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辞说得干脆。
顾璟舟瞳眸骤然紧缩,怒意和杀意霎时从他四周迸射而出,他咬着牙,“季子琛——”
“听你的继母李氏说过。”
季辞温声道。
与他相比,顾璟舟此刻就像一头浑身炸毛,随时进攻的猎豹,而他云淡风轻,甚至刻意露出脉搏,挑衅般想看到他发疯撕咬的模样。
顾璟舟咬紧后槽牙,狠狠盯着他,才刚荡起的杀意却缓慢落了下来。
他有些分不清他所说真假。
今夜他才入京,还是“死人”身份,无法动用自己的太多人,况且夜深,他亦无法找别人相问,一切只是他的揣测。
顾璟舟冷嗤一声,将匕首在手中颠了颠,不过无所谓,他分不清,他的刀能分清。
他用快到几乎看不清地速度上前,薄刃抵在季辞颈侧跳动的脉搏上,冰冷的刀刃在夜色中泛着冷蓝色的光。
“如实告诉我,房中之人,是不是诗诗。”
屋中灯光昏暗,影影绰绰的光影打在纱窗上,顾璟舟隐约能看到床上一个妙曼的人影。
他瞟了一眼,呼吸骤然一痛,手上失了力。
温热的鲜血顺着刀刃滑落,猩红色填满他手指的纹路,又一点点冷却。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挣扎,“表哥,她是不是诗诗?”
颈侧的刀刃似乎在微微颤抖。
季辞压下眼帘,睨着这个从小跟在自己后面的少年,即便利刃随时可能割破他的脉搏,他亦沉冷淡然。
“不若你进去瞧一眼?”
拿刀的手一顿,顾璟舟猛然抬头看他,眼底隐有松动之意。
季辞挑眉,“不敢么?”
顾璟舟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此前他一直觉得季辞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让人折服,可如今,他恨不得撕碎他这幅面孔。
他胸膛剧烈起伏,长舒了两口气,收刀进鞘,“既然表哥都说了,我如何不敢。”
季辞眸底迸出轻讽,侧身让开一条道。
匕首离开脖颈后,猩红色的血便沿着他冷白色皮肤流入了青色衣襟中,随后缓慢泅染开来。
顾璟舟看了一眼,欲言又止,而后别开视线提步朝房间中走。
“你可要想好了。”
季辞的声音在他刚欲抬脚迈过门槛时传了过来,“跨出这一步,等同于你夜闯表嫂卧房,倘若人不是你所谓的‘柳云诗’呢?”
季辞声音中的温度急转直下,亦带着谈笑间断人生死的冷彻:
“顾南砚,顾将军,这后果,你能承受么?”
听出他语气中的威胁,顾璟舟只犹豫了一瞬,继而冷笑:
“季子琛,收起你的道貌岸然,小爷我西北军中野惯了,不吃你们文人那一套!”
“你不吃——”
季辞盯着他,“你不吃,那里面躺着的人呢?她也可以不在乎?”
顾璟舟刚刚迈出的脚步蓦然一顿,手中攥紧刀鞘,骨节泛白,微微颤着。
他回头朝院中站着的数十人扫了一眼,继而视线落在季辞脸上。
倘若里面的人真是柳云诗,他该如何。
诗诗又该如何。
若是她被迫委身于季辞,那他现下闯进去,要她如何自处,又让这些满院子的人如何看她。
他的手背青筋鼓胀。
想起小姑娘被抱一下都羞红了脸,眼神闪躲生怕被人看到的样子,他迈进门里的那只脚又默默退了回来。
季辞眯了眯眸。
在顾璟舟极尽克制收回脚的时候,他亦攥紧了拳,眉心微不可察地拧在了一起。
沉默良久,顾璟舟松了攥着匕首的手,双肩像是被什么重物蓦然击垮了一般,方才倾注的所有力气似乎都在一瞬间泄去了。
他今晚被冲昏了头脑,不顾一切冲来别庄,但如今看来,不管里面的人是不是诗诗,今夜他都不能再追究下去。
他垂眸收敛了戾气,布满红丝的眼回看向季辞,冷笑,“季子琛,你可以不在乎她的名声,我在乎。”
顾璟舟走到季辞身边,斜乜了他一眼。
远处太阳已经缓慢升起,橙黄色的光打在树叶和屋顶,亦跳跃在少年赤诚坦然的眸中。
他看着远方,拇指放在刀柄上摩挲,轻飘飘道:
“你到底,不如我。”
季辞蜷起的拳头猛地收紧,喉结重重滚了一下。
顾璟舟讽笑般瞅了他一眼,咬了咬牙,抬脚迈下台阶。
就在他刚走下台阶的时候,房内传来一阵响动,门被从里面打开,一个粉色衣裙的少女揉着眼睛出现在门后。
顾璟舟瞳孔猛地一缩,急忙回过头去,却在看见那女子的瞬间,面上神情变得格外精彩纷呈。
“这么早就醒来了?”
季辞温声笑着过去,替她理了理头发,“不多睡会儿?”
阶上的女子桃腮染粉,杏眸含春,身姿袅娜,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柳云诗的清丽。
季辞回身看向顾璟舟,“倒也不劳烦你进去了,如今人看到了?可是你的——”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方才提起的那个名字。
而后微微勾唇,薄唇轻启,那三个字在他清冷的嗓音下,有种莫名的意味,“柳云诗?”
顾璟舟呼吸微重,视线在那女子脸上审视半天,继而轻笑一声,扫了季辞一眼,不发一言转身离开。
直到人离开许久,季辞唇畔的笑意才渐渐落了下来。
他眯眸盯着顾璟舟离开的方向,顶了顶腮。
她身旁的女子抽出帕子,带着淡淡馨香的手帕靠近,女子的声音婉转含羞,“主子,你的伤——”
季辞挡住她伸过来的手,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下去吧。”
那女子动作一顿,面上露出惶恐,随即低头应了声是,跟院中的一众侍卫一道离开了。
季辞又朝天边橙红色的霞云看了一眼,自嘲轻笑了声,随即快步走回屋内,打开暗室的门,将柳云诗小心翼翼抱了出来。
她还在睡着,睡容恬静。
季辞轻轻抚摸上她的脸颊,小声喟叹,“他说我不如他,你会不会也这样认为?”
-
柳云诗这一觉睡得极沉。
她觉得自从柳家出事,自己已经好久没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隐约记得昨晚睡着前男人回来搂住了她,背后轻拍的节奏似催眠一般,很快她就失去了意识。
柳云诗眼睫轻颤,有些莫名的情绪似羽毛一般搔动在她的心上。
所以自己是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么,以至于被他抱着,才能睡得这么安稳。
她长舒一口气,掀开被子打算下床。
身上的酸痛感已经减轻了许多,只是她动作间,脚腕上却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伴随着铃铛的轻响。
她下意识看过去。
只见自己的左脚腕上不知何时被带上了一串脚链。
那脚链是金子打造的,亮黄色衬得脚腕处的肌肤更加莹白,脚链上的一枚圆牌恰好挡在她被蛇咬过的伤口上。
柳云诗心下疑惑,蜷起来将那圆牌拿进了看。
那上面只刻着三个字——“季子琛。”
看字迹像是季辞亲自写的,然后再找匠人刻上去的。
不知为何,看到自己脚上带着写有季辞表字的圆牌,柳云诗心中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
那次他捧着她的脚踝,湿润的唇贴上去吸毒血的记忆再度涌了上来。
她抿了抿唇,正想找一找这脚链如何解开,房门被人推开,季辞的声音传来。
“醒来了。”
“嗯。”
柳云诗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圆牌,看向他。
“怎么了?”
季辞瞧见她神色有异,白皙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粉,忍不住轻笑,坐在床边看她。
柳云诗犹豫了一下,指了指脚链:
“为什么突然给我戴这个啊。”
季辞视线顺着看过去,轻笑:
“瞧着好看,就给你买了,刚好还能遮挡你脚踝上的疤,不喜欢么?”
柳云诗摇了摇头,有些羞赧地开口,“可是那牌子上……”
就像是给她打上了烙印,成了他的专属物一般。
她没说完,咬着唇很是纠结,粉绯色的唇瓣上突兀地泛艳,似是胭脂染就的娇怯。
季辞捻了捻指腹,喉结忽然有一瞬的痒,连带着嗓音都带着哑:
“只是想离你近一些,你若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