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又问两人:“表姐,我记得你们方才说,你们小的时候,外祖父还逼你们练骑射。这田庄里还留着一张你们能用的小弓,现在弓在何处?”
姜茜和姜芫更更迷惑了,谢昭宁叫她们拿火油去泼柴火,她们稍微理解一些,可是为什么又要小弓,谢昭宁究竟打算怎么做!
姜茜却根本不在思索了,她打算放下自己的脑子,一切听表妹的,不管表妹能不能做成,她都认了!她道:“就在旁边的厢房里,昭昭你等着,我立刻便去给你拿!”
姜茜一转身就去了。
谢昭宁望着槅扇外瓢泼的大雨,听到那些人训练有素的脚步声,努力按下自己紧张的心跳声。她突然觉得,这些人绝非简单的亡命之徒,他们都是受过极专业训练的,势必是某些势力的犬牙,绝非流寇能比,这给她们增大了难度。
但是今夜,她必要将所有人都保住,她们任何一个人都决不能死!
第38章
很快姜茜就把她们寻常用的小弓箭拿了过来, 还配了几只竹制的羽箭。
谢昭宁入手一看,祖父不愧是行伍出身,给表姐训练用的弓亦是好弓, 这是一把牛角做成的弓,已经被打磨出温润的光泽,有着岁月沉淀的细痕,她轻轻用手拉着试了一下,弓弦亦张力十足, 想来平日保养甚好。这正是她所需要的!
弓箭一入手, 她不仅有种回到西北茫茫戈壁的感觉, 更是心中更有了力量。
姜芫看到她十分熟悉弓箭的模样, 好奇地问:“昭昭以前也学过?”
她不仅学过, 而且被大舅舅领着, 还在西平府射猎过野兔子、黄羊。虽力量上比不过男子用弓箭,但是她箭法精准, 于马背上射猎,时常身后能吊上一长串野兔子回去。
此时危急, 且听着那些人越来越靠近, 也不是说闲话的时候,谢昭宁只是叫姜芫:“表姐, 怕是要来不及了, 你将那个灯油台给我!”
姜芫她们此刻也不再问谢昭宁究竟要做什么了,反正听她的就是了。
姜茜离得近些,立刻将灯油台端了过来, 谢昭宁便在箭头上缠了一层她们做针线留下的尺头, 并将灯油浇在箭头之上。她这番举动让众人更是迷惑了,她究竟要做什么?随即她认真地对两位表姐, 以及剩下的所有仆妇道:“大家听我说,不许久他们怕是就要破门而入了,你们定不要用力反抗,一定以保住性命为重!”
诸位娘子姑姑们纷纷点头,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希冀。
谢昭宁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将弓箭背在身上,打开后方的槅扇,又将裙角束起,踏着圆凳一脚跃上槅扇。正是此时,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杂乱,兵器相撞的声音,至少是有五六个人,随即隆隆的撞门声响起。死到临头的时候,所有人都更加紧张了起来。
谢昭宁深深看了她们一眼,只留下一句‘保重性命’,这才翻身而出。姜芫立刻上前合上槅扇,决不能让他们发现有人出去了!
与此同时,那撞门声越来越烈,随着栓门传来碎裂声,两扇桐木门不堪重负般地被撞开。随即是几个穿着玄色短衣,高大魁梧的汉子涌了进来。大概是真觉得她们要死了,他们竟连面也不蒙,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道:“诸位娘子们既然都听到动静了,就快与我们去庭院中吧!”
在房中杀人不好清理痕迹,他们要将人赶到院中杀,此时正是下着大雨,雨水一冲,什么都干干净净,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来过这里。
纵是所有人都吓得禁不住发抖,但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怕自己若是胡乱呼救反抗,更死得快,被这些人赶到了雨中,而另一旁,姜焕新和姜焕明二人也被赶了出来,两个人也吓得嘴唇簌簌,与两位妹妹对视,姜芫和姜茜也顾不得骂他们蠢货了,皆有种快要大祸临头的惊恐。
此时远隔十里外的下游田庄,姜焕然也还没有睡。
谁也没想到,今晚竟真的下起了彻夜的大雨,冲垮了麦田的堤坝,洪水大量涌入麦田中淹了麦苗。因此他也不得返回,看修堤坝已经是没用的了,便指挥着护院们疏通洪水,尽量保下大部分的春小麦,这样忙到半夜才停下来,随行的庄头问他:“大郎君,可还要回徐庄头那边歇息?”
姜焕然看了看仍未见小的雨,道:“不必了,在你这里歇下吧。”
他上了马车,摘下斗笠解下蓑衣,他的随从姜安跟了他多年,十分熟悉他的脾性习惯,立刻从小炉上取下紫砂壶,将自己烹好的热茶倒进杯中,端给姜焕然。
即便是出门在外,姜焕然也依旧讲究,喝的是十贯钱才得一两的顾渚紫笋,用来煮茶的亦是最好的天青泥紫砂壶,将茶杯端到唇边抿了口,姜焕然微眯着眼睛瞧着马车外的大雨。心里想着田庄那边的事,上次暗使她烧了厢房,谢昭宁已是对自己不喜,倘若这次她知道护院是自己调走,定是彻底不会喜欢自己了,如此绝了她想嫁给自己的念头,母亲就是再有意,她不愿意,母亲怕也是没有办法。
他这般想着,心里倒是有几分满意。他对谢昭宁很是不喜,平日在她面前温柔妥帖,不过是不想被母亲训诫,她这样愚笨无脑,被人耍得团团转之人是配不上他的。自然了,有什么人能入他的眼,他也并不知道。
姜焕然的目光随意扫过车辙,却突然发现,行驶的路上似有不妥之处。
他们的马车驶过之处,有几道深深的车辙压在路面上,瞧这压的痕迹,应是载了极重之物。可眼下不是田庄里的粮食收成的时候,怎会有如此重的车冒雨赶路?他侧头问徐庄头:“方才我们来的时候,是不是走的这条路?”
徐庄头点头:“正是的,这是咱们回田庄的方向,大郎君要是还想回去同郎君娘子们一起住,咱们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是了。”
姜焕然修长的手指略微捏紧了紫砂杯子。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看到,也就是说,这辆马车是刚才两个时辰内经过的,它究竟载了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如此沉重,又为什么要冒雨赶路?
风雨如晦,他抬头凝望着前方交织细密的雨丝,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天,他当然看不清前方田庄的模样,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竟不知为何心里一沉,他道:“立刻回徐庄头那里去!”又转头对另一个庄头道,“你骑马,去跟祖父说,就说我要四十人的护卫,叫他们也都骑马,现在马上赶过来!”
庄头立刻领命下车而去。姜焕然则也戴了斗笠下了马车,同徐庄头一起朝着田庄的方向策马飞奔而去。只是毕竟路途遥远,即便是跑得再快,没有两炷香的功夫是怎么也赶不回去的。
而此时的田庄中,大雨密密麻麻地打在庭院之中,所有人都被推搡了出来,眼神中皆透露出深深的绝望。
姜焕新被吓得腿肚子都在闪,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问旁边的妹妹:“你说……她有法子,她现在在何处啊,有什么法子,我们马上就要没了!”
姜茜无言地看了她亲哥一眼,方才为了安慰两位哥哥,她隐约地说了谢昭宁会救他们。但两位哥哥明显是不信的,姜焕新更是如此,他认为谢昭宁是哄骗了她们,不过是为了自己能跑路罢了,眼下他们命悬一线,谢昭宁却还没出现,不正是如此吗。
姜焕明则瞪了他一眼道:“你快闭嘴,事情本就是我们二人招来的,竟指望着表妹来救我们,表妹若是真的跑了,那她脱离险境,我们也应当为她高兴才是!”
这件事是因姜焕明而起,看到弟弟妹妹们都快要出事了,他心里极其自责愧疚。
只是虽然都在呵斥姜焕新,他们心里也不由得闪过一丝念头……谢昭宁,她也不过是个养在闺中的弱女子,她究竟有什么法子,真的能救下他们吗?
那些汉子中领头的是一个紫棠脸色,猿臂蜂腰,面容严肃的大汉,他带着牛皮护肘,脚蹬长靴,手背上青筋鼓起,一看就是极端凝的练家子,他冷冷地扫视了一眼宅院中的众人,抬起了手,顿时所有压着人的汉子,都将刀比在了被压之人的脖颈上。
冷厉的刀锋贴着皮肤,仿佛下一刻就是刀尖入骨,饮血食肉。
此时屋内那人沉沉地传出一声:“杀——”
大汉的手立刻往下一压,所有人都绝望地闭上眼睛,心念着此番恐难逃一劫。
正在这时,一道女子轻盈又坚定的声音传来:“慢着!”
此时大雨已经小了许多,众人不由得抬起头,朝着出声的方向看过去,隔着细密如丝的雨幕,只见竟有三名女子站在不远处的瞭望台上,三人皆都蒙着脸,大雨中并不太能看得清她们的身形,但都能得见,为首的女子身形窈窕,瞧着不过十五六岁,手中拿了一把牛角弓,露出一双粲然之目,正看着她们,而她手中牛角弓之上,一只锋利的箭簇正燃着熊熊之火。她道:“还请诸位暂且停手吧,否则,我这支箭若是射出去,就将整个庄子引燃,到时候恐怕诸位不能成功脱身不说,即便能侥幸脱身,恐怕也是彻底的打草惊蛇,再不得返了!”
姜芫等人听到谢昭宁的声音,皆纷纷抬头向她看去,顿时一阵欣喜,是昭宁,昭宁来了!
而大汉这才发现竟还有漏网之鱼,则是冷笑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不成!”
立刻向旁边的侍从使眼色,叫他们马上上前来抓人。
谢昭宁却笑道:“诸位不如看看你们脚下。”
此前大雨瓢泼,在院中汇成溪流,而谢昭宁此前叫樊星樊月二人将一半的火油泼在地上,便是瞧见了院中地势略低,火油便会朝院中汇集而来,飘于水层上,此时她若是一箭射下去,这院中顷刻间就会燃起熊熊火海,另一半的火油泼在了柴房上,再将柴房引燃,整个田庄就会被火海包围,这样大的动静,他们也性命难测不说,他们想杀人灭口为保秘密不外露,便是怎么也不能了!
虽然也是将她们所有人的性命压上了,与他们赌。但是谢昭宁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敌我差距悬殊,不这般将自己也赌上,她们只有死路一条!
大汉等人方才只顾着抓人,何时顾着脚下流淌的究竟是水还是油,如此一看,才猛然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置身一片油海中,火油燃烧十分迅猛,倘若碰着点火星,顷刻间就会化成一片火海,他们恐怕也性命危难!即便是侥幸逃脱,这样大的动静,也再无法掩盖行踪了!
但是这些人发现了尸首,又该怎么办?大汉思索不决,朝屋内看了看。
谢昭宁也知道,屋内那人才是真正的话事人。她和樊星樊月看了眼,三人背靠背站在了一起,她们防的便是这些人从背后绕来突袭,若让他们突袭成功,一切便成了无用功。
只听屋内传来了一声略沉的低笑声道:“放开她们吧。”又说,“毕竟是回京路,倘若她们能保证今日之事守口如瓶,那倒也无妨。”
如此之话,院中之人也都听到了,纷纷地道:“我们绝对守口如瓶,定不外传!”
大汉听到这话却是神色一凛,回京路是暗号,郎君并不是真的想放过她们,只不过是想稳住这个小姑娘罢了!但他立刻挥手道:“放人!”又扯出几分笑意对着谢昭宁道,“小姑娘,你下来吧,我们定不会为难你们的!”
谢昭宁自然不肯因他这几句话就下去,甜甜一笑道:“还是烦请诸位退出田庄,远离十里地,我自然会下去。”
大汉暗道这小姑娘当真很是不好骗,他又往屋中看了一眼,屋中之人却并未说话,他知道郎君是想拖字决,那小姑娘箭头上燃着的火并不会燃太久,他笑道:“我们有这般多东西,一时半会儿的也无法退出去,小姑娘何不退下来再说呢?”
谢昭宁却注意到旁侧的厢房中,竟隐约闪过一丝银光,她暗道不好,这些人定也在暗中准备了弓弩手,要对她下手了!看来她必须要有所取舍了……
却在这时,旁侧厢房中竟有数人破窗而出,径直朝着这帮汉子打去,场中大汉们未曾预料,抖起兵器迎战了上去。一时间混乱做一团,谢昭宁立刻对院中的表姐等人使眼色,趁着他们乱斗,赶紧进屋子里藏起来以免误伤。
表哥等也甚是机灵,连滚带爬拉起两个妹妹,躲避开刀剑进入厢房中,再将门砰地关紧。
谢昭宁一时半会儿也不敢从瞭望台上下来,她看着新出现的这群人,心里也甚是疑惑,他们又是何人?
这些人当真为首之人着一身黑色,虽戴着头巾且蒙着面,但可见身材修长匀称,使一把长刀,下手很是凌厉,可见武功造诣十分了得,大汉迎战上前,他看着虽比此人壮实,但竟被此人打得节节败退!
屋中一直说话那人见大汉不敌,也从屋中一跃而出,手提一把长剑,与那为首的黑衣之人缠斗在一起,二人竟都武功精深,一时难舍难分。如此动起来,此人更是越发让谢昭宁觉得眼熟,有种明明十分熟悉,却又有什么地方不对的感觉。
两人见双方竟过了几十招也未分出胜负来,彼此眼眸中都露出惊讶之色。双双一跃分开,隔着连绵不断地雨丝,二人屹立冷凝而视,风动雨斜,衣袂微动。
第39章
头先来的那帮毕竟还是人多势众, 见双方居然打成了平手,也很是吃惊。皆手执大刀上前协助攻击那黑衣人。那黑衣人纵使武功极高,带来用的人却不如这些大汉, 略微退了几步,一跃上了枝桠。
方才那屋中人也立刻执剑刺来,势要将此人真正拿下。又与他打在了一起,但再如此一打,渐渐地分出了高下, 后来的黑衣人武功造诣似乎还是更高些, 将屋中人逼下了树。不过毕竟双拳难敌四掌, 在众人的夹攻之下还是难以取胜。
谢昭宁看这情景, 这些人她虽都不知道是谁, 可毕竟那后来之人, 至少还是在与这帮人对打的,她便并不能袖手旁观, 倘若那后来之人真的输了呢?她们这些人岂不是也极危险!
想到这里,看到表姐们都好生躲在厢房里, 她咬咬牙, 再度提起弓箭来,瞄准了地上的火油, 拉弓射箭, 一气呵成,火油如此易燃,被射中后院中顿时燃起汪洋般的大火。不少大汉因此被火撩伤, 一时间难以再上前辅助那屋中人。
屋中人也并未料到这小姑娘竟会在此时贸然出手, 被迅猛蹿起的大火逼得一跃至树梢,隔着细密的雨丝, 终于朝着谢昭宁看了过来。
谢昭宁立在瞭望台上,手中还举着弓箭,身形窈窕,但也蒙着面看不清真容,并不怕此人记住自己的模样,日后伺机报复。
但是她亦看到了他的眼神,雨雾重重,他眉深目重,眼神中仿佛藏着万年的玄冰。
他这一眼才仿佛是真正看入眼中的。紧接着他又看了看天。
天色依稀,已经透出浓浓的深蓝来,天际已有寒星闪烁了,离黎明已是不会太远。
他似乎知道不能再恋战,进而飞身至那几箱所谓丝绸面前,提剑而下,竟是一剑将木箱劈开,顿时木箱中的尸首滚滚而下,落入汪洋火海之中。只是因此火苗高高扬起,竟将他蒙面的头巾引燃。那黑衣人见此情景似乎皱眉,立刻想上前拦住此人之举,可毕竟火海滔滔,他也不能冒险上前。
谢昭宁站得高,因此将此景全部收入眼底。毕竟是在西平府见过些尸首的,何况他们都是一剑贯喉,她倒也不怕,只是她却隐约看到,这几具尸首有些奇怪,后颈似乎有块形状奇特的刺青,模样似月非月,似星非星。但是很快他们就被大火吞没,什么都看不清了。
方才领头的大汉立刻上前拱手道:“郎君,增援之人应马上就到了……”
此人却淡淡道:“不必恋战了,走吧!”
众位大汉训练有素,听了吩咐立刻聚集起来,破开院门而出。
那屋中人因火苗撩了面巾,转身撤离之时,却是抬头将面巾扯下。隔着重重的雨雾,细密的雨丝,黑夜中其实并不能将他的脸看清,何况他仅仅露了个半个侧颜。只模糊地看得一个如同山水画般俊美的男子,眉如墨肤色白,鼻梁仿若玉雕而成,印着如同寒星般的眼眸。在这漆黑的雨夜里,明明很是疏淡,却一眼就如同水墨一样浸润到心肺中。
只有这样的惊鸿一瞥,却叫谢昭宁脑中空白,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她历经两世,因也是见过了各种世事变迁,即便是再怎么惊妄之事,她也能保持镇定,可是当她看到了此人的模样,她还是没能控制住心中的震惊。
毕竟此人是她当年真正刻骨入髓之人,是她痴缠了半生之人。这样的五官,她曾一遍遍的描到心里去,一遍遍地在梦中绘刻。
此人竟然……竟然是赵瑾!
可这如何可能!以前的赵瑾明明是个和风霁月的郎君,他会给庙宇捐钱,会救济贫苦百姓,旁人都说他是慈悲为怀。可方才眼前的他,却杀人如麻,甚至极可能是灭了通判家满门的凶手,还差点将她们都杀了,这是她所熟知的赵瑾吗?
当年的她一直以为,赵瑾是因为她的折磨,后来他才变成了这般。或许她的以为一直都是错的,赵瑾从来都根本不是她想的那个样子,他从来都是个真正心黑手毒之人,所以他才能成为摄政王,所以他才能将她囚禁在禁庭十年,不让任何人来见她。唯有他得以出入禁庭,探望她这个曾经的嫂嫂,并以折辱她为乐。
甚至在他大婚的当晚,他也不是去他的洞房花烛,而是到了禁庭看她。他身着正红色的全套的冠服,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抬手支颐,垂眸掩盖着他那双冷淡的眼眸,看着她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用冷水洗衣。他叫人抬了两座高高的灯架来,灯架上点满了红色的蜡烛,将整个大殿照得煌煌熠熠,照着她跪在地上的身影。
她知道他在看他,知道他是这般以折辱她为乐。她恨得他欲死,可又总觉得,他变成这样是与自己有关的,因此又带着更隐秘的自责,这样滔天的情绪快要将她淹没。
再有一次,他突然闯入了禁庭中。门口的侍卫都守着,他身上的玄紫翟衣有些凌乱,见她在门口,突然一把扯过她的手腕,将她压在了床上……她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气,又是惊吓又是恐惧,此时的她对他已全然没有了爱,如此这般又反抗不得,他的呼吸扑在她的脖颈,炽热得让她心慌,正急得绝望。他仿佛自己又清醒了过来,猛地将自己甩开,眼神骤然的清明中,仿佛带着十分的不可置信,又跌撞地出了门。
大概是她为数不多看到他情绪的外露。
往后很久,他都没有来折磨过她。
谢昭宁从那样恍惚又糜烂的回忆中清醒过来,望着赵瑾的背影,他几跃之下,就消失在了这个易守难攻的姜家田庄中,天色渐白,在细密凉薄的雨丝中,背影如同水墨在山水间化去,难怪她既觉得熟悉,却又觉得陌生,她认识的那个赵瑾一贯着白衣。
她初次见到赵瑾,便是在西平府的时候,她在街上纵马失控,差点撞上小贩的摊子,一马两命,是他跃身而起将马匹拦下,宛如一道白刃,劈开西平府泛黄的风沙,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温润又冷淡的郎君,这么一眼便跃入了她的心中。纵然后来发现,赵瑾并不如自己想的那般慈悲为怀,她也并不曾不喜欢他,而是觉得他的改变是因自己所致,所以格外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