桉说她坏话,抢答道:“对,我当婢女时以一敌十,最是忠心耿耿,英勇机智,全天下也找不出比我更优秀的婢女。”
裴长旭道:“既如此……”
薛满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要说:你便继续当许清桉的婢女吧。万万没想到,他说的会是:“这趟该轮到表妹当我的婢女了。”
“……”许清桉。
“……”薛满。
“我赶了几天的路,先去小作休憩。你们不妨商量过后再告诉我结论。”始作俑者淡然一笑,“阿满要去要留,全凭许少卿的意见。”
很好,端王将棘手的问题抛给了他。
许清桉想,端王殿下精于算计,能屈能伸,不愧为皇子表率。他若答应阿满留下?便要眼睁睁看她当裴长旭的婢女。他若不答应阿满留下?以她执拗的性格岂能善罢甘休。
裴长旭让他们二选其一,等着他与阿满生出间隙,分崩离析。
他望向阿满,见她捉着他的袖子,虎视眈眈地威胁:“你敢不答应,我便将你是有璟阁幕后老板的事情散播出去,叫所有人都知道你狡兔三窟!”
许清桉无奈,这叫什么威胁?
薛满又迅速变脸,摇晃着袖子撒娇:“给他做名义上的婢女而已,他难道真舍得奴役我做粗活?无非是精神上想折磨你我,报复下被悔婚的不甘罢了。”
他问:“你明知他存心报复,还愿意跳进陷阱?”
她振振有辞,“有你护着我,我会怕他报复?况且了,他言语中对婚事有所松动,兴许一路上见我们心意相通,返回京城便同意解除婚约。”
哪有这么容易。
许清桉苦笑,“阿满,裴长旭心机深沉,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正因为他不简单,我才更要跟去。”薛满亦有考量,“你们同去兰塬,万一他途中想加害你呢?有我当他的婢女,至少能时刻监督,防患于未然。”
许清桉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仿佛明知山有虎,他与阿满却不得不前行。
薛满看出他的纠结,将脸埋在他的胸前,闷声道:“少爷,我不想再离开你了。”
许清桉拥着她,叹息道:“我不该在有璟阁逼你。”
不逼她,她便不会快速认清内心,不会舍弃一切来云县,不会走入端王另有所图的圈套。
或许他要继续忍受一厢情愿的苦楚,却能谋求别的机会挣脱困局。
她持相反意见,“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我宁可快刀斩乱麻,也不想因优柔寡断而失去。”
——便如端王一般,游移在两名女子中间,最后失去了阿满。
许清桉在她脸颊印下一吻,“你说得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我同在,便无所畏惧。”
*
裴长旭听闻许清桉答应薛满同去时,面无表情地捏断一支笔,“他倒是纵着阿满。”
杜洋苦笑,以这位阿满姑娘的性格,莫说许世子,便是殿下,乃至皇后娘娘……估计都无可奈何。
“恕属下多嘴。”杜洋忍不住问:“殿下何不强硬一些,让许世子知晓您的厉害,彻底消失在薛小姐的生活?”
“还要怎么强硬,杀了许清桉吗?那只会叫他成为阿满的心病,今生今世都无法忘却。”裴长旭道:“我不会蠢到制造出第二个江诗韵。”
“殿下所言极是。”杜洋深以为然,又问:“但带阿满姑娘同去兰塬,这一路上,她若与许世子……”他点到为止,不敢往下再说。
裴长旭点破,“她若当着我的面与许清桉眉来眼去,举止亲昵,我当如何自处?”
杜洋小心翼翼地点头,实难揣测主子的用意。
裴长旭笑了一声,轻蔑且笃定,“许清桉能做的事,我又何尝不能?他对阿满一分好,我便对阿满十分好。他捧阿满到天上,我便送阿满去往青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