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南砚,我当初与你相识的时候,从未想过有一天,你我会走到如今这个局面。”
这是这么多天,柳云诗第一次开口与他们说这么多话,即便是怨怼和讽刺,但对他们来说,也都是好消息。
起码她愿意与他们说话了。
季辞听见柳云诗的话,略一低头,手指在身侧收紧,似自嘲一般轻笑一声,从头到尾没回头看他二人一眼,推门走了出去。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那他季辞呢?
原本好端端的人生,被她抱着目的强行挤了进来,然后又决绝的头也不回地离开。
对另一个男人怀念他们年幼的过往?
他不是不会心疼,但从小到大受过太多伤,让他忘了怎么喊疼。
季辞独自站在院中的树下,目光落在远处。
而房间里,顾璟舟皱了皱眉,看向柳云诗,努力宽慰着她:
“诗诗,从前你我有从前的相处之道,如今……”
他本不想提及她有孕之事,但视线还是不受控制地落了下去。
想了想,他干脆光明正大地将手放在了她凸起的肚子上。
感觉那肚子里的小家伙儿调皮地蹬了他一脚,顾璟舟脸色倏然一变,忍不住唇角微微上浮,“如今,这般也很好。”
他说:
“诗诗,只要你在我身边,其余的我都可以不在乎,我知道你怕我介意这个孩子,但这个孩子,既然是你的,只要它流着你的血,那就也是我的孩子,我会照顾好你们娘儿俩。所以诗诗——”
“别再离开了,好不好。”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明明在说正事,偏又一副不太正经的模样,让柳云诗一时将现在的他与记忆中那个少年的样子,重叠了起来。
其实这些日子,柳云诗都已经有些放弃挣扎了。
她能跑到哪儿去,跑到哪儿他们都能找到她。
但她只是过不了自己内心这一关。
如今瞧着顾璟舟的模样,听他说出方才那些话,她的心中不无动摇。
顾璟舟也看出了她的犹豫,乘胜追击,道:
“诗诗,如今你就先将我与他,当做你的好友相处可好?”
他握住她的双手,“现在外面遭逢乱世,终归你哪里也去不了,不如就试着与我们以朋友相处,别拒绝我们就好,至于旁的,待到这场战乱过去,我们再……”
顾璟舟话还未说完,只听见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
房门被人推开,季辞一脸苍白地站在门口的位置上。
柳云诗吓了一跳,幸亏顾璟舟及时稳住她。
他不悦地看向季辞,“你做什么?!吓到他了!”
季辞脸色惨白,闻声眼珠子往顾璟舟的方向滚了一下,然后重新看向柳云诗和她圆润的肚子。
他扶着门框,身子摇摇欲坠,似乎只有柳云诗和孩子,才是支撑他勉强站立的动力。
这下,就连不想正眼瞧他的柳云诗都察觉了异常。
她张了张嘴,小心翼翼问了句,“你……怎么了?”
顾璟舟也看向他,“可是靖王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陛下的旨意如今还未下达到金陵,季辞又是来查案。
而他虽说是镇西大将军,但没有旨意便没有兵权,也没有出兵的权利。
所以他两人如今这几日,也只是留意着外间动静,保持按兵不动。
此刻季辞的反应太过强烈,让顾璟舟有了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
季辞在原地站了半天,一步步朝柳云诗走过来,缓缓蹲在她的身前,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肚子。
“京中传来消息……”
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干涩,却很轻,“陛下……薨了。”
顾璟舟眉头猛地皱了起来,柳云诗也下意识睁大眼睛看向季辞。
两人本以为,这已经是最大的噩耗了。
却不想,季辞顿了顿,似乎想竭力稳住声线,却因情绪难掩,而徒劳。
他用微微颤抖的发哑的嗓音,轻轻吐出几个字,“我母亲……被靖王在京城的奸细,杀了。”
话音刚落,柳云诗猝不及防地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尖锐的疼了一下,紧接着就开始阵阵发疼发紧。
她下意识抱住自己的肚子,咬着牙。
季辞似乎一直在关注着柳云诗,察觉到她的异常,视线落在她苍白的面上,紧张道:
“怎么了?”
柳云诗摇了摇头,挨过那阵最难受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住季辞的手。
他的手冰凉,在她触过来的时候一僵。
随着情绪的平复,柳云诗的肚子也缓了过来。
她的视线在季辞脸上停留了许久,久到顾璟舟都以为她是不是又难受了的时候。
柳云诗轻轻开口:
“别难过,你……还有我们。”
季辞猛地抬头,泛红的眼底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不知道她口中的“我们”,指的是她和顾璟舟,还是说她和孩子,亦或是他们所有人。
但在这一刻,从接到母亲死讯的那时候起,浑身冰凉而颤抖的感觉似乎得到了缓解。
他像是骤然掉进冰窟,浑身僵硬无措的时候,又被她一点一点,抱着暖了过来。
一瞬间,所有的黑暗被撕开了一道温暖的口子。
季辞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滴了下来。
他咬了咬牙,轻轻环住柳云诗不再轻盈的腰肢,将脸贴在她的肚子上,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平静,“至少,还有你们。”
柳云诗和顾璟舟对视一眼,都知道季辞虽然语气平静,但平静得太过,就显得不正常。
如今他们也不知道更多消息,只能等季辞情绪平复一些,再细细追问。
在这种大起大落的生死面前,柳云诗忽然觉得,之前那几日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在这一刻认清,也确认,自己是在乎的。
第88章
随着那道密函的到来,没过多久,顾璟舟和季辞的探子陆陆续续又发了几封密函过来。
几人才搞清楚了事情真相。
靖王谋反的时候,已经秘密联系了还在朝中的贤王。
贤王是异性王,之前就一直受皇帝的打压和分权,而他自己暗中招揽了许多权臣,也在全国各地私采金矿,屯兵屯粮。
但他终究是异性王,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这次靖王一联络他,两人一拍即合。
皇帝其实对于贤王早有防备,这次是被身边的近身老宦官所害。
而那老宦官也不知情,也是被人利用,在身上染了药,再加之太医院的人在最近陛下的药膳上动了手脚,两厢犯冲,激发了皇帝的旧疾。
据说陛下几乎就没来得及救,在睡梦中就薨了。
值夜的小太监根本就未听到任何响动,还说陛下今夜睡得怎么如此安稳,结果到了第二日该上早朝的时候,见陛下还不起来,过去一探,才发现陛下的身体已经僵硬了。
那值夜的小太监当场就被杖毙,而近身伺候陛下那个老宦官,是从小跟着陛下的,得知是自己的原因,在狱中就羞愧自裁了。
如今皇位上坐着的,是贤王和靖王联合推举的是十五皇子,一个三岁的孩子。
那孩子是宫女所生。
据说生下来没多久,他的生母就莫名暴毙,然后他就被养在了皇后名下。
皇后此前育有一子一女,先太子早夭,女儿则是玉华公主。
这位十五皇子养在皇后名下后,也算中宫嫡子,但许是陛下忌惮外戚崔氏不断坐大,迟迟没有立十五皇子为太子。
所以贤王他们一经举事,封锁皇宫内外,立刻推举了皇后名下的十五皇子登基,看起来似乎也名正言t顺。
偶有持反对意见的,想到起兵交州的靖王,也便明白了其中关窍,不敢多言。
随后贤王和皇后还幽禁了四皇子和八皇子,这两位此前在群臣中声望最高,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皇子。
内有贤王、皇后把持朝政,外有靖王的兵马步步紧逼,整个大周看样子,即将成为他们几人的囊中之物。
顾璟舟和季辞得到消息后,心中俱是一沉。
如今的局势瞧起来,似乎已经尘埃落定。
虽说京中臣子对于贤王拥立十五皇子一事颇多微词,但真正的症结所在,在如今的靖王身上。
而最最关键的,是金陵能不能阻挡靖王带兵进京的步子。
到了晚间的时候,季辞和顾璟舟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城的密诏。
那封密诏内容是说,如今先皇驾崩,靖王作为皇室宗亲,进京奔丧,如今车驾即将到金陵,听说金陵为了阻拦难民关了城门,希望他们重新开城门,迎靖王。
那封密诏上并没有盖任何玉玺或皇帝私印,显然是贤王和皇后,代如今三岁的皇帝写的。
按说藩王无诏不得入京,即便是奔丧都不行,只要藩王被发现无诏离开封地,便视为谋反。
所以拥立新皇帝登基的第一天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召靖王回京奔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