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诚并未多想,坦然比划:上次与表弟是十三去的,十五晚上便回来了。这几日下雨,山路湿滑,不便干活,兰奇耽搁了几日也是正常的。
任银朱套出话,心满意足地离去。
十五晚上便回来了?
赵东十五晚上来枣台村极有可能就是去兰芙家,姓齐的那小子也是十五晚上回来的,兰芙绝对不敢对赵东下此狠手,可一个大男人就不一定了!
今日赵家
的重金,她非得领了不可!
“上官,我要报官,我知道是谁杀了赵东!”
兰芙坐在房中绣花,抓了一把葡萄干进嘴,哼着清歌,自然不知外头死了人的事。
祁明昀一早去了村东挑水,还不见回来。
她绣得有些犯困,没等来祁明昀,却等来了行色匆匆的兰诚。
“兰诚哥,有什么事吗?”
方才三婶提及白石山,兰诚才想起上回收药草还欠祁明昀几个铜板,想着今日下雨,赶各自都在家,便过来把钱还了。
走到村口却见官兵成群,众人围在一处谈论死了人。
凑近一听,听出了不得了的事。
他神色慌张,急切比划:不好了阿芙,镇上的赵东死在我们村,不知是何人报官,说是你和表弟谋害了他,官差正往你家来呢。
兰芙瞳孔骤缩,浑身发胀,这几个字如数道冰棱狠狠扎在她心间,赵东怎会死了?表哥分明说是把人打昏了,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不行,表哥他不能见官,若是见了官被仇家发现,寡不敌众,他的处境定然不会好。
她极力安抚跳动的心神,微喘几口浊气,“兰诚哥,你帮我个忙。表哥去了村东挑水,你去路上碰他,若是撞见了他,就叫他先去山里躲躲,千万别回家!”
第023章 公堂上
兰诚面容冷冽,镇定摇头。
知晓情势迫在眉睫,不肯应她的话离去:你可要去我家躲躲?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兰芙将指节掐得泛白,紧紧抓住心间仅有的章法,唇瓣颤动:“躲不过,我若走了,岂不是更加坐实了,赵东死得有蹊跷,我同县令大人讲清此事的来龙去脉,他定会秉公查案,还我们清白。”
时至今日,她仍坚信祁明昀的话,赵东那晚并没有死,他的死另有其因。
“拜托了,你去找他,官兵离开村里前,一定不能让他回来。”
兰诚还想再开口,却被兰芙推搡,无奈只能依她之托,去村东找祁明昀。
两名佩刀的捕快即刻便来了,身后还跟着一行差役。
报官者说行凶者两人,一男一女,可这屋里只有一位女子,进屋寻找也不见另一人的下落,只好先将这女子押回衙门,再派人去找那男子的下落。
兰芙被差役押住双手,一路垂着脸担惊受怕,因过度畏惧紧张,指腹都被抠出几道红痕。
她虽被叫去过衙门问话,可也不是被这般押着去的。
县衙门前那两只石狻猊凶猛骇人,瞪着的两只眼仿佛能洞悉一切,与它对视一眼,便被那如炬般的目光灼得浑身一颤。
杜陵县县令姓胡,名叫胡永续,长相尖嘴猴腮,留着弯翘短须,看似铁面无私,是百姓眼里的青天大老爷,实则是个为人贪利的庸官。
却说杜陵县枣台村死了人,他怕耽误了家中大宴,连尸首都未曾看一眼,便草草定了是人醉酒摔死,欲轻轻揭过,不打算严查,后听闻赵家不肯罢休,还愿散尽家财缉凶,这才摆足了架势捉拿嫌犯。
瞧见那押来的柔弱女子,双眼一瞪,惊堂木一拍:“大胆民妇,竟敢行凶杀人!”
两侧低呼声震耳,棍棒齐鸣。
兰芙跪在堂前,猛抖肩膀,吓得眼泪汪汪,张了好几次口才发出声来:“大人,我没有杀人,赵东不是我杀的。”
胡永续见她不过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好随意搓圆捏扁,赵家不是要真凶吗,待过完堂就让此女签字画押,了结此案。
“听闻案发当晚,你家中有个男人,那晚是你与他一同杀了赵东。今此人畏罪潜逃,你与那人是什么关系,你们二人又是如何谋害的赵东,从实招来!”
兰芙思绪如麻,不知该如何答,惊堂木洪亮一震,才拉回了她缥缈无依的神思。
报官之人知晓表哥住在她家,村里也有不少人见过他,她若再强行辩驳并无此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使人信服的。
赵东此人无耻之尤,半夜闯入她家,欲轻薄她在先,表哥才打了他一顿,左右赵东的死与他们无关,胡大人想必能另擒真凶,她就算替表哥顶了打人之事又有何妨。
大不了她就挨几板子。
须臾间,她已在心底打好了一团腹稿,“他是我表哥,我确实与他同住,十五那晚,他从白石山回来便睡下了,什么都不知。后半夜,我睡在房中,赵东突然翻窗闯进我家,欲要轻薄于我,我抵死不从,拼命反抗,打伤了他,还折了他一只手,人晕过去后,我便把他拖到路边的林子里,但绝没杀他。第二日一早,我折返去看他,林子里已不见他人,许是被路人相救,也或是他醒来后自行离开,后面的事,我就不得而知了。”
胡永续神色匪夷,凑近道:“且先不论杀人,照你这么说,打伤他的种种,都是你一人所为?”
兰芙笃定点头,眼眶中凝着的泪被晃落,纷纷垂在脸庞,看着尤为委屈怜弱,话语却坚毅不改:“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但我没杀人,请大人明察。”
胡永续勃然大怒:“你一介弱女子,能折他一只手?还能把人给打成这样?你是在戏耍本官吗?!分明就是你伙同情郎,杀人越货,来人,此女胡言乱语,不肯招供,给本官上刑伺候,直到她招供为止!”
他欲给她点颜色瞧瞧,让她老实招供,才能将那一纸供词呈给赵家人看。
宽长春凳鲜血淋漓,被人抬来架在堂下,两旁官差即刻提了板子上来,轻而易举便押住兰芙的双臂。
兰芙望见春凳上醒目干涸的血渍,吓得呼吸僵窒,牙关直颤,一股寒意化作无情手掌,从头到脚抽走了她浑身的力道。
“我没杀人,我没杀人……”咸涩的泪溢进嘴角,不住地慌张摇头。
官差厚着脸,粗暴地将她往春凳上拖。
兰芙哪里招架得住几个男人的力道,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抬板子之人卯足了劲,板子对准她瘦弱的背脊高高扬起,顷刻便要落下。
“住手。”
沉凉威冷的腔调穿透咫尺之遥的距离,如利箭破风而来,引得所有人纷纷回头。
来人一袭白袍,身长玉立,眉眼透着凛冽的戾气。
高挺身影撞入兰芙眼底,她鼻尖酸胀,眼泪决堤,强行捧着的千疮百孔的顽石终于碎得四分五裂。
祁明昀见她满眼泪痕,眸子里晶亮湿漉,像酿着一池水,心中不知被何物挠动,这一瞬,眼神终是柔了几分。
“何人擅闯公堂!”胡永续大喝。
县丞伏到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胡永续面色大变:“凶徒杀人潜逃,扰乱公堂,嚣张至极,来人,拿下,与这女子一并押入大牢。”
“胡永续。”祁明昀不疾不徐,负手缓缓走近,眸中噙满戏谑且阴狠的笑,“永元二十八年,任安州县丞,彼时安州洪涝遍及,你与当地官员合谋,倾吞粮仓数百石粮,高价倒卖,从中谋利。后经人举荐,攀附当朝宰相杜康,才做了这杜陵县令。”
“一派胡言!来人!”
祁明昀斩钉截铁:“两年前,杜康被皇帝忌惮,死于墨玄司的乱刀之下。这两年来,皇帝一直在肃清此人势力,你官微人轻,尚未被牵连,可又能保几个明日头还架在脖子上呢?”
胡永续乍然起身,双眼瞪大:“你、你是什么人?”
祁明昀蓦然不动,只微微偏了偏眼,嘴角挑起的笑令人遍体生凉。
胡永续心领神会,惊出了一身冷汗,大手一挥:“退堂,将这些人通通驱散,本官稍后再审。”
“表哥,表哥!”兰芙怕胡永续这个庸官会伤害他,奋力挣脱官差的钳制上前。
祁明昀回过身,温和一笑,与方才那阴寒冷冽的神情判若两人,“阿芙,听话,先回家等我。”
兰芙被强行带出县衙,看着白墙一点点阻隔他的身影,喊得声嘶力竭……
大雨淅沥,连绵不绝,僻静的书房内青烟缭绕,胡永续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坐立难安。
“你究竟是什么人?”
“知道的多,死的也早。”祁明昀未接婢女奉上的茶,冷刮一眼,婢女吓得落荒而逃。
胡永续死死盯着他的身影,端着茶盏的手狂抖不已,乃至泼了一身的茶汤,“你是
京里的人?”
以此人的气量风度,绝非等闲之辈。
须臾,茶盏落地,瓦片飞溅,他的脖颈被一只手死死掐住,眼珠凸显,满面青紫,喉间挤不出一句话来。
“听着,别再问东问西。”祁明昀仿若在打量一只不知好歹的鼠虫,冰冷启唇,“我有永州官员所有的把柄,我走后,别想着勾结那些废物来杀我,你若敢,我先摘下你的人头,听懂了吗?”
胡永续双眼糊起狰狞血丝,在万钧之力的压迫下,艰难点头。
禁锢脖颈的力道松散,他坐起身剧烈呼吸,平复如初后,敬畏行礼:“贵人,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贵人。”
第024章 渡惊险
“别紧张。”
祁明昀微沉腰身,拾起一只锋利瓦片,捻在指尖细细端详。
茶室香篆飘袅,细雨急打窗牗,两片窗棂清响开合,胡永续心头如被沉锥猛击,余光闪烁,缩崩着身子,屏凝呼吸。
祁明昀悠怡抬眸,清冽的嗓音应和疾风骤雨,尤显沉凛:“你帮我个帮,我为你指条生路,如何?”
胡永续自然知晓他口中的生路指的是什么,慌张一拜:“望贵人指教。”
“去投吴王,能免你一死。”
他竟是吴王的人?胡永续眼珠攒动,若有所思。
吴王势大,此人既为吴王门下的幕僚,便绝不能轻易动之,忙将身子伏得更低:“不知下官又能为贵人分忧何事?”
“方才那个女子,不可为难她。赵东之死,我怎么说,你怎么做。”祁明昀话语倏而阴森,“至于那个报官之人……”
他前脚走出县衙,胡永续后脚便召来赵家人发布真凶落网的布告。县里的百姓看了告示,纷纷交头相告,消息不出片刻便不胫而走。
“案子结了?这么快?”
“真凶是谁啊?”
“听闻那赵东半夜翻进别人家,行事鬼祟,被主人家发觉,打了一顿丢了出去。夜半一个醉鬼疯汉路过,去搜他身上的钱,赵东醒来后,两人争吵扭打,那醉鬼一气之下抡起石头将人给砸死了!”
人群爆发阵阵哀呼,却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傍晚时分,漫天雨歇,唯剩一抹残霞极力支撑夜晚到来前最后的光明。
兰芙不知在家门口望了多久,若期盼如洪流,奔腾有声,此时许能拔山震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