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这样僵着不是办法,她样样都好,周围不知道有多少男人觊觎,万一哪一日就被人哄了去,那就真晚了。
他需得想个什么法子讨好一下她。
他是男子,有什么事该他主动些,脸皮厚些也无妨。
烛火摇曳,洒了满桌虚晃的浮影,兰芙默默与墨时吃饭。
她眉眼忧愁,饭碗将她的掌心镇得温热,筷子艰难在碗里拨动。她是否待人太无情了些?苏先生德才兼备,高风亮节,为人坦荡磊落,她将人拒之门外,未免太过薄凉。
他年轻有为,她才疏学浅,又如何能肖想。
她为何满脑子都是这荒唐之事,她与他最多以朋友相称,亲昵熟络些又何妨,这般避着他,令人寒心不说,她心中也更为惆怅不安。
罢了,这么多年,她的一颗心滚过油锅,也浸过寒冰,早已千疮百孔。
男女之间,不就是这档子事吗,就算她遵从自己的心,大方承认有什么,那又能如何呢。
可她也不想去深纠儿女情长,与他寻常朋友而已,同往常那般淡然处之便够了。
她回眸正色,抿了口热茶水,接着用饭。
外头忽传来急躁沉重的敲门声,声声凶悍如擂鼓。
她知晓,定不是姜憬,她不会如此敲门。
可这般晚了,是谁大动干戈上门。
她迟疑一阵,压下心头轻微的忐忑,起身去开门。
门才开了一条缝,便被一道野蛮之力强硬挤开。
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个胖高孩童立在门外,妇人撸袖叉腰,挡在门前,那男人脸上有道长疤,厚脸冷眼,来势汹汹。
“你们是何人?”兰芙逡巡几眼,淡淡开口,对这陌生三人的到来并不欢喜。
“呦,吃着呢?”妇人往里头望了一眼,瞥见桌上放着几只杯盘碗碟,挤眉推了他男人一把,一副有恃无恐之态。
男人心领神会,伸出手重重推开兰芙,就欲望里头冲。
兰芙脚下踉跄,后退几步,抵在冷硬的墙壁上,撞倒了门后两根竹竿。
那男人面目凶悍,已走到了台阶上。
她立马跑过去挡在他身前,大喊:“你做什么?这是我家,你胆敢擅闯我就去报官拿你。”
男人回过头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女子带着个孩子能做什么正经营生,说不定是在娼窝子里滚的,连孩子也不知是谁的野种。还去报官,你好意思腆着脸去吗?”
一字字恶言如锐利尖针刺透兰芙的耳膜,她心头酝酿起一团火,眼眶酸胀难耐,泛起红热。
也不管那般多,弯腰捡起地上的竹竿朝他抡过去,将人逼到门口:“滚出我家!滚!”
墨时听到动向,放下碗筷跑了出来,站在阿娘身边,幽幽盯着门口三人。
男人被一杆子击中腹部,咬牙直起身,欲过去揪墨时:“你这小杂种,敢打我儿子,我看你们娘俩一样,都是下贱胚子,我今日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兰芙紧紧将墨时护在身后,“孩子之间口角争执,你做大人的打孩子,不嫌害臊?”
妇人眉毛一拧,将身旁的小儿推上前,心疼地摸着脸上那道划痕,“你看看将我儿抓成什么样了!”
她神情激愤,指着墨时道:“行,我们不动手。你让他站在那处,让我家辰儿出口气,这事就这么算了!”
“凭什么?”
兰芙牵着墨时的手,不容退却,“你们强行闯进我家,空口白牙辱人。哪怕是孩子间打闹,也得问清前因后果,我的儿子,凭什么任你们打骂?”
祁明昀早被声响惊动,即刻进了她家院子。
见闯进来一行生人,言语并不和善,兰芙正独自与他们对峙。
“这脸上的伤还能有假?就是这小杂种动的手!”那男人经妇人推搡挑唆,不依不饶。
“你再说一遍?”
众人齐齐回头,循着这阴寒遍及的声音去寻人影。
祁明昀一袭白衣圆领长袍,在夜色中清冷出尘,步步走来,黑眸盯着这三位不速之客,隐忍许久的炽烈火苗亟待燃起。
“呦,这是找了个姘头来替你说话?”妇人环胸揶揄。
兰芙怒握拳心,面上灼热尴尬,说她倒不打紧,可这般诋毁旁人,还与她扯到一处,着实令她愤愧交织。
她厉声解释:“这位是学堂的先生,就住在对面,你莫要血口喷人,污人清誉。”
妇人听说他是学堂的先生,才悻悻闭上嘴。
祁明昀眸色寒厉,一腔火在胸中翻滚,若不是顾及兰芙在场,不好当场发作,否则他早让他们闭上了嘴。
他走到她们母子身旁,紧挨着兰芙,二人双肩擦蹭着彼此的衣裳。
“这位林学子本就不学无术,顽劣难训,今日课上我亲眼所见,他将墨渍泼在兰墨时的书册上,才有了后头的相互动手。”
实则今日晌午他根本不在学堂,去了趟都尉府,对课上的情形自然不知晓,这番话不过是胡乱编造。
至于墨时是否先动的手,他一概不知。
但当他不见墨时拆穿他时,便知定是他先动的手,他不想让兰芙知道罢了。
墨时睁圆两只眸子,似乎是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本是欲站出承认的,又被他这一番话压了回去。
对面三人无理取闹,兰芙纵使不知今日学堂中发生了何时,墨时与那位林姓学子各执一词,可她相信苏先生的话,他说是旁人先欺负墨时在先,她自是当真。
是以瞬时有了些底气,“你们家的孩子若不刻意捉弄,脸上也不会添这道痕。”
那林姓孩童百口莫辩,只知哇哇大哭。
男人与妇人虽想为儿子出口气,可被一个学堂的先生横插一脚,加之自家儿子嘴笨,只知肆意哭喊,见此情景,也再说不出咄咄逼人之言,气势弱了一半。
祁明昀最厌这蠢笨孩童的哭声,冷冷催促他们赶紧滚:“此事就是如此,双方各有不对之处,明日回学堂我自有惩罚。”
兰芙也厌对面那二人,语气生硬:“你们若再不走,明早我就去报官,说你们夜里闯进我家偷东西,好生赏你们几板子!”
一男一女只好牵着孩子离去,口中不住地啐骂。
人走后,墨时低着头,不敢看兰芙。
其实那人并未泼墨到他书册上,他只是不想听见那人在他耳边嗡嗡吵闹,才先动手打的他。
他不知苏先生为何要帮他撒谎。
幸好他帮了自己,否则这次阿娘定要生气的。
兰芙让墨时回房做功课。
院中只剩两道紧挨着的身影。
她稍稍转身,竟抵上了他的肩头,她才发觉自己离他那样近,猛然拔腿往左侧挪移几步,隔开一条窄道。
她微微欠身,并未与他沉静的眼眸对视,“苏先生替我们说话,却被人冒犯,我向你赔不是。”
“无需这般,我本就是实话实说。”
借着月色,祁明昀望见她光洁白皙的脸庞似乎染了些飞浮的霞色,一眼便捕捉到了她眼底闪过的局促与不安。
他便知,她这几日躲着他,并非是察觉到他身份的端倪,也不是有了心上人,要与他避嫌。
她当年对他起了爱慕心思时,也是这般忸怩。
他的影子缓缓融向她,将那条窄道变得更窄,用那副清朗的话音:“你这几日为何躲着我?”
第113章 守护她
他的话音很轻, 轻得如一团温热的棉絮将她围裹,他过来一步,她便也不自觉后退一步。
兰芙并未正面答他这句话, 她仓皇盯着地上两道游移的黑影, 疏淡道:“先生高风亮节, 我才疏学浅, 不过
一介寻常妇人, 你我孤男寡女,我怕有损先生清誉。”
祁明昀心头涟漪翻覆, 惊起雀跃, 她竟是这样答他的。
她躲着他, 就是在躲羞赧,躲不自在。
他一直忘不了她, 而她却能忘了他,爱慕上一个旁的男子。哪怕这个人也是他,可在她眼里,他是苏逍言。
可这又如何,是他对不起她在先。
他如今只有一丝奢望, 那便是能陪在她身旁, 日日都能看到她,就足够了。
她喜欢他这副面皮, 喜欢他这个名字,他可以想法子一辈子只做苏逍言, 心甘情愿留在她身边。
“我不在乎。”他望着她绯红的耳廓,神使鬼差就想伸手去摸她雪白的耳垂。
兰芙神思天旋地转, 他清朗的声色随一道沉厚的气息围绕在她身侧,她指尖蜷曲, 心头猛然泛起一阵仲怔,连带着呼吸都滞了半晌。
同那日他替她挂灯笼时一样,那丝荒诞不经的思绪总要往她脑海钻,有那么一瞬,她竟想起了另一个人的面容轮廓。
这丝乱绪宛如连天疯长的枝桠,纵使是陌生的冷檀香也不能压下狂烈的苗头。
可她望着他清隽俊郎的面庞,如何也无法将他与那张凉薄无情的脸重合在一处。
“苏先生,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她的眼眸如月色下的一泓秋水,清亮无暇,亮得似乎能濯透周遭隐匿的尘埃。
祁明昀顿住脚步,错愕抬眸,她这声质问打得他措手不及,他的神思犹如找不到出路般惊恐乱撞,眼底掠过一丝空洞与迷离。
“是吗?”他强装镇定,心却如擂鼓般跳得沉重。
“但你不会是他。”兰芙像是给予自身安慰,笃定道。
他们分明就是脾性与气度全然不同的两个人,一个温润如玉,谦谦有礼,皎若君子。一个喜怒无常,阴鸷狠厉,宛如恶鬼。
怎么可能呢。
祁明昀暗暗短叹,空洞无措的眼神中注入鲜活,随即放下心来,非但散尽张皇,反而追着她不放:“我还以为你我从前就有缘,在何处见过面,原来竟是错觉。不过,我倒是想早些认识你。”
兰芙连耳根都是烫的。
她想用冰冷的指尖去贴温红的耳垂,压下那丝燥热,可被他浓重的目光注视,她连细微举止都不敢大肆袒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