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要查一件事,便要查清来龙去脉,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这是许清桉吩咐路成舟的第三件事,命童和乔装深入韩府,打探关于韩夫人及韩志杰的相关,“韩志杰天生患有恶疾,身体孱弱,被断言活不过十八,而韩夫人爱子心切,用尽各种法子仍不得愿。两年前,韩夫人与秦老爷的继室相识,从她口中得知了若兰寺有神药可治百病,于是便登寺求药。而后来,等韩志杰离不开药时,秦老爷便以此威胁,要你替他做事。”
韩夫人以袖掩面,泣不成声,“志杰吃了药,很快便大有好转。他能下地,能出门,能与常人那般读书考试,眼看痊愈有望,我如何能断了希望。”
“你宁为秦长河的爪牙,也要让韩志杰能继续吃药,但据本官所知,韩志杰并不领情,曾三番两次主动断药。韩夫人,你可知晓他为何不肯再用药?”
“因他身边的婢女怂恿!”韩夫人脱口而出。
“香雪吗?”
“除了她还能有谁。”
“她为何要怂恿韩志杰断药?”
“她不过是个侍病婢女,志杰生病时尚有点用处,等志杰痊愈后娶妻生子,她便失去了作用。”韩夫人暂时停住哭泣,眼中掠过一丝难掩的厌恶,“她身无所长,怕被志杰抛弃,便想用病一辈子套牢志杰,可惜志杰看不清,竟真着了她的道!”
“你错了。”
“许大人,我没错。”韩夫人坚持,“她短视浅薄,欲壑难填,我决不允许她耽误志杰!只要志杰恢复健康,便能考取功名,娶妻生子……”
“韩夫人,你大错特错。”许清桉道:“韩志杰此生都不可能有后代。”
韩夫人怔住,“你,此话何意?”
许清桉从袖中取出一颗药丸,用两指捻着,轻描淡写地道:“此药,断子绝孙。”
韩夫人身形一晃,扶着椅子才勉强站稳,她急于向异样沉默的秦长河求证,“他在骗我,对不对?你说过只要志杰服用此药不断,五年后便能恢复健康!”
秦长河顾不上韩夫人的歇斯底里,目光阴郁地盯着许清桉,“你还知道了多少?”
“秦老爷怕我知道多少?”许清桉把玩着药丸,道:“譬如,这药丸的原料是何。”
秦长河的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许清桉不卖关子,“韩夫人,神药的关键是一种名叫蒂棠茚的花。”
蒂棠茚?
韩夫人道:“不,他跟我说那花叫虞葸,是关外培育的一种珍稀药材,能解毒治病,延年益寿。”
“他撒谎了。”许清桉道:“蒂棠茚产自南垗,历来由南垗王室所控。它曾被引进前朝,风靡一时,可没过几年便被列为一等禁物,凡私培贩卖者均判以重刑,此令延续至今。”
“随着朝代更迭,蒂棠茚渐渐被世人遗忘。秦老爷此番行事隐秘,本该神不知鬼不觉,可何姑娘身为医者,对蒂棠茚定然有所耳闻。她从几位病患的症状中察觉出异常,顺藤摸瓜寻到了若兰寺,继而招了杀身之祸。”
许清桉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抖开读道:“蒂棠茚,枝绿花粉,叶细而长,抱茎而生,喜湿润阴凉,六月一开花,八月一结果。其优点:花可焚烧,香气抚心绪,祛疼痛。其果可入药,能愈伤,振精气,短期内效果显著,令人面貌一新。其弊端:服用此药超过半年,便会导致男子不举,女子不孕,且此药用则成瘾,假使断药,便会使人精神错乱,奇痒难耐,暴虐成性。”
他低而磁性的声音,吐露着残忍的真相,“韩夫人,你误会了香雪,蒂棠茚才是披着美人皮的恶鬼。”
韩夫人如遭雷击:所以志杰恨她,不单因为她除去香雪,还因为、因为身体……
“韩志杰曾努力挣脱。”许清桉问:“便在我们初遇的荒庙内,他手腕留有瘀痕,应当是下了狠心要断药。”
可他失败了。
韩夫人揪住胸前衣裳,凄然跌坐在地。香雪死后,志杰仍坚持要断药,她面上顺从,暗地却使人瓦解他的意志,最终如了她愿,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志杰好……
“啊,啊——”韩夫人喉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嘶吼声,“是我害了志杰,我才是罪魁祸首!”
“可怜天下父母心,韩夫人爱子心切,不料被有心之人利用。”他这样说道,眼中却无多余的情绪,“说起来,我一进若兰寺便觉得佛香有异,是因寺中焚了蒂棠茚的花,对吗?”
秦长河仿若未闻。
“秦老爷好本事。”许清桉顾自道:“蒂棠茚是禁花,由南垗走私进大周朝内,定费了秦老爷不少周章。你引韩夫人入局,是利用她的身份好在衡州行事,但本官更好奇的是,你从南垗何处寻得此花,又用什么法子在兰塬顺利入境?”
自许清桉提及“蒂棠茚”三字,秦长河便收敛情绪,一脸面无表情。
“你不肯说,本官替你说。”许清桉道:“你的那名继室便是兰塬人。”
两年前,正是这名继室引了韩夫人入局!
韩夫人心中恨意滔天,抄起身边的香炉,用力砸向秦长河。后者偏身一躲,香炉错肩而过,恰好砸到了昏迷的戈宏朗身上。
秦长河不理许清桉,朝她冷笑,“韩夫人,你当真以为自己很无辜?药是你替韩志杰求的,他的婢女与何湘与是你派人杀的,连若兰寺的运转你都参与了不少。醒醒吧,从你与我同谋开始,你便跟我没有区别。”
韩夫人无力反驳,绝望地低泣。
秦长河环视周遭,诡异一笑,“许大人,你当真以为自己算无遗策?”
许清桉听他对韩夫人道:“你别忘了,你夫君和独子还在我的手中。”
韩夫人身躯一震,短暂的天人交战后,她抬起泪眼,对许清桉道:“许大人,抱歉。”
许清桉想:她为何感到抱歉?
下一瞬,她哑声朝偏堂喊道:“韦霄,带人出来。”
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是衙门里的捕头。
许清桉侧过身,路成舟的长剑便架上秦长河的脖颈,杀意一触即发。
凝重的气氛下,韦霄用匕首胁着一人出现,那人的双手被绳索紧缚,嘴上堵着布条,满眼跃着怒火。
看向许清桉时,她眼中又流转着委屈与歉恼,仿佛在说:少爷,对不住,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
许清桉的心堕到谷底,“阿满。”
第48章
薛满被堵住嘴,发不出声,只能可怜地眨眨眼。
“许大人,没想到吧?”秦长河丝毫不惧脖子上的长剑,即便脖间已有痛楚,“秦某也留有后手……不,不对,应该是韩夫人替秦某留的后手。”
薛满用力瞪着韩夫人,满眼愤怒:亏她一直以为韩夫人是个好人!
韩夫人无地自容,别开脸道:“对不起,阿满姑娘,这一切并非我的本意。”
许清桉道:“我命童和领人守在阿满的院外,所以韦霄不可能从外面掳人,唯一的可能,院内设有密道。”
薛满猛眨眼,表示附和:没错,她刚回房打算绣荷包,哪知暗处忽然窜出个人,二话不说劈晕了她。等醒来时便已在偏堂,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韩夫人哽咽道:“你们初到衡州时,老爷请我为阿满姑娘安排住所,他给我看了衙门的宅邸图,我便知晓了衙门的密道所在。”
“韩大人从没有防过你,但你辜负了他。”许清桉道:“如今你还要一错再错。”
韩夫人道:“我别无他法,夫君和志杰还在他手里。”
“韩夫人,秦长河鬼话连篇,居心叵测,哪怕他今日逃出生天,韩大人和韩志杰也不一定能活。”许清桉道:“比起他,本官更值得你信任,只要你放了阿满,本官保韩大人和韩志杰性命无虞。”
韩夫人接连遭受打击,对秦长河的信任已分崩离析,闻言犹豫不决。
秦长河嗤之以鼻,“尔等女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看向韦霄,当着众人面策反,“韦捕头,事已至此,你是要跟随韩夫人束手就擒,还是同秦某一条道走到黑?若你跟秦某走,秦某保证不会亏待你。”
韦霄暗自思量:这几年他受韩夫人驱使,跟秦长河牵涉甚深,即便自首也是从重发落。反观秦长河家财万贯,手段百出,跟着他兴许能混出其他名堂。
他本就是投机取巧之辈,生死面前更是忘义,“韦霄愿追随秦老爷。”
此话一出,众人面色迥异。韩夫人难以置信,秦长河大笑出声,薛满怒目圆睁,连路成舟都紧皱眉头。
唯有许清桉不露声色。
秦长河道:“韦捕头好气魄,秦某最欣赏你这样识时务的人才!”
许清桉却道:“你们以为拿阿满威胁本官,本官便会就范?”
“许大人对这婢女如何,一试便知。”秦长河道:“韦捕头,我的脖子见了血,阿满姑娘也当如是。”
韦霄压紧横在薛满脖间的匕首,即将划破凝脂般的肌肤时,许清桉出声:“慢着。”
韦霄及时停手,察觉到怀中少女隐隐颤抖,是被感动到了?他不由嗤笑,一个貌美的婢女而已,竟真能威胁到许清桉。
许清桉问:“秦长河,你想怎么样?”
“准备一辆马车和干粮,送我和韦捕头到城外西郊,不许任何人跟着。等我们到安全地带,自会放阿满姑娘离开。”
“我拒绝。”许清桉道:“若你们出尔反尔,利用完便杀了阿满,本官岂非两头落空?”
秦长河问:“那依许大人之见?”
许清桉意味深长,“本官可比阿满有用得多。”
堂内瞬时悄然,秦长河迟疑道:“你的意思是,你愿意替换她?”
许清桉颔首。
路成舟忍不住道:“请许大人三思!”
“唔唔唔唔唔!”薛满猛然挣扎:拒绝!她强烈拒绝!
“如此甚好。”秦长河大喜过望,“先送我们到西郊,届时再换人跟我们走。”
许清桉一锤定音,“路成舟,准备好他们要的东西,不许任何人跟随。出了事情,本官一力承担。”
*
纵然路成舟不情愿,却不敢违抗命令,准备好马车供他们离开。
出韩府前,秦长河曾问韦霄是否带上芳汀,韦霄毅然回绝。
他道:“多带一个人,路上便多一份风险。”
秦长河实在欣赏他的无情,同样的,他也没想过带上其子秦淮明或家中的继夫人。危难当头,大丈夫若总是瞻前顾后,要这要那,如何干得了大事?
两人一拍即合,直叫薛满深恶痛绝。她缩在马车角落,冰冷冷地瞪着秦长河,内心将他诅咒了千八百遍。上梁不正下梁歪,秦长河阴狠毒辣,难怪秦淮明也是个败类残渣!
秦长河得以脱身,这会儿气定神闲,“阿满姑娘,你真是一步好棋。”
我呸!
薛满真想跳起来踹他脸上,踹碎他伪善的面具!
秦长河又道:“许大人有勇有谋,实属可造之才,可惜古往今来,英雄总是难过美人关。”
他自言自语一阵,许是觉得无趣,便取出薛满嘴里塞着的团布。
原以为她会破口大骂,不曾想她一言不发。
秦长河奇怪,“你怎么不说话?”
薛满问:“你想听我说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