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大的力道使她身上的伤口撕裂,手掌与额头两处的纱布顷刻又被血染红,额角的血滴在颈间,手心的血滴在桌案……
她濒临昏死,他却怒意未消,仍在汲取她破碎的身躯中最后一丝鲜活。
“恨你……我恨你……”
泪融在血中,不见清浅泪痕,唯见满脸殷红。
祁明昀内心的火焰一旦被挑起,便很难熄下去,他不管兰芙哭得无力,浑身痉挛,他是真有想让她死在他身/下的念头。
他将人抱到床榻,壁间的身影不知疲倦地在晃,一下比一下剧烈,啜泣便一声比一声微弱。
最后,他望着那张昏过去的脸,不同往常那般去抚摸她的面颊,吻她眼角的泪。这次,他尚未平息的怒气占据他的心,使得他看向她的眼神,只有阴冷薄凉,腾腾杀意。
他寻人进来为她施了几针。
针扎到穴位,兰芙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身下黏腻难耐,还泛着撕裂般的痛,头上的纱布换了一道,依稀可见淡薄的血迹往外渗。
祁明昀见她醒来,不容她缓息片刻,掀开她身上的被衾,将人强行拽下床。
兰芙跌坐在冰冷的地上,目光凝滞,眼尾溢着一行浅泪。发髻似是被人扯散过,蓬乱不堪,浑身满是青紫红痕,身上只覆着一件单薄的破碎衣裙。
祁明昀冷面无神,伸手打开门,凛冽的风雨即刻便打洒进来,不偏不倚正浇到她瘦弱的身上。
他声如寒冰,字字刺人肌骨:“滚出去。”
第068章 难眠夜
兰芙是被扔到门外的。
整个人摔在冰冷湿凉的石阶上, 坚硬锋石膈得她浑身打冷颤。
檐下疾雨如缕,墨色翻涌扑噬,唯见一排下人提灯走过, 灯影幽暗明灭。
她面色淡白, 毫无血气, 双腿酸软无力, 扶着墙艰难爬起, 却又失力跌回满地雨水中。
身上那件单薄的青衣已被他撕扯得褴褛破碎,不胜半点寒风吹袭, 她收紧袖口与衣摆, 可任如何紧裹, 冷风总能觊到暴露在外的空子,贪婪地贴上她的肌肤。
许多双眼睛在她身上扫过, 对她投以漠视、鄙夷、甚至是嘲讽的目光。
祁明昀想让她知道,他愿意垂怜她,所有人都会对她恭恭敬敬,她可以安享锦衣玉食,做他们口中的夫人。但他若是不愿施舍, 她便如那些下人同样卑贱, 轻如草芥,令人不屑一顾。
兰芙偏开视线, 不理会那些飞快闪过的目光,极力撑着墙根起身, 简单捆束好蓬乱的发丝。正欲迈步离开时,房门开了一条缝, 修长白净的手探出,一件玄青色厚绒氅衣扔到她身上。
厚衣卷起冷风覆在她头上, 她眼前一黑,被寒风扑得一阵瑟缩。衣裳滑落至脚边,她弯腰拾起银线缭绕的布帛,属于他身上的冷冽气息钻入鼻中。
她眼眶涩痛,终不耐严寒砭骨,将那件衣裳拢在身上,转身离去。
有人一路领着她回到那处偏院,她走得很慢,浑身冷得没有一丝只觉。
到了耳房,她扯下身上那件厚氅,扔进了泥泞的雨地。
耳房狭隘破旧,单间仅有六张通榻,却挤了八个人,桌上点着一盏微弱的灯烛。盆中的黑炭乌烟缭绕,浓尘翻滚,烟雾全往她身上扑,她被呛得捂胸咳嗽。
众人却浑不在意,聚在一处眉飞色舞地细声私语。
“装什么装,惹了主子生厌,还当自己是贵人呢。”
“乡下来的村妇,难不成没见过黑炭,瞧她那样。”
兰芙听在耳中,置之不理。
她饥寒
交迫,沉重的眼皮阖到了眼睑,不知哪一刻便要倒下去,故而迫切想寻一方容身之所,蜚语也好,破旧也罢,她只想睡一觉,仅此而已。
“你的床在那。”门侧一位女子卷着发丝,伸手为她指了床铺,神情中夹杂着飞扬戏谑,似乎睁眼等着看一出好戏。
“多谢。”兰芙微抿嘴角,黯淡的眉眼弯开几分。
她径直走到那张靠窗的床铺,掀开灰旧沾尘的被褥,解下衣裳,脱了鞋便往上躺。双腿伸入被中,才发觉被衾破裂露棉,冷硬似铁,床榻上湿泞一片,伸手都摸不到一块干燥。
她掀开被褥起身,穿鞋下榻。
这间房中的人皆是得了祁明昀的令,不得对她客气有加,往后她要与她们干相同的活,与她们是一样的人,若有谁敢同她客气亲近,便要被拖出去乱棍打死。
这些人平日里做奴才时低三下四惯了,好不容易盼来一桩新奇事,又见兰芙满身凄惨地回来,便以为主子这回是彻底厌弃她了。
其中一位领头的婢女气焰嚣张:“也并非我们故意排挤你,实则是这间房本就破旧漏雨,你那张床铺的屋顶上恰好有个洞,你来得晚,只能委屈你睡那了。”
兰芙早已猜到,是他故意折磨她。
他想将她折磨得她受不了,而后对他摇尾乞怜,投到他怀中做依附他的藤萝。学那些她一点都不喜欢的琴棋书画,他会逼她换一个名字,换一方故土,将她一辈子锁在他身旁,困在高墙大院,金殿玉阙。
她不会甘心如此。
她叫兰芙,她的家在永州杜陵县枣台村。
不管从前还是如今,她只想一辈子快乐自由,从始至终,都没变过。
可不管意志如何坚如磐石,她这具虚弱的肉身此时已疲倦至极,破皱的五官挤不出一丝情绪,疮痍的心也感受不到喜怒哀乐,不再会酸涩、畏惧、炽热跳动,只能维持着最后一口气苟延残喘。
她将冷硬的被褥搬下床,半边铺在地上,先躺上去,再扯过半边盖在身上,勉强御寒。
房中虽有炭,但难抵寒凉侵袭,其余人裹着厚被合衣入睡,她拢紧半边湿被,缩成一团,听着外头点滴落雨,没有他的侵扰,心头绷着的警惕尽数松散,睡得格外香沉。
祁明昀赶了兰芙走后,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红箩炭烧得火黄明亮,淅沥雨声连绵不绝,原本最是催人入眠,可他盯着里侧微微凹陷的枕痕,又想起了她的样子。
她连昏过去时神情都是那般疏离冷漠,距他千里之外。
他蓦然翻身,背对着她的位置,一腔怒火并未得到熄缓。
他扔了一件衣裳给她,不知她可有披着,她那副无用的身躯若去寒风中走一遭,明早便该躺在那浑身僵直。
罢了,她自讨苦吃,冻死了活该。
额角才压下去的痛意又顺着他的思绪攀涌,那丝痛意先是冒出头尖,四下探望他可有寻来压制它之法。待发觉他身侧并无那股熟悉的气息后,又开始造反一般卷土重来,肆无忌惮地侵蚀着他的身躯。
祁明昀一手揉着眉心,一手将被角扯出皱痕,痛意却丝毫得不到缓解,反而愈发加重。
他沉沉眯眼,与翻涌的疼痛抗争。
他就不信,他离不开那个粗鄙愚昧的乡野村妇。
生生捱了半个时辰,终是挺不住。
他无可奈何,挪动到了里侧,枕上她平日里枕的那方松软小枕,盖着她盖过的那一半被角,攫取她身上残留的清淡幽香,细密的痛意才如潮起潮落,渐渐被压制,徐徐退散。
头疾虽舒缓,可身边总好似空了什么东西。
腰上少了她的手,怀中少了她的身躯。
他迫使自己不去想,伸手掐灭她飞扬的身影。
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他就是要让她吃些苦头。
倘若她今夜受不住苛待,哭哭啼啼来拍他的门求他,说她下次再也不敢了,他或许愿勉为其难地让她进来。
他睁眼等到三更,总把疾骤的风雨声听成敲门之声,可仔细一听,密雨嘈杂,帘卷西风,又何来半句人声。
直到能透过窗窥见一丝微弱天光,房门外也并无人迹。
他将她的小枕扔下床,修长的指骨捏得清脆作响。
好,她既是硬骨头,既受得了饿挨得了冻,那便由她受着。
他一夜未眠,顶着眼袋下的一片鸦青,入宫理事。
兰芙这一觉睡得格外沉,因身心全然放松,四肢百骸得到充足休养,浑身又涨回了劲。
今日面色要比昨日好些,唇色泛起丝红润,额头与掌心的伤口也不再流血。她简单梳洗,换上一身新的衣裳,仍是婢女装束,不过这身比昨日那身要干净简雅,穿在她身上倒与寻常布衣百姓的装束相似。
早膳每人一碗白米粥,一个馒头,再配上几碟咸菜,她看得胃口大开,食指大动。
自从跟他来上京,她已许久不曾见过白米粥与咸菜这般简单的吃食了,每日桌上都是些她没见过的山珍海味,她吃不来那些东西,祁明昀还总说她粗俗眼浅,只知吃糠咽菜。
可她宁愿吃糠咽菜,也不愿过如今这种日子。
今日是个大晴天,用完早膳,她搬了昨日那床湿被褥出来晾晒,管事的嬷嬷便来催她们干活。
听说不干活没饭吃,她便领了活,去前院的花圃装模作样修了几株花枝,见四下无人,便坐在檐下靠着栅栏打盹。
冬日的灿阳和煦轻柔,仰头顶着日光,身上发软懒散,倍感惬意舒适,倒是比坐在房中读书,坐在亭子里学琴快意。
日升树梢,光圈斑驳,蔚蓝的苍穹伏延千里。
她眯得迷糊,做起了在外头时自由的梦。
从前在枣台村的冬日,她一觉睡得很晚起来,吃了自己做的早膳,或是汤粉、或是红薯米粥、也或是花卷豆糕,吃饱后便坐在院中裁布绣花。
午后,与许多人在山野田间玩闹,玩累了便带上花点回家,路上夕阳晚照,群鸟归林。晚膳过后,坐在床上穿两只戴在头上的红绳玩,困倦了便吹灯入睡。
这种无拘无束的日子,才是她的心之所向,纵使没有大富大贵,但三餐温饱足矣。
午时,日影渐渐西移,兰芙靠着的那棵树下已是一片阴翳,她缩了缩身子,被冷风吹醒了。意识到已在此处坐了几个时辰,她起身抖落身上的泥土枝叶,慢悠悠回了住所。
早上吃的饱足,这会倒也不觉得饿,果不其然,她一回去,食捅中早已空空如也,桌上只剩下残羹冷炙。
她潦草看了几眼,按理说应是每人分发一份饭菜,不必说,她的这份定是被人刻意拿走了,左右她也无食欲,便转身离去。
她走后,身后立即起了窃窃私语:“躲懒去了罢?还想吃饭,待我禀了孙嬷嬷,狠狠责罚她。”
话语隐隐飘入兰芙耳中,她不予理会,也不屑争执。
她凭什么要做这些,她就是不做。
天边卷来几片浓厚乌云,天地骤暗,眼看下午有一场雨。
她摸了摸竹竿上的被褥,里外已干,欲先收进去。昨日望见房中有针线,等夜里穿根针将被褥破裂之处缝补上,便可继续盖着御寒。
她将被褥扯下竹竿,一盆冷水猝不及防当头浇下。
她浑身上下连同刚晒干的被褥皆挂满水渍,湿得透彻。
“对不住,你挡着我道了,这浣衣的水啊,脏,真不好意思。”青衣女子捧着浣衣盆,扬眉叉腰。
兰芙揩了把脸上的水渍,将被褥抛在地上,眸中漾着一层愠色。她知道她们是故意的,若她们只是拿她的出身放肆取乐,调侃讽刺,她便全当做没听到。
可这般明晃晃地欺压到她头上,她也绝非逆来顺受的性子,待那青衣女子转身欲走时,她二话不说,端起另一盆污水,往她头上浇:“下次长点眼睛。”
先泼水的青衣女子名唤采莲,因老娘在后院账房做管事,得了些照顾提点,平日里有恃无恐,心比天高,倒也听说过主子身边有个乡下来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