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着面前的母亲甚是担忧的神色,卢宛虽想让卢夫人宽心,却也知晓, 事到如今, 自己不能再说些无用的宽慰的话了。
望着坐在面前, 面上尽是忧心忡忡之色的卢夫人,卢宛一语未发地沉默了片刻, 方才看着母亲,摇了下头, 道:“女儿倒也希望一切风平浪静,可是,线人传回来的消息,是鄢王最多再有两三日,便会带兵讨伐到京城。”
听到卢宛语气平静的这一番陈述的话,卢夫人不由得畏惧担忧地以帕掩口,望着面前的女儿,半晌未再说话。
不晓得过了多久,卢夫人心中因为强烈的恐惧与不可置信而波涛汹涌的心神,方才微定了下来。
目光中尽是忧虑地望着面前的卢宛,卢夫人抬手,微有冷汗的掌心握住女儿的手指,忧心忡忡问道:“宛娘,摄政王他……他可曾醒过来了?”
卢宛听到卢夫人这样问,只是愈发有些沉默地摇了下头,片刻之后,方才轻声答道:“不曾。”
闻言,又望见面前的女儿虽然平静,但却难掩失落的秀致眉眼,卢夫人忍不住红了眼眶,望着卢宛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想到卢宛差人送去的书信中,所说的鄢王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摆明了是奔着摄政王谢行之去的,卢夫人心中便觉得心急如焚,担忧不已。
紧紧握着卢宛的手,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卢夫人终于想到了如今最好的保全卢宛的法子。
忧虑的目光看着卢宛,卢夫人开口劝道:“宛娘,趁这件事方才发生不久,你还是快带璟儿乔装打扮一番,然后悄悄离开罢,那鄢王是杀人不眨眼的武夫,娘实在怕他会对你们谢府的人,尤其是你与璟儿不利……”
听到面前的卢夫人的这一番话,卢宛复又沉默了片刻,方才轻轻摇了下头,望着卢夫人苦笑道:“母亲,没用的。”
微顿了一下,看着坐在面前的卢夫人,卢宛唇畔笑意愈发带着苦意地说道:“原本让人去卢府传递消息,便是想要教家里的人暂且出京去避避风头,只是……”
说到这里,卢宛便觉得头疼,她抬手,用力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方才看着面前的卢夫人继续道:“鄢王是武夫,但并不是傻子,会让京中的世家权贵们有机会逃出京去,他还要拿我们这些人当人质。女儿派人去城门口探查过,京城已经被士兵围了起来,如铁桶一般水泄不通,我们走不了的。恐怕,在鄢王甫一起兵时,便已经有人在京中暗中与他接应了。如今京城群龙无首,难免有动了心思的愿意押宝在鄢王身上,毕竟,那可是从龙之功。”
卢夫人听到卢宛的这一番话,终于忍不住,望着面前的女儿,眼泪涟涟道:“宛娘,难道真的没有旁的法子了吗?你与璟儿,该如何是好?”
见面前的母亲担忧悲伤地望着自己,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而落,卢宛心里不由得涌上许多心疼与愧疚来。
母亲向来是个旷达乐观,随遇而安的人,今日这般一反常态地哭泣起来,是因为担心鄢王入京后,她将来的境遇。
抬手,用柔软干净的帕子为卢夫人拭去面上的泪痕,卢宛反握了握卢夫人的手,安慰地对她道:“母亲,便是鄢王不曾封城,我也不会离京避难的。”
想到至今还在昏迷的谢行之,卢宛心中始终不能相信,那个运筹帷幄,天下所有事尽收股掌之间的男人,会真的长睡不醒,由着鄢王谋逆。
可是……
可是,已经过去快要半个月,谢行之又的确一直昏睡着,没有半分要醒来的迹象。
望着面前的母亲,卢宛摇了下头,平静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坚定之色。
她对面前的卢夫人道:“如今摄政王还在昏迷,女儿不能便这样离开,女儿走了,谢府还有谁能支撑着呢?”
听到卢宛这语气坚定的一番话,想到女儿自小到大,便性子瞧着温柔随和,实际上却执着坚韧得很,卢夫人晓得她心意已决,便是有机会想办法出京,如今这样说,也是决计不会离开了。
复又想到来者不善的鄢王,与卢宛都心知肚明,待鄢王入京,定不会放过谢府,卢夫人心里的忧虑愈发深重。
平素从容镇定,不会慌张的卢夫人,不禁因着担心又有些泪眼模糊,她抬起手来,抱住面前的女儿,难过地默默垂泪。
……
一连几日,卢宛与谢璟安静地待在玉衡院中,闭门不出。
虽然卢宛并不曾在谢璟面前表现出过什么惊慌失措的情绪,也不曾提起过关于将要发生的事情,其实如果可以,卢宛希望未来,谢璟不要被掺进这件事里,虽然她也晓得,这希望渺茫。
但,聪颖早慧的谢璟,却还是在细枝末节之中,隐隐约约觉察到了什么。
夜幕深深,暮色降临,柔和的灯影笼罩之下,卢宛坐在窗畔软榻上,为谢璟擦拭着方才沐浴之后,还有些湿润的与长发。
谢璟看了看面前神色温柔平静的母亲,半晌,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忽然望着她,目光中带着些担心,踌躇着问道:“娘亲,我何时能长大呢?若我长大了,便能保护您与爹爹了。”
不曾料到谢璟会说这样一番话,卢宛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微顿了一
下。
片刻之后,唇畔微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卢宛垂首,在谢璟柔软的侧颊上亲了一下,望着面前的孩子问道:“璟儿为什么这样说?”
握住卢宛的手指,谢璟秀致漂亮的眉心微皱,他抬眸看着面前的母亲,想了片刻,方才道:“娘亲,璟儿有些害怕。”
听到眼前的谢璟这样说,又想到这几日以来,他总是静静地瞧着自己,有时会流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情来,卢宛想到这个孩子的敏锐聪慧,不由得自心中有些无奈,笑着叹了口气。
想要将迫在眉睫的,不好的事瞒过面前的谢璟,其实不是一个好主意,卢宛不晓得这样鸵鸟一般保护谢璟的方法,究竟是对是错。
让小小的谢璟提前提心吊胆,却注定做不了什么,卢宛实在于心不忍。
只是……
只是,心知肚明鄢王很快便会兵临城下,不想再如前几日一般,对谢璟说不会发生什么,卢宛展臂,将面前的谢璟抱进怀里,将下颔放在他柔顺馥郁的发顶上,轻轻拍着怀中孩子小小的脊背,温柔安慰道:“不用怕,有娘在呢,璟儿还小,所以现在便由娘保护你与爹爹罢……”
听到母亲对自己畏惧的默认,想到昏迷不醒的父亲,谢璟只觉得小小的心里,充斥着有些不知所措的伤心与迷茫。
他不晓得,将来会发生什么……
……
翌日早晨,卢宛方才与谢璟用完早膳,便看到步履匆匆的女使,面上难掩惊忧惧怕地走了进来。
抬起眼帘,看了一眼面前女使的神情,卢宛摆了下手,让她靠近自己的耳畔,附耳禀报。
待到听清女使声音发颤的一番话,卢宛的目光,一瞬间变得甚是冷冽清冷。
忽地抬手,握住面前女使的腕子,卢宛眼眸一瞬不移望着面前的女使,问道:“让你们准备的,可备好了?”
听到面前的太太目光冰冷沉静地这样问,女使忙点了下头。
心中那一刻涌上的难以避免的慌乱,这才被压下去了许多。
望着正好奇茫然看着自己的谢璟,卢宛让自己尽可能如平日里一般弯眸对他笑笑,问道:“璟儿,你用好了吗?”
听到母亲这样问,谢璟点了下头,侍候在一旁的女使上前,侍奉着他漱口。
待谢璟做完一切,卢宛走过去,抬手,将谢璟抱了起来,然后将怀中的孩子交给一旁的女使,让两个女使先带谢璟回去。
让目光有些担忧的谢璟先行离开,想到方才所得知的,京城中接应鄢王,与鄢王勾结谋反,昨日趁着丑时夜深,已将小皇帝与张太后软禁起来的,竟是平素只喜欢穷奢极欲地宴饮享乐,与张太后姑嫂关系甚佳的昭平长公主,卢宛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悚然与担忧之色。
只要一想到昨晚兵变,鄢王与昭平长公主派兵趁夜色将小皇帝与张太后手里的羽林军与卫队,以及反抗的宫人,已经杀.戮殆尽,宫变之后,从前她所熟悉的禁庭之中,会是一片尸身横陈,血流成河的惨.状,卢宛便觉得心惊肉跳,攥紧的掌心被掐得生疼。
鄢王与昭平长公主是两个疯子!为了一己私欲,他们竟然做出这样惨绝人寰,畜生不如的事来!
自心中这样想着,旋即又想到如今谢府的处境,卢宛一面在心里骇然地这样想着,一面抬步加快速度,匆匆往院外奔去。
第100章 虎符
行至府门前, 望着行色匆匆忙碌着的侍从女使们要向自己行礼,卢宛摆手示意他们都起来,然后望着面前的一切,问道:“怎么样了?”
听到卢宛这般问, 女使忙答道:“太太, 府门已经堵好了, 一时半刻外面便是强攻, 应也攻不进来, 您放心罢。”
虽然听到女使这样说,但卢宛却晓得, 如今是断不可以掉以轻心的。
点了下头, 眼眸深处划过一抹深沉的忧虑来, 卢宛看着面前的下人,再度吩咐道:“传我的口令,自此刻开始,府中进入戒严状态,若有要硬闯出去的, 拖下去打一百杖。”
侍从女使们闻言,心中一凛,忙曲膝行礼应“是”。
做完这一切,方才听到昨晚鄢王与昭平长公主所做的那些事, 心里的强烈恐惧方才稍定了几分。
只是, 想到如今宫里的惨状, 在部署完谢府之后,卢宛心中悬着的忧心忡忡却仍旧未曾落下, 不受控制的,她的胃忽然痉挛起来。
快步走到花坛旁, 卢宛难以抑制地呕吐了起来,直到将早膳时所用的餐食都吐完,她却还是忍不住干呕着。
只要一想到冷酷嗜.杀的鄢王与昭平长公主,还有宫里此时的光景,卢宛便觉得胃部不适的痉挛之感愈重,可是偏生,她的脑海里却难以避免地想到这些。
半晌,在女使担忧看着的目光中,卢宛接过被递过来的一杯温热盐水,慢慢地漱着口。
想到还在玉衡院等待着自己的谢璟,脚下有些发软的卢宛,抬手用帕子擦去因为方才剧烈的呕吐,而被眼泪沾湿的面容。
望了一眼身旁面上尽是担忧之色的女使,卢宛道:“留两个人在府门随时看着,其他人,随我回玉衡院罢。”
听到卢宛的吩咐,女使忙按下心中思绪,应了声“是”。
……
夜幕降临,仿佛化不开的浓墨,笼罩在天地之间。
灯火透明的玉衡院中,卢宛怀中抱着正在默默地,难过地哭泣的谢璟,望着面前正在为谢行之施针的郎中,虽尽力镇定,但手脚却冰凉发颤。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待面前的郎中为谢行之施完针,卢宛定了定心神,立刻一叠声追问道:“摄政王怎么样了?过会子要煎新的药方吗?”
施针后,复又为谢行之诊过脉,此时此刻,郎中听到卢宛这样追问,抬首望去的时候,面上不由得尽是为难之色。
便这样望着面前的这位太太,以及被她抱在怀中泪眼模糊的小公子,想到如今床榻上昏迷着的摄政王的状况,他不禁甚是为难,实在甚为欲言又止。
可是知晓便是再犹豫,这件事也要告知面前的这位夫人,郎中为难地踌躇许久,方才笼着袍袖跪下,对卢宛声音中带着哭腔道:“太太,是仆医术不精,摄政王病情突转急下,许是……许是那弓.箭上的剧.毒扩散毒.发了……仆也找不到为摄政王继续解毒的法子了……”
听到面前的郎中这样说,卢宛只觉心中一片刺骨的寒冷。
不晓得过了多久,卢宛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让面前的郎中再尽力开些药来,然后命郎中下去。
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了起来,听到怀里谢璟骤然哭出声来,卢宛想到方才,她为怀里的孩子擦拭完沐浴之后,尚还有些湿润的长发,准备将他抱到床榻上去,却看到,床榻上一直静静躺着的男人,唇畔溢出许多殷红鲜血来。
想着想着,听到怀里的谢璟越发大的哭声,卢宛垂首,望了一眼也正抬眸看着她的孩子,只见怀里的谢璟睁着眼眸,眼眶红得厉害,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他白皙柔软的面容滑落下来。
她的孩子,如今才这么小。
只要一想到,方才郎中所说的对谢行之病情的药石无医,无力回天,卢宛便觉得心里隐隐有被撕开一般的疼痛。
抬手,用力地抱着怀中哭泣着的孩子,卢宛将面容放在谢璟小小的肩头,搂紧了怀里稚嫩柔软的孩子,仿佛只有这样,才不会失去最后一丝勇气与力量。
房间中寂静无声,落针可闻,房间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如鹅毛一般纷飞,很快便天地一白……
凌晨丑时的时候,谢府长房传来噩耗,当朝的摄政王,如今的谢家家主谢行之,在子时末的大雪中病逝。
这个消
息,让本便因为宫变,而一片人心惶惶的京城之中,形势愈发险峻紧张。
改朝换代的火.药.桶,仿佛一触即发。
……
禁庭之中。
坐在宣室殿里,望着面前的昭平长公主,听到她面上带着笑所说的一番话,鄢王面上的神色,却仍旧有些淡淡的。
见面前的这个二皇弟,并不曾因为自己这一番喜悦激动的话,而有什么动容,仿佛想到了什么,昭平长公主不禁看着面前的鄢王,问道:“皇弟在想什么?”
听到昭平长公主这样问,目光似有所思紧盯在自己身上,鄢王不由得忽地笑了一下。
抬起沉沉眼眸,鄢王冠玉一般的面容上虽在笑,只是那抹笑意,却愈看,愈带着几分教人发冷的冷酷与嗜.杀。
不晓得为何,看着面前仪态尊贵不凡的二皇弟这样笑起来的模样,昭平长公主却又想到宫变那日,她曾向鄢王提议歼.灭羽林军与皇帝太后的卫队之后,只杀反抗不从的宫人就好,但那日,鄢王手下的人,却对遇到的宫人无论顺从还是反抗,皆格杀勿论。
想到这里,看着面前的鄢王,昭平长公主不禁不寒而栗,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