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五年间夜不能寐,不知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愚昧女子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勾得他辗转反侧,牵肠挂肚。
可她呢,方经历过两场欢爱,他能轻易察觉,她身段丰腴了不少,皮肉养的白净滑腻,她活得坦荡安然,似乎比从前过得更好。
他苦涩冷嗤,凭什么,他狼狈不堪,始作俑者却光鲜亮丽,还要对他遥遥距之,既如此,他便折了她的手脚,将她困锁在身边,这便够了。
兰芙等不到他的回答,心头簇成一团的灰烬再次被风吹散,“我们之间,孽缘罢了,我早已忘了你。”
“忘了我?”
她竟敢这般无情?
他日日都想她,她竟忘了他?
祁明昀的心瞬间凉下,转而又被怒意激起愠火,毫不掩盖地诉说她动情时的模样,他知道这些话能将她炙烤得无地自容,但薄怒与恨意引着他故意说得活色生香:“你还是搂我搂得那样紧,身子颤得那般厉害,哭得那么楚楚可怜,这便是你说的早已忘了我?”
“你闭嘴。”兰芙如被激红了眼的兔子,他的这些话像是鞭笞在她赤裸裸身躯上的刑鞭,将她仅剩的一丝廉耻击地支离破碎,“你闭嘴!”
“你还敢说你忘了我吗?!”
兰芙被他逼得缩坐在床角,掌心捂紧耳缝,不想听他的一个字。
他见人窝缩在角落哭得眼红声哑,拉过她的脚踝将她拖拽过来,待人如惊弓之鸟般弓着背闪躲时,他按下她的手,轻柔地替她撩顺额前浸了薄汗,淋漓散乱的发丝,低声道:“阿芙,我带你回京,是给你荣华富贵,你在哭些什么,我难道会真杀了你不成?”
他的话语已生硬偏执到常人无法与之交谈的地步。
他三番两次不顾她的意愿强占她,竟还问她为何要哭。
五年了,他还是没变,他高高在上,冷酷无情,从来只顾自己的喜乐,看不到旁人的哀伤苦楚。
兰芙不想与他多说,眼神一瞥,递出两个字:“出去。”
祁明昀阴着脸,起身时睨了眼床上破碎的衣裳,迈开步伐推开门,他铁了心今夜就要带走她。
“我在外面等你,给你半刻钟,自己穿好衣裳出来。你若磨蹭,那便不消穿了,就这样走罢。”
他离开后,兰芙点上灯烛,她没有心思与这个疯子纠缠,墨时今日这般晚还没回来,她忧虑深重,忍着身上的黏腻不适,欲找一套干净的衣裳换上,再去学堂寻墨时。
墨时今日与人争执,拿出偷偷藏在布包里带去的裁布刀划伤了同窗的手,被先生狠狠责了三戒尺,加罚写了五页字,是以才比平日下学晚了一个时辰。
为了不让阿娘察觉出端倪,他早已挂上温顺乖巧的笑容。
当背着布包走到家门口时,却看见门外站着一排黑衣带刀之人。他清稚疏淡的眉头一皱,当发觉屋内灯火通明,纱窗上还映着阿娘的身影时,舒了一口气。
可这些人是谁,为何举着刀站在他家门口。
此时祁明昀恰好踱到门外,与墨时的视线撞个正着。
墨时暗暗打量他,见此人通身华贵凛人,即刻便知晓他定是那群黑衣人的主使。
他是坏人,是他带这些人困住了阿娘。
祁明昀发现眼前的幼童竟丝毫不惧地肆意在他身上逡巡,用漆黑的圆眸直勾勾盯着他。他不知为何,视线莫名被那双沉暗的眼眸吸引,与一个孩子对视良久。
墨时忽然后退一小步,嘴角僵凝的笑意重新显露,背着手乖巧微偏脑袋,稚声稚气道:“叔叔好,我家在隔壁,我走错了。”
第047章 见面礼
祁明昀在尸身火海中生存, 从万人骨骸里爬起,怎会看不出眼前的孩童拙劣的伪装,可即便看出, 区区一个幼童, 他自然不放在心上, 任由他跑了。
思及兰芙为躲他, 应是藏了一日, 怕饿着了她,吩咐人布了一桌菜进去。
南瓜米粥、藜蒿炒肉、香煎酥鱼, 还有各类甜糯黏腻的点心, 都是她往日爱吃的。
月光粼粼, 淡白的纱窗映着女子窈窕纤瘦的身影,她似在换衣裳。他隔着薄纱望去, 仿佛能想象到一头如瀑般的青丝顺滑倾泻在玲珑有致的胸脯、白颈以及后腰上。
正想推门进去时,墙外竟窜起明亮的火星,院外脚步声杂乱慌张,邻里纷纷呼喊走水,提着水桶出来救火, 有几人还欲进来一探究竟, 被凛凛长刀一拦,才不敢随意乱闯。
祁明昀是从不喜欢突发状况的。
他手骨微紧, 眉头一皱,往院外走去。
手下正拎着个孩子进来, 孩童虽身形矮小,性子倒是激烈, 眼下如鸡崽般被人拎在手上,却不逞多让, 张嘴就在那名暗卫手上咬了一口。
墨玄司的暗卫一贯训练有素,竟被一个孩童咬得张牙咧嘴,手上失力,被人挣脱了去。
墨时将那人的手咬得血肉模糊,若再用些力,只怕要生生扯下一块肉,他伸出白嫩的小掌擦了擦嘴角的血,奈何只是个五岁的孩童,气力心志终归有限,才逃脱前一人的束缚,转而又被后一人钳住手腕。
“放开我!你们这些坏人!”
“怎么回事?”祁明昀冷眼相望。
被墨时咬了的那名暗卫生怕被主上责罚,捂着汩汩冒血的手腕,单膝跪地:“主上,是这孩子放的火,引来了那些百姓。”
祁明昀微睨一眼那挣扎的孩童,他记得他,方才还生疏笨拙地朝他做戏。
真有意思,竟是这孩子放的火。
他走到墨时身边,竟破天荒地在一个孩子身前屈膝,盯着他那双稚嫩且幽黑的眼眸,好整以暇道:“你放的火?”
“你快放了我阿娘!”墨时竖着眸子在瞪他。
阿娘两个字钻入祁明昀耳中,他眼底瞬间红怒交织,似有一把铁锤在敲击他的心,砸得震荡难安,难以置信。
他管谁叫阿娘?这是兰芙的孩子?
她竟敢背着他与旁的人有孩子了?
他盯得那张稚气未开的圆脸入了神,果真,果真像极了她。
“你方才说什么?兰芙是你娘?!”宽大的手掌掐住对面圆润白净的脸蛋,掐的红痕遍及,任凭墨时啜泣反抗,他也不松一丝手。
他已是极力克制自己再次狂躁的心神,若非……若非他的眉眼容貌像极了她,他怕是真会掐断那方柔嫩的脖颈。
“关到对面柴房去。”他终究松开了手,冰冷掷出一句话后,阔步转身,踢开了房门。
兰芙理好了衣领发髻,套上了寒衣,正在弯腰穿鞋,被一声惊巨开门声吓了一大跳。
祁明昀方才在幽暗中与她欢爱时,自然未曾窥清房中的一桌一椅,此番再次闯进,兰芙点了灯烛,房中光影盈亮,一览无余。
床榻下竟塞着一担大红锦布盖着的方盒,方盒漏出边角,上面映着一对交颈相依的鸳鸯,桌下也放着一筐盖着大红喜布的金银挂饰。
最刺目可笑的是,方才与她缠绵的床头木柜上,赫然呈放着一纸红封婚书,桌上散着热气的热汤热菜似乎在嘲他无论怎么往上贴,也只是个喧宾夺主的外人。
他全身气血翻涌,灰暗如墨的眼底酝酿一场风暴。
他怕饿着了她,命人备饭备菜给她吃,她
却与旁人生了孩子,还想瞒着他嫁人。
心头那股跳动的火已然烧到嗓子眼,他一把掀翻圆桌,杯盘碗筷碎如雨点,如数砸向兰芙脚边。
兰芙吓得往后退缩,像看莫名狂怒的怪物般看着他:“你、你又发什么疯?这些东西不是你送进来的吗?”
“过来。”他一声带着威吓的过来,倒令兰芙更往角落后退。
躲他?
他越是看得心中拱起熯天炽地的火,走到她身前,手腕狠拽,将她才梳整好的发丝又重新扯落。
兰芙蹙眉痛呼,由着他做也做了,闹了闹了,他去外头走了一遭,进来时又像发了性子胡乱咬人的毒蛇,她自认没惹这个疯子,他为何又这般无故癫怒。
头皮剧烈紧绷,她疼得眼角呛出泪花,“我哪里惹你了?你这个疯子!”
祁明昀不予理会,几乎是将她拖到那些鲜红锦布前,让她看着这些东西亲口告诉他:“这些是什么?!”
一道道红影映入眼帘,兰芙才顿然知晓他因何疯成这般。
这些东西她原本是欲退还给高晏的,可他总躲着不见自己,她看着这些东西心烦意乱,索性塞到了床榻与桌子底下,没曾想竟被祁明昀看见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自认与他两清,本欲不想告诉他这些事,连墨时的存在也不想让他知道,如今一想,倒不如将这桩成不了的婚事搬出来,让他彻底死了心。
她仰起细颈,带着讽弄般看着他,“你连这些东西都不认识?这担是喜饼,那筐是聘礼,柜上这封是婚书啊。”
红唇白齿,字字珠玑,祁明昀眼底恍惚,这几个字深深扎在他心头,扎得他目眦欲裂,寒光涌动。
“兰芙,你好大的胆子,你敢背着我嫁给旁人?”
兰芙诧异地望着他,他有什么资格对她说出这种话。
“我们已经没关系了,我嫁人是我的事,你敢说你这些年就没纳娇妻美妾吗?”
祁明昀唇角轻扯,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被他硬堵回喉间。
她与旁人生了孩子,他凭什么就不能佳人在侧,美眷入怀。
“自然是有。”他了解兰芙,用能激起她羞怒的眼神玩味般打量她,“我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姿色平平,才情寥寥,仔细一想,倒也算她们中最突出的。此番不过是来安州办趟事,竟无意撞见了你,想起了昔年你蒙昧顺从的可怜模样,又拾起了几分新鲜心思。至于想带你走,不是因为旁的,而是我想要的东西,都要攥在手中罢了。”
这些话虽是所意料之中,但从他口中清晰有力地说出来时,兰芙仍脑中发胀,每个字都将她架在火上炙烤,当年筑起的甜蜜虚影,再一次在她心中层层坍塌。
她混浊的目光撇过他,用仅剩的尊严抛出三个字,胸腔轻微哽咽:“滚出去!”
“你与旁人生的那个野种咬了我的人,我不会轻易放过他。”祁明昀再次踢开房门,衣摆已隐于夜色中。
听他提及墨时,兰芙蒙暗空洞的眼底骤然凝起波澜,她若再不告知他真相,依照他心狠手辣的性子,她怕他真会做出些什么不可理喻的疯事。
“站住,你不能伤害他。”她沙哑的嗓音夹杂着锥心般的隐痛,“他是你的儿子,他是你的儿子!”
祁明昀脚步一顿,漆黑的眸中如流泻的汪洋般浮涌攒动,露出万道惊诧的光芒。
他的孩子?他与兰芙居然有一个孩子?
“吱呀”推开柴房破败的门,沁骨寒意争先挤了进来。
墨时已脱下背包,独自静坐在沾满灰尘的竹床上,脑袋枕在膝头,不哭也不闹。
祁明昀走到他身前,由于那张脸埋得极深,令他看不清容貌与神情,他仍是居高临下,语气带着几分疏淡:“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墨时像樽石头般坐定不动,只剩背脊一起一伏。
“问你话呢。”祁明昀提高话音。
眼前矮小身子依然抱团静坐。
真是同兰芙一个倔样。
“你若不说,你阿娘可就得吃些苦头。”
墨时终归只有五岁,听到这声恐吓,来不及多想,生怕他会伤害阿娘,抬起头,张口流利答来:“兰墨时,五岁。”
五岁,那恰好是五年前她走没多久,就怀上了他的孩子。
她为他生下孩子,独自抚养这个孩子五年,他们都有血脉在这世上了,她竟还说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