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之后,卢宛想到了什么一般,问道:“我怎么了?”
听到卢宛这样问,女使忙压了压眼中的酸意,对她道:“郎中说,您是这段时日以来操持过度,又太多思虑,夜间休息不好,方才会昏睡过去的。郎中已经为您开了方子,说用了药,放宽心些,好生休息,便没什么大碍了,太太不必担心肚子里的两位小主子。”
闻言,想到都现在这种状况,还不让她省心的谢老夫人,以及二房难缠的韦念意,还有至今仍昏迷不醒的谢行之,卢宛心里不由得有些无奈。
她也想好好休息,只是,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哪有那么容易呢?
不过,女使的这一番话,倒教卢宛心中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她这才放心了些许。
毕竟昏过去之前,那种眩晕的感觉,仿佛还历历在目,卢宛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所担心的,唯有惊惶伤心的谢璟,还有肚子里已经胎像不稳过一回的两个孩子。
想到这里,又想到女使所说的郎中所说的话,卢宛点了下头,按捺下心中思绪,没再言语。
悄悄望了一眼坐在床榻上的卢宛,女使想了想,问道:“太太,您已经一天都没有用膳了,可要吃些东西?小厨房那边,灶上有一直温着的虾仁山药粥,您可要用些?”
卢宛听到女使的这一番话,笑着颔了下首,道:“就按你说的去做罢。”
得了卢宛的准许,女使笑着应了声“是”,然后去吩咐下面的人。
待用了些温热的咸粥,又去洗漱完,卢宛看向床榻的一侧,已经睡着了的谢璟,望着他恬静的睡颜,抬手,轻轻抚了一下他微皱的小小眉心。
仿佛睡得并不安稳,不过片刻之后,谢璟便睁开了眼睛,乌润带着水汽蒙蒙的眼眸,望着面前的卢宛,眼眶有些红红的,瞧着让人心里生出带着怜意的柔软。
瞧见母亲已经醒了过来,此时此刻,在温柔的灯影之下,正在同样温柔地望着自己,谢璟抬手,抱住卢宛方才正在抚着他眉眼的手掌,眼眶不知不觉又有些发酸。
抱着卢宛的手坐起身来,谢璟有些忧心地眼巴巴看着她,问道:“娘亲,您身体好些了吗?还觉得不舒服吗?”
听到谢璟这样问,卢宛温柔笑着摇了下头,安慰道:“娘已经没事了,时辰不早了,璟儿也快休息罢。”
谢璟听到卢宛这般说,点头“嗯”了一下。
他想了想,抱着盖在身上的被子,靠近卢宛的身旁,有些没安全感似的,要亲近自己的母亲。
见到谢璟这般模样,卢宛浅浅笑了笑,展臂,将面前的孩子揽入怀中,带他躺下,为他掖了掖被角。
垂首,在已经阖上眼睛的谢璟的眉目之间亲了一下,卢宛温声道:“小璟,晚安。”
握紧了身旁的母亲的手,谢璟阖着眼睛,往她身畔更靠近了几分,点头道:“娘亲也晚安。”
……
第二日清晨,卢宛好不容易方才叫起昨晚睡得太晚,所以今天早上一直赖床不肯起来的谢璟,让他起床。
待到教犯困的谢璟用完早膳,卢宛正思索着,是否要让谢璟去后花园玩一会,再回来习字,房门外却忽然传来脚步声。
望着走进房中的女使,得知是韦凝带袁灏言前来拜访,方才还正在打哈欠,瞧着没甚精神的谢璟,乌润的眼眸忽然变得亮晶晶的。
谢璟期待地望向坐在身旁的卢宛,等待着自己母亲的同意,只是神情之中,却又有些苦恼纠结的模样。
抬手揉了一下谢璟柔软的面颊,卢宛笑着对女使点头道:“让他们过来罢。”
昨日母亲昏迷过去一回,郎中说,要母亲好生静养,所以,谢璟有些期待,但也有些担心母亲的身体。
此时此刻,听到卢宛这般说,谢璟雀跃地笑了起来,然后展开小小的手臂,抱住卢宛。
将近半刻钟之后,韦凝带袁灏言,来到了玉衡院的暖阁里。
看着走进房中的袁灏言,谢璟这些时日以来,难得笑得这般眼眉弯弯,瞧着开心雀跃的模样。
女使已经为两位小主子摆放好了许多玩的东西,彼此见礼之后,谢璟与袁灏言坐在铺着柔软厚实的绒毯的屏风旁,一面笑着说话,一面在一起玩。
望了一眼眉目舒展,这会子复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无忧虑的孩子,卢宛唇畔也不由得浮起一抹柔和的笑意来。
收回落在谢璟与袁灏言身上的视线,卢宛望着坐在自己对面,正在饮茶的韦凝,笑着问道:“凝娘,你怎么过来了?”
听到卢宛这样问,韦凝面上的笑意不由得愈深。
抬起眼帘来,看了面前的卢宛一眼,韦凝故意有些嗔怪地笑着问道:“侄女怎么便不能过来了?难不成,太太不欢迎凝娘?”
卢宛闻言,望着面前韦凝笑得眼眉弯弯的模样,有些无奈笑着摇了下头,不曾言语。
其实,今日决意要过来之前
,韦凝心中也曾犹豫了一时半刻,毕竟,姑祖母谢老夫人,与面前的这位太太,如今僵持得厉害,她也隐隐有所耳闻。
只是……
只是,想到自己冒着被姑祖母厌恶的风险,带孩子来谢府看望面前的这位太太,为的是什么,很快,韦凝便将那一丝有些犹疑的犹豫抛之脑后了。
眼下姑祖母病入膏肓,是一看便能得知的事情,如今,以至将来,谢家后宅里掌家的,会是面前的长房太太卢宛,所以,哪怕被姑祖母讨厌不喜,那她也无可奈何,听之任之了。
毕竟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
借着喝茶的由头,韦凝垂下眼帘,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思绪。
自然无从知晓此时此刻,韦凝心里的百转千回,卢宛虽不曾问,却也知晓,韦凝这回过来,是为了什么。
虽然面前的女子并非是雪中送炭,但君子论迹不论心,她带袁灏言过来给自己与谢璟解闷,排解了几分这些时日以来,笼罩在玉衡院上空的忧郁与沉闷,卢宛心里也是承她的情的。
望着坐在自己面前,神色柔和平静,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那些事,并不曾让她心浮气躁,悲痛欲绝,变成一个终日以泪洗面的怨妇的卢宛,韦凝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敬佩。
换位思考地试想一下,若是袁宣遇到这样的事,她早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灼悲伤不已了,更莫提此时此刻,坐在这里安静地喝茶。
这样想着,韦凝望着面前的卢宛,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她想到前两日去袁家寻她,眼泪涟涟,甚是难过,泪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得厉害的谢雅,说起自己的二婶母,谢雅自己的亲生母亲,谢家二夫人在谢府长房做了什么蠢不可及的事,以至于今日,内敛怯懦的谢雅,都不敢到谢府长房来,看望她所忧心忡忡担忧着的卢宛。
想到这里,韦凝望着卢宛,忽然开口道:“婶母,其实今日雅娘也想过来看您的。”
微顿了一下,想到谢雅柔弱良善的性子,以及她的母亲谢二夫人瞧着同样和善,但实际上性子十分执拗,常常做些钻牛角尖,吃力不讨好的蠢事,韦凝忍不住叹息道:“只是……雅娘她晓得二夫人与谢老夫人所做的那些事,便觉得见到您,实在甚是羞愧,她不敢过来看望您,所以,让我为您捎过来许多礼物,想要向您道歉。”
听到面前一直言笑晏晏的韦凝,忽然叹息了一声,神色有些怅然为难地这般说,卢宛想到自己出阁前,所交好的谢雅,与她温柔善良,盈盈笑起来的模样,一时之间,心里不晓得作何滋味。
一晃眼的时间,她们已经成了各有家庭的大人了,虽然出阁前十五年的时光,可以算得上是卢宛人生中,最自在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日子,但,卢宛觉得现在的自己,虽然偶尔有阴雨霏霏的尘事烦扰,却也过得快乐惬意,不比从前的日子差什么。
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坐在面前的韦凝,想到她方才提起的谢雅,卢宛浅浅笑了一下,面上没有什么负面的情绪。
这让韦凝心里觉得,或许一切,都是谢雅思虑得太多了,回去之后,她应该再好生劝慰谢雅一番。
……
自上回卢宛见过韦凝之后,得知卢宛如今在静养,外面想要到谢府看望拜访卢宛的人,便络绎不绝。
卢宛一如寻常地见了几位夫人之后,对她们表面上是来拜访自己,实际上,言语之间明里暗里带着探寻,显然是被家中夫婿派来打探谢行之消息打搅得烦不胜烦,很快便以要安静休息的由头,闭门谢客了。
她关起房门来,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抚养教导着正在一日日长大的谢璟,等待着谢行之的醒来。
谢璟是个聪颖,正在成长着的孩子,他每天的进步与变化是显而易见的,但,床榻上那个一直仿佛是在平静沉睡着的男人,如今暂时脱离了性命之虞,却始终未曾醒来。
卢宛不晓得,谢行之是否在未来的年年月月里,都将是这样了。
她心里,总是有些不相信,谢行之遇刺这件事,会是当初所查出来的那般简单——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四品官员,对谢行之所颁布的政.策心生怨念,于是策划成功了这场刺.杀,而四品官员本人,则被车裂,家族泯灭。
与此同时,在让眼线们自府外所暗中探知来的消息中,卢宛知晓了缘于谢行之的昏迷,如今京中紧张的局势,这一切,又常常让她有山雨欲来风满楼,忧心忡忡的不祥预感。
这日早晨,卢宛梳洗之后,如平日里一般坐在前厅餐桌前,用罢早膳,正为仍在垂首用膳的谢璟夹了一块乳饼放在碗中,唇畔微弯起一抹柔和笑意来。
想让谢璟多用些早膳,卢宛正待开口说些什么,却忽听房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抬起眼帘,望了一眼推门而入,面上尽是恐惧与焦急的女使,卢宛微微皱了下眉心,问道:“怎么了?”
女使行色匆匆行至卢宛面前,向她曲膝行礼之后,看了看坐在一旁,此时此刻,正也抬首,有些好奇望着自己的小公子。
唯恐这件事会让虽然年幼早慧,但却毕竟是个小孩子的小公子害怕得哭起来,女使犹豫片刻,上前悄悄在卢宛耳畔说了些什么。
待到听清女使压低了声音,却有些发颤的一番话,卢宛目光微凛地望着面前的女使,神色冷肃地问道:“此事可当真?”
听到卢宛这样问,女使面上流露出几分要哭的畏惧与悲怆来,她点了下头,难掩深重的担忧与惧怕。
卢宛想到之前,京中便暗暗流传的那些风言风语,眼中划过一抹微沉的冷凝之色。
谢行之遇.刺不到半个月,朝中群龙无首,只有尚才六岁多的小皇帝由张太后垂帘听政着上朝,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小皇帝的二皇伯,封地上的鄢王,竟便难以按捺,再观望下去地起兵造.反,要“清君侧”了。
想到方才女使所说的,再过几日,皇室宗族之中,兵力最为强盛的鄢王的兵马便要兵临城下……卢宛望着身旁已经用完早膳,此时此刻,正在好奇茫然望着自己的孩子,心里那抹因为不知所措而有些迷惘担忧的思绪,渐渐平静下来。
为了谢家她所在意的人,为了卢家的人,此时此刻,她也应该尽可能尽自己所能地做些什么,而不是退缩软弱地害怕,哭泣。
这样想着,卢宛望向面前的女使,对她摆了下手,示意她附耳过来,然后在女使耳畔轻声说了些什么……
……
夜色沉沉,乌浓如墨。
澄明的灯影之下,从前养在深闺,不晓得外面发生过什么的卢宛,正垂眸,看着手中的一沓打探来的,关于鄢王从前以及现在的消息。
在今日之前,鄢王便曾经造.反过一回,是在十年前,已经驾崩了的先帝尚还不曾继位,还是五皇子时。
当年,先帝异母的长兄,皇后所生的长子太子因病去世,皇后仅有先太子一个嫡子,其他的几位皇子,都是妃嫔所出。
鄢王是皇帝的第二个儿子,先太子病逝后,他认为自己是老二,在几个兄弟之中,理应承继太子之位。
但他对太子位置的觊觎与野心,却被当时的孝恃皇帝所厌恶不喜,在屡屡被挫之后,一介武夫的鄢王竟然做了一件愚蠢透顶的事——拥兵自重地在自己的封地准备武.器,被当地的官吏所揭发,不出所料,孝恃皇帝暴怒如雷,但却顾念着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不曾真的砍了鄢王的头,而是下诏痛骂了鄢王一顿,然后削去了他的三处封地。
在先太子不曾病逝之前,
孝恃皇帝并不曾对鄢王这个二儿子表现出过什么甚为明显的不喜,相反的,以兵马得天下的本朝,孝恃皇帝还多次在马场以及狩猎上,夸赞过鄢王的勇猛不凡,有当朝开国皇帝,太.祖皇帝当年带兵打天下的英雄气概。
或许是当时太子尚在,鄢王不会影响到朝堂与大寅的天下,皇帝乐得见到自己的儿子们都是出类拔萃的不凡之辈,所以对武夫的鄢王也夸赞有加。
或许是孝恃皇帝当年那些大加褒扬的话,以及后来父皇却选了自己的幼弟五皇子继位,让鄢王这么多年一直耿耿于怀,贼心不死,以至于如今竟又起兵造.反。
但是平心而论,孝恃皇帝或许当年选择先帝继位,并不曾料到后来先帝荒淫无度,同样不是好的继承人,但他看不上鄢王,不肯将皇位留给鄢王,有更多的缘由,鄢王更加不适合做天下人的皇帝。
他头脑简单,一门心思在制造武.器上,但寅朝自开国以来便因战乱而积弱,几代皇帝休养生息方才渐渐恢复,孝恃皇帝时,又有谢家韦家崔家这些世家大族虎视眈眈,孝恃皇帝要找的,是有智慧,会权术,能斗世家的开拓之君。
先帝自幼看书过目不忘,指物作诗立就,孝恃皇帝或许觉得先帝是几个皇子之中,应该可以承继他皇帝之位与除掉世家遗愿的一个,但他也看走了眼——势单力薄又年轻的先帝最终还是在权势滔天,行事强势,寸步不让的世家面前胆怯退缩了,他知难而退,从此只顾着花天酒地地风流麻痹自己,沉溺在酒色之中,让整个朝堂与国家更加被世家掌握在掌心。
在先帝自淫.靡的声色犬马中驾崩,三岁的当今小皇帝继位后,鄢王心中自然愈发不服,他曾散播过小皇帝非先帝亲生子的谣言,因为先帝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体弱不堪,所留下的子嗣很少;他也曾含沙射影地让手下幕僚书生捏造小皇帝是摄政王与张太后所生,但皆被谢行之雷霆铁血手段镇.压下去。
若不曾有刺.杀一事,或许,鄢王还是会造.反,因为毕竟他手中有比小皇帝与张太后手里还壮大的一批兵马;也或许,他会如被镇.压之后,所表现出的谨小慎微,不敢越雷池一步一般,老死在封地……
但这世上,从未有过“如果不曾”。
第99章 兵变
望着走进房间中来的卢夫人, 卢宛扶着肚子,笑着站起身来,对面前的卢夫人道:“母亲,您怎么过来了?”
听到卢宛这样问, 又瞧见此时此刻女儿面上平静, 带着温和笑意的面色, 卢夫人的眼眸中不由得划过一片忧心忡忡。
行至卢宛面前, 抬手扶着如今月份越来越大, 身形愈发沉重明显的女儿坐下,卢夫人便这般有些担忧与踌躇地瞧了卢宛半晌, 方才道:“宛娘, 你差人到家中去, 书信里所说的那些,可能当真?”
未曾料到自己的母亲所要问的竟是这个,虽然卢宛知晓,这件事纸里包不住火,便是自己没有提醒, 卢家的父亲与伯叔们如今应该也已经晓得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