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旭难得对她动了真怒,“阿满,收回你方才说的话。”
薛满有些胆颤,随即挺起胸膛,他还敢动手不成?动手了更好,她马上便能请祖父做主!
“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一样都收不回来。”她不敢太嚣张,改为好声好气地劝:“你贵为亲王,想嫁给你的人数不胜数。这厢解除婚约,那厢便能找个贤良淑德的王妃,再纳两个美若天仙的侧妃,给你生一堆白白胖胖的儿女。”
他怒极反笑,“半年不见,阿满的口才登峰造极,实令长旭不喜。”
不喜就对了!
薛满正待再接再厉,眼前忽然一晃,只见裴长旭掠身凑近,左手勾紧她的腰,右手抬起她的下巴,紧紧盯着那张伶牙俐齿的嘴。
柔软,红润,尖锐。
他从前念着她小,一直压抑情感,不曾冒犯过她半些。但如今她专挑刺激他的话说,使他心中燃起一把无明业火。他真想封住她的口无遮拦,逼迫她直面他的怒气……
他终是忍住妄念,只在她额头落下珍惜的一吻。
若非被裴长旭擒住双手,薛满非得找把剑攮死他!
她面红耳赤且气急败坏,“裴长旭,你卑鄙无耻下流,有失皇子身份,败尽皇家颜面!”
“你是我的未婚妻,我心悦你,想亲近你,有错吗?”
“我马上便不是你的未婚——”
“阿满,我劝你说话之前三思。”裴长旭贴道:“我的气并未全消,不知还会做出何等错事。”
薛满又羞又愤,转念却暗啐,轻薄人的是他,为何她要羞愤!
去他的端王殿下!
她往后一仰再往前猛地一磕,两颗饱满的额头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裴长旭尚能忍痛,见她额头迅速凸起肿块,无奈地替她揉摁,“好大的气性。”
“你再不松手,我还有更大的气性施展!”
裴长旭占足便宜,此时心旷神怡,“好,我松手,待会叫人送消肿的药膏给你。”
“我不稀罕!”
“或者我去祖父面前主动袒露‘罪行’。”
“闭嘴,你一个字都不许说!”薛满用力抹着额头,头也不回地往外冲,朝院中的奴仆们吩咐:“传我命令,从明日开始,不许端王踏入薛府半步!”
翌日上午,薛满坐梳妆台前,由婢女明荟梳拢长发,久违的主仆闲话。
明荟本想告诉她这半年里端王殿下的动向,但她只说了半句,薛满便道:“我不想听到任何关于裴长旭的事情。”
明荟立刻了然,小姐这是还生着殿下的气。她迟疑片刻,欲解释当初南溪别院的误会,薛满却道:“停,我对过去的事情不感兴趣。”
明荟见她意兴阑珊,眼中再无欲说还休的情意,仿佛在逃婚的这半年时间里,她已彻底收回对殿下的爱恋。
真收回了吗?
明荟一时忘记皇家婚约之事,高兴地想,小姐不再喜欢殿下也挺好,至少能摆脱江诗韵带来的痛苦阴影,只不知将来会喜欢上哪家优秀的公子?
……许清桉!
薛满的脑袋沉甸甸,全因装满“许清桉”的名字。她魂不守舍地看向镜子,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少爷那张风流倜傥的脸。
昨晚她被裴长旭意外偷袭,气愤到天亮才睡着,哪知闭眼后便做起梦。梦中她与一名青年坐在榻上,对方搂着她这样那样,做尽脸红心跳之事。她分明该掀翻对方,狠狠给他几个耳刮子,可梦中的她非但不生气,反而沉迷其中。
他们相依相偎,乌黑的发丝散落,难分你我,缠绕成结。
时间在无声流淌,青年睁开似醉非醉的桃花眼,低声喃语:“阿满……”
薛满吓得从梦中惊醒!
她,她被裴长旭轻薄,转头却梦到那人成了少爷!
薛满大惊失色,汗颜无地,百思不得其解。
“明荟。”是叫明荟吧,芦荟的荟?
“小姐,奴婢在。”
“你说如果有人做梦,梦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意味着什么?”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必是那人心有所念,才会在梦中得见。”
“……”
薛满想到那次在马车中对许清桉的绮念,莫非,难道,极有可能,她对少爷产生了不轨之心?
不能够,绝对不能够!
薛满纠结地抱头,她与少爷是纯洁的主仆关系,怎能沾染上男女关系的俗气。少爷不能喜欢她,她也不能喜欢少爷!
明荟小心翼翼地抬着手臂,小姐刚梳好的头发又乱了,要重新梳吗?
换衣裳时,明荟帮她系好腰带,问道:“小姐,您今日不打算见端王殿下吗?”
何止今日!
薛满皱眉,“你对他很恋恋不舍?”送你直接去隔壁可好。
明荟忙道:“您别误会,奴婢是为了云斛之事。”
薛满沉默一瞬,“云斛,云飞,云齐?”
明荟惊喜,“您记起来了?”
薛满道:“有这三个名字的印象。”当时的随口一喊,没想到确有真人。
明荟道:“他们全是您的护卫,从小便护您左右。”
“你说的云斛,他怎么了?”
“您离开京城时,端王殿下召了奴婢等人问话。云斛为小姐鸣不平,说了许多冒犯殿下的话,被殿下关押进府牢,至今没放出来。”
“人还活着?”
“活着的,奴婢去探望过他,他虽有吃有喝,但牢房潮湿阴暗,他半年不见天光,比从前憔悴许多……”明荟跪倒在地,恳求道:“云斛虽然莽撞,但对小姐忠心耿耿,小姐能否请殿下饶过他,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不讲道理的裴长旭!
薛满又给端王记上一笔账,“放心,我会叫他放了云斛。”
薛满想得很美,她是薛府的主人,祖父又迁就她,无人能逼迫她做不喜欢的事。她会请祖父出面要回云斛,无耻的端王休想再近她的身……
殊不知,端王另有后招。
午间,薛满与薛科诚用完膳,祖孙俩在西花厅煮茶谈天。
薛科诚曾任天子之师,官至一朝宰相,对待晚辈却平易近人。在得知薛满跟随许清桉南下衡州,经历扑朔迷离、险象环生的神药害人事件,最终顺藤摸瓜,成功缉捕背后真凶时,他与有荣焉地道:“阿满机智聪颖,与你父亲一脉相承。”
听闻薛小姐的父母均已仙逝。
薛满想起梦境中那道浴血奋战的身影,是他吗?是他吧。能为她豁出性命之人,除去至亲不作他想。
她眨去落寞,故作轻松地道:“我的功劳只占小部分,主要还是靠少爷。他足智多谋,临危不惧,没有被韩夫人善良的表象疑惑,一步步引他们露出马脚,自投罗网……”
她越说越真情实意,将许清桉夸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简直是世间独一份的优秀。
薛科诚道:“依你所言,他确实出类拔萃,更难能是性情沉稳,不骄不躁。”
“祖父,你不知道少爷从小吃了多少苦。那个老恒安侯简直不做人,硬生生拆散前世子和少爷的亲娘,害得前世子战死沙场后,又将少爷从亲娘身边夺走。”薛满义愤填膺,“他带少爷回侯府后,给了他世子之位,却任由他被亲戚下人们欺负。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少爷不得不忍辱负重,厚积薄发。”
薛科诚对恒安侯府的家事不感兴趣,他只关心该关心的人,“你入恒安侯府后,恒安侯可有刁难你?”
薛满摇头,满脸困惑,“他对少爷尚且疾言厉色,对我却和蔼可亲。”
“怎么个和蔼可亲法?”
薛满便把他送吃、送喝、送兵器、找乌龟,被拒绝后仍坐在院外等一个时辰的事都说了。
她道:“祖父,我看您和他是旧识,关系似乎算不上融洽。”
薛科诚面不改色,“嗯,我与他年轻时有过一些争执。”
什么样的争执?
薛满不好问,薛科诚也绝不会提。两个年过六十的老家伙,再提四十年前为絮敏争风吃醋的事情,岂非叫小辈们看了笑话。
遥想当年,许荣轩与絮敏,絮敏与自己……薛科诚微叹,往事已去,只希望年轻一辈不要重复他们的老路。
薛满不知他所想,“您说他对我好,是不是想用我来要挟少爷?”
“用你能要挟到许少卿吗?”
“能啊,我是少爷最看重的婢女,他将库房钥匙都给了我。”
薛科诚失语片刻,回道:“不是,恒安侯对你好另有原因。”
什么样的原因?
薛满心痒痒,但见薛科诚没有继续的意思,只好替他倒上茶,“祖父,我有两件事想拜托您。”
薛科诚用茶盖撇着茶沫,“说吧,何事?”
“我想请您帮我跟端王要个人,我的护卫云斛,他之前因为我的事冒犯了端王,被端王关在了府牢中,足有半年之久。”
薛科诚道:“阿满,长旭是你的表兄,你从前与他亲密无间,大可直接问他要人。”
薛满撇嘴,“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我如今不想见他。”
薛科诚道:“你们两个有婚约在身,本该在今年三月份成亲。”
“这便是我想拜托您的第二件事。”薛满顺势道:“我还想请您做主,解——”
“老太爷,小姐。”明荟在外面敲门,“端王殿下来了。”
薛满冷冷地道:“我正在与祖父说话,不许旁人前来打扰。再者,我吩咐过不许端王进薛府半步,你们若是做不到,便换批新人进府当值。”
明荟扑通一声下跪,“小姐,端王殿下带了位贵客前来,奴婢们没法拦他。”
薛科诚闻言了然,“阿满,定是你姑母来了。”
薛满的姑母是谁?端王与七公主的母亲,薛科诚的长女,当今皇后是也。
薛皇后今日低调出宫,为数年未见的父亲,也为分别半年的亲侄女。
她身着常服,难掩通身贵气,年近四十仍妍姿艳质,吸睛夺目。她先握住阿满的手,继而转向薛科诚,眼中浮现一抹水光。
薛科诚欲行礼,“老夫参见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