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了,我没事,多谢老先生,您还是——”
她视线的余光瞥见正前方那只仍在滴血的手,口腔中又是一阵腥咸。
柳云诗抿了抿唇,才将那呕吐感压下去,虚弱道:
“先替他看吧。”
她一副十分决绝的样子,就好像季辞不先医治,就不让老大夫给她诊治一般。
余光中那只手在她说完后微微蜷了一下,然后她看见他转身坐了下去,将手腕搭在一旁的桌上。
老大夫紧跟着走了过去,放下药箱,拿出一片干净的白色纱布开始止血。
柳云诗看到这里,便收回了目光。
此刻她还在顾璟舟怀中,一时察觉到两人相贴的身体,她略微有些尴尬地坐直了些。
她其实还没有从被找到的震惊中回神,且还是他们两个一起找了过来。
虽说那两人看起来还是有些不对付,但这次柳云诗又从他们的相处中,似乎察觉出了一丝不同。
就好像他们暗中达成了某种默契。
而这个默契的对象,则是……她本人。
她有些不敢想他们都约定了什么,而让她更觉得心烦意乱的,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她被他们一起找到,他们一定会多加防备,日后定然再无逃跑的机会。
难不成就要这样,被他们带回去,然后生下季辞的孩子?
可是之后呢?
顾璟舟从见到柳云诗后,所有的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
他下意识往她小腹上扫了一眼,不自觉攥紧手心,须臾,又缓慢松开。
“诗诗……”
他的嗓音低低的,语气像是注入了太多情绪而变得黏稠。
柳云诗没有回头,盯着虚空。
阳光照射下,一些细小的颗粒悬浮在空气中。
她现在心里很乱。
顾璟舟又唤了她一声,看她没反应,他伸手过来,似乎是想将她的手包进手心。
柳云诗这次才有了反应,眼睫微微颤了颤,飞快将自己的手拿开。
那反应,就像是避之如蛇蝎。
顾璟舟的手僵在半空,片刻,他虚握成拳,缓慢收了回去。
“诗诗,你是连南砚也不打算要了么?”
他的语气可怜兮兮的,带着一丝哽咽,让柳云诗想起某年暴雨天,她看见的那只被遗弃的浑身湿淋淋的小白狗。
她眨了眨眼,低下头,透过交握的双手,衣衫下是微鼓的小腹。
她张了张嘴,没发出一个音节。
“可是你之前分明答应要嫁给我,也说好了要同我去西北,你现在是连我也不要了么?我们两个,你都打算放弃了么?”
季辞在一旁,神情麻木地听着。
手上的伤口似乎感觉不到疼一般。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快要疯了,难过得要疯了。
她不肯要他,也不肯要他的孩子。
他没忘记,方才刚一进屋,打碎那碗药后,她看向他的恐惧又厌恶的眼神。
他在那一瞬间,竟然丧失理智地想,不如就一起去死好了,或者若是无法在一起,死后就葬在一处。
如今想起方才危险的想法,季辞心中第一次生出无尽的悔意和后怕。
他是真的疯了才会舍得伤害她。
更何况,她还怀着她的孩子。
柳云诗自然不知道季辞的想法,她思绪烦乱,正不知该如何回答顾璟舟的问题,忽然眼前出现一截白色锦袍的下摆。
紧接着,那下摆微微向前晃荡,然后身前的男人,忽然就这么一撩衣袍,跪在了她的面前。
柳云诗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向侧面躲过去,然而季辞却先她一步,一伸手圈住了她的腰。
他的动作很轻,只是用了巧劲儿,让她动弹不得,而另一边的腰肢,还被顾璟舟搂着。
然后在她僵硬的神情下,季辞将自己的脸埋在了她的小腹位置。
良久,男人劲削的双肩微微抖动,紧接着那抖动越来越大,然后柳云诗便察觉到一抹潮湿的热意,浸染在她腹部的衣衫上。
腹中胎儿像是似有所感一样,贴着季辞脸的位置,动了几下。
季辞身子猛地一僵,却未抬头。
俄而,他将脸埋得更深,声音闷闷地从衣衫里传来。
“诗诗,对不起,别再走了,别再离开了。”
顾璟舟从未见过这样的季辞。
他剑眉紧锁看着取代了他的位置的男人,很想说,让他别装了。
然而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他们一直相争,最后的结果是诗诗谁都不要了,所以这次,即便看着季辞这样,他也要忍。
两个人一起,才能将她留下来。
这也是他们事先商议好的,唯一的办法。
第87章
柳云诗最终没能走成。
除了季辞和顾璟舟将她看得紧以外,还因为外面传来消息——靖王反了。
而靖王的治下,就在金陵西南的广州和交州。
他要起兵攻打京城,就要占据长江一带的金陵,从金陵渡口走水路,以最快的速度一路朝上游攻去。
所以此时,起兵的战乱之地流民四起,纷纷朝着上游的金陵涌来。
金陵县令和江州刺史,在今日一早, 第一个难民涌来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就率先下令关闭了城门。
“如今贸然离开,更加危险,诗诗——”
季辞看向她,语气不无担忧,“如今你就在府中待着哪儿也别去好不好?”
自打季辞和顾璟舟找来,她已经几日没理过他们了。
她知道他们不可能允许自己堕胎,所以在那碗药被打了后,柳云诗也就没再提起这句话。
而且她如今才知,原来她和楚郁她们还未进城时,就已经被他们盯上,而那姓戴的老大夫,其实也早就被季辞收归麾下。
她的一举一动他们其实都了如指掌。
每每想到这一点,都让柳云诗心中一阵绝望,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应该都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了。
即便这样,他们似乎还不够放心,所以即使她总是不理他们,他们也白天晚上十二个时辰的跟着她。
白日里,他们陪着她散步,然后到了快要吃饭的点,季辞去做饭,顾璟舟留下来陪她。
吃完后,则是顾璟舟去收拾,季辞留下来。
他们三人在一起时,时常一句话也不说,最多就是他们两个人说着,她一边神游一边偶尔听上一两句。
更多的时候,他们三个都是各做各的。
顾璟舟去院中练剑,季辞就看书,柳云诗要么绣花要么侍弄花草。
她如今肚子大了,起夜也多了,晚上的时候,就是季辞和顾璟舟轮流在她房里照看她。
他们怕跟她睡一张床上会不小心碰到孩子,干脆就在靠窗的软榻上铺了床被子,半夜里她稍微一有动静,他们就会起来点上灯看看。
有好几次柳云诗睡得朦朦胧胧只是翻了个身,就听见了他们起身的声音。
为此,她给他们说过好几次,道是他们这样让她晚上连身都不敢翻了,他们才作罢,只在她起夜的时候,起身扶她。
月份大了后,柳云诗还时常觉得腰疼,季辞和顾璟舟就会在入睡前打好热水,一面让她泡脚,一面给她揉腰捏腿。
平心而论,他们做到了他们该做的。
但柳云诗心中却总是对他们有芥蒂,觉得自己就像是住在一个精致的牢笼,自由,但又不是完全自由。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跟他们俩相处。
尤其是对于顾璟舟,她总觉得自己这个凸起来的大肚子,就是对他最大的讽刺。
尽管他们在她面前如今表现得和平相处,但柳云诗能感觉到,暗地里他们二人还在较劲儿,且顾璟舟其实是在意孩子这件事情的。
所以,在季辞t说出让她别走这句话的时候,柳云诗只是略带讽刺地淡淡笑了一下,并未给出答覆。
他嘴上问着她可不可以不离开,但实际上又哪有半点要放她离开的样子。
更何况,如今城门已经关闭,门外就是如狼似虎的流民,她出去不是自寻死路。
而季辞似乎也并未想要她的答覆一般,反正这些时日,她也从未回应过他。
眼瞧着屋中的氛围又陷入凝滞,顾璟舟无声叹了口气,走到柳云诗座位前,蹲下来平视她。
“诗诗,我知你怨我们,但如今外面确实不安稳,待到日后朝局稳定了,你若是想去哪儿,我们便陪你去哪儿可好?”
“我能去哪儿呢?”
柳云诗轻笑,语气中满是无奈,她看向顾璟舟,掌心鬼使神差地贴在他的脸上。
他的下颌上长出了青色胡茬,扎得她手心有些痒,她往窗外看了一眼,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