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出阁
望着面前的谢弦, 卢宛的眼中冷意更甚。
她便这样,一直神色漠然平静地望着面前的谢弦,片刻之后,方才道:“这件事二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既然已经发生了, 便让它过去罢, 只盼今后长房与二房井水不犯河水, 相安无事。”
说罢, 不想去看此时此刻谢弦面上的神色,卢宛浅淡地笑着下逐客令道:“我还有事要忙, 若二公子没有旁的事了, 今日便请回去罢。”
听到坐在上首的卢宛这样说, 谢弦复又沉默了一瞬,方才站起身来,向卢宛作揖行礼道:“是,那我便先行离开了。”
卢宛笑意浅淡地笑着点了下头,望着身形瘦削沉默的谢弦转身离开, 她无意地垂眸,拿起手边的茶盏,慢慢地喝着茶盏中的温茶。
一旁侍候的女使小心觑了卢宛一眼,正想要说些什么, 却忽然听到门前传来一道推门声。
同样听到推门声的卢宛抬起眼帘来, 循声望去, 在看到来人是谢行之后,她唇畔微弯起一抹笑意来, 站起身来,向谢行之行礼道:“见过摄政王。”
被走到面前的谢行之握着手坐下, 卢宛瞧了一眼身旁的男人,神色有些纳罕地问道:“摄政王不是有事吗?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听到身旁坐着的卢宛这样问,谢行之微顿了一下,自然不会告诉她,自己是在听到谢弦到他们府中,心中有些莫名的情愫,所以才会回府。
心中忽然想到方才在门外,所听到的卢宛与谢弦的对话,谢行之唇角微扬,望着面前的卢宛,虽然神色仿佛仍旧淡漠如常,但声音中却带着几分清浅的愉悦轻松,回答她方才的话道:“嗯,忙完了,所以回来看看你们。”
有些困惑茫然的卢宛听到身旁的谢行之这样说,想到他们的孩子谢晏与谢茉,唇畔的笑意也不由得愈深。
轻轻回握住谢行之正在握着自己的大掌,卢宛眼眉弯弯地望着面前的这个男人,颔首笑道:“原是如此,那既然这样,我们便回去照看晏儿与茉儿罢。”
望着面前的卢宛明眸善睐,笑盈盈的模样,谢行之笑着看着她,握着她的手,站起身来。
此时此刻,谢行之心中,是前所未有过的柔软。
只要想到方才在门外,所听到的卢宛同谢弦所说的那些决绝冷漠的话,谢行之便觉得自己,仿佛隐隐知晓了什么是“心花怒放”。
在不知不觉中,身旁的女郎,在他心中的位置,已经高到了他自己都不曾觉察到的地步,并且总在无意时,轻轻牵动他的心弦。
随谢行之一同走出前厅,卢宛自然不能不知晓这会子谢行之心中在想什么,但她能觉察到,他周身若有似无笼罩着的愉悦之意。
不晓得谢行之是有什么开怀的事,卢宛有些茫然诧异地侧首,看了他一眼,只看到谢行之唇角微扬的一抹清浅的弧度。
只这样看了一眼,片刻之后,卢宛便收回目光。
她想,可能是在朝中,发生了什么好事罢,但这些,与她也没什么关系。
自然,让谢行之心中暗自欢喜的那些缘由,若卢宛知晓了,只会更加惊诧不解。
对身畔这个常有疑心,冷漠戒备的男人,卢宛早已经灰心丧意,只在平日里,维持好一个妻子,一个高门宅院中的当家主母应该做好的面子上的事。
至于其他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以后便这样敷衍着过罢。
……
谢弦走出谢府的前厅,走在回廊上,正要回自己的家中,却忽然看到二房府中,上午方才见到的,守在谢献之房门外的侍从,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
在看到迎面向自己走来的侍从面上惶恐的,悲伤的神色时,似有所感,谢弦顿了一下脚步,忽然有些站立不稳,趔趄了一下。
身旁侍立的几个侍从急忙扶住险些摔倒的谢弦,谢弦看着面前方才走过来的侍从,眼睛一瞬不移地望着他,问道:“你怎么过来了,府中怎么了?”
听到面前的二公子这样问,想到这会子吐了许多血,此时此刻,郎中说已经是回光返照,无力回天的二老爷,侍从畏惧惶恐地望着面前的谢弦,道:“二公子,请您随奴才快些回府去罢!郎中说……郎中说,二老爷的情形有些不好,恐怕便在这一会了……”
谢弦听着面前的侍从的这一番话,想到今日自己来长房之前,父亲所谆谆教诲的那些话,一时眼眶酸涩得厉害。
不再言语的谢弦自己站稳了脚步,他抬脚,匆匆往长房府外去,想要快些回府。
这一个月以来,在府中,他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亲近的人,苍天不仁,如今竟要让他再度失去重要的父亲。
可是,这一切,又该归罪到谁的头上呢?
他虽然心中痛苦,但却也晓得,自己怨不得谁,若真的要怨一个人,也只能埋怨自己,当初为何要有那么深的,不该有的执念与妄念。
谢弦脚步匆匆地走着,酸楚的心中,是无尽的后悔,内疚与自责。
其实此时此刻,在二房府中垂垂危矣,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的谢献之,又何尝不是悔恨莫及呢?
如果当初不是谢献之宠妾灭妻,让自己的妻子韦念意对他心如死灰,心中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怨恨与妒忌,那么,生活轨迹只有深深宅院那一亩三分地的韦念意,便不会那样看重在意她自己唯一的儿子谢弦,将谢弦视为生活中唯一的精神支柱,与最后的指望。
或许那样,韦念意便不会这般痛恨悔婚,伤害了自己儿子谢弦的卢宛,从前她曾是一个温顺内敛的人,或许不曾受到刺激的话,对卢宛,只会温和地一笑泯恩仇,那么,便不会酿成今日这样的苦果。
而因为韦念意的辞世,谢献之心中觉得甚是丢人现眼,在长兄谢行之面前颜面尽失的同时,不禁羞愤地吐血,一个月后最终郁郁而亡,生命同样因此提前走到了尽头。
追悔莫及的不仅是谢献之,还有此时此刻,匆忙往家赶,泪盈于睫的谢弦。
他觉得是自己从前的执念与妄念,害了全家,心中此时只剩下无尽的痛苦与后悔,从原本优柔寡断,难以割舍内心苦闷的书生气,孩子气的少年郎,渐渐变得内心坚定起来……
因为他晓得,从今往后,二房府中的掌舵人,便将要是自己了。
……
半年多后。
摇篮车中小小的谢晏与谢茉,这会子一个方才醒来,一个睁着乌润明亮的眼眸,正眼睛弯弯地笑着,有些好奇望着面前的几个女子。
见谢茉身旁的谢晏这会子也醒过来了,却乖乖的,不哭不闹,只与身旁的妹妹一样,好奇张望着,谢蕖眼中不由得尽是笑意。
轻轻地摇晃着面前的摇篮车,谢蕖笑着侧首,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卢宛,亲切又带着一抹恭敬地笑道:“晏儿与茉娘不仅生得玉雪玲珑,乖巧可爱,性子竟也这样好,睡醒也不哭不闹的,同我堂兄堂嫂家的小侄儿一点都不一样。”
听到谢蕖这样笑着夸赞奉承谢晏与谢茉,卢宛眼中也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来,她放下手中的茶盏,望着谢蕖,笑盈盈地摇首道:“他们两个是方才吃饱了,这会子又睡醒了,这才这样乖巧,你们赶上了好时候
。不然,他们两个哭闹起来,也是教人够心烦意乱的了。”
谢蕖听到卢宛这轻轻摇首,带着笑意的一番话,微顿了一下,继续若有似无地对面前的卢宛笑着奉承,故作嗔怪道:“太太有时也太谦虚过了头,见过晏儿与茉娘的夫人们,哪个不说您有福气,又育儿有方,所以晏儿与茉娘这两个孩子,才会这样生得好看,性子也好,真是让人羡慕。”
说着,谢蕖望着摇篮车中的谢晏与谢茉,笑着叹了口气。
坐在谢蕖身旁的谢蕊听罢谢蕖的这一番话,也望着面前的卢宛,笑着点头赞同道:“是啊,太太莫要谦虚了。”
微顿了一下,谢蕊忽然话锋一转,望向身旁的谢蕖,故意打趣地笑道:“不过,三姐姐也不必这样羡慕太太,三姐姐与三姐夫日子过得琴瑟和鸣,蜜里调油,想来很快便会有好消息了。”
听到谢蕖这样说,一旁的谢芊也不由得笑着点头,一如既往不显山不露水,温和得有些老好人的软弱,两不得罪地笑着随口附和道:“是啊,想来很快三姐姐也会有好消息的。”
而在谢蕊与谢芊话音落下之后,谢蕖却不动声色地不曾理会谢蕊,只是望着谢芊,有些亲昵无奈地抬手虚点了点她,笑着摇头道:“芊娘,你啊,真是个促狭鬼。”
因为还算得上是新嫁娘,所以,这样说着,谢蕖姣好的面容上,不由得泛起了一抹红晕。
如今,府中的这三位受之前郑氏孝期拖累,所以过了及笄的年龄也不曾出阁的姑娘,都已经在过去的半年多的时间里,接连地出阁嫁人了。
卢宛坐在一旁的案前,面上神色温和含笑,静静地望着面前的这三个姑娘。
她仿佛不曾觉察到面前的这姐妹三人之间隐隐的暗潮涌动,又仿佛,只是不愿意插手。
其实,此时此刻,卢宛面上虽然平静,但心中,却不禁有些诧异无奈,因为她不曾料到,面前的谢蕖不过出阁半年,在变得渐渐成熟稳重的同时,为人处事也逐渐变得有些圆滑势利的趋势。
这会子仿佛不曾觉察出什么异样的卢宛面前,所面对的情形,是谢蕖对同样嫁了钟鸣鼎食之家的谢芊的随和友好,以及对谢蕊虽然有些懒得搭理的敷衍,但却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
谢蕖仿佛有意无意之间,略过,疏远着谢蕊……
第123章 喂养
坐在谢蕖身旁的谢蕊, 从前便是个人精,此时此刻,岂会觉察不到身旁的谢蕖对自己若有似无的忽略与冷淡?
被谢蕖无视了的谢蕊,想到她们姐妹几个不曾出阁之前, 便对自己总是有些冷眼的谢蕖, 今日竟连话都不同自己说了, 心中不由得有些委屈与火起。
抿紧了唇, 谢蕊不再言语, 只是望着摇篮车中的两个婴孩,笑着逗着摇篮车中的谢晏与谢茉, 装作听不到身旁的谢蕖正在跟说话有些打太极的谢芊言语。
望着面前的姐妹三人, 卢宛不想牵扯进她们之间的暗潮汹涌, 只唇畔微弯着笑意,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现一般,安静祥和地作壁上观。
……
走出谢府之后,谢蕊面上方才所带着的笑意,便立刻沉了下去。
觉察到身旁的主子阴沉不快的情绪, 侍候在谢蕊身旁的女使,有些小心地觑了一眼她面上的神色,不敢多说什么。
想到今日谢蕖对自己的漠然与无视,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轻蔑, 谢蕊心中便觉得恼怒抓狂不已。
以及方才她们将要离开谢府时, 谢蕖对自己那冷淡的模样, 让谢蕊一下子便想到了,从前未出阁时, 从小到大,谢蕖对自己, 也是同样的冷淡。
如今,谢蕖对她的冷淡轻蔑,更是变本加厉,无法无天了。
谢蕊越想,便越发觉得心中不忿,只是她却没什么办法。
在心中恼怒地怪来怪去,最后,无可奈何又抓狂的谢蕊,也只能怪自己,当初选了商户子做夫婿。
除了这个,事到如今,她还能怪什么?!
可是,偏生这个岑鸿远是自己选的,谢蕊除了埋怨自己当初为何执意下嫁岑家,也再无计可施。
心中闷着一口气,谢蕊回到了岑家,在下了马车,看到正等待在岑府门前的岑鸿远的时候,谢蕊不由得顿了一下。
望着面前正要下马车,却不知为何,瞧着自己,仿佛有些微怔的妻子,岑鸿远斯文俊朗的书生面上,不禁浮现出一抹带着无奈与纵容的笑意来。
走上前来,握住还不曾下马车的谢蕊的手,妥帖扶着她下了马车,岑鸿远望着身旁低垂下眼帘的谢蕊,笑着问道:“蕊儿,今日去谢府玩得可开心?”
微顿了一下,瞧着谢蕊眉眼之间隐隐若现的烦闷与愁绪,岑鸿远握了握谢蕊掩于袖中的手指,想了想,温声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身旁的夫婿的询问,想到自己在谢府,所受的谢蕖的那些忽略与挤兑,谢蕊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沉甸甸的,眼睛酸涩得厉害。
只是,她素来是个要强的性子,此时此刻,听到岑鸿远这般温声关切地问她,谢蕊只觉得心中的委屈愈浓,但恼火,却消解了大半。
谢蕊不想告诉岑鸿远,今日因为他,自己在谢府受了什么样的冷眼,她觉得因为谢蕖那个倨傲自矜,高高在上的刻薄的人,而让岑鸿远也跟着自己难过伤心,实在太不值了。
而且,她也有自己小小的自尊心与倔强,不想让岑鸿远同样看低了自己。
望着身旁的岑鸿远,觉察到他落在自己身上温和担忧,安静关切的目光,想到方才他问自己的问题,谢蕊按捺着浓重的鼻酸,看了他一眼,有些没好气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难道府中便没有正经事了吗?要你在门口等着,像个门神似的。”
听到谢蕊这一番刀子嘴豆腐心的话,想到自己方才远远地看到谢蕊的马车回来,所以等在府前,不晓得今日谢蕊为何会这样使小性子地说话的岑鸿远,对她包容地笑了一下,不以为忤地笑道:“倒也并非是专门在等娘子,我也方才在府外回来,远远看到娘子的马车过来了,所以为夫才会像望妻石似的,在这里等着,娘子莫怪。”
谢蕊听到岑鸿远笑意温和的一番话,想到他所说的“望妻石”,不由得有种想要破涕为笑,啼笑皆非的感觉。
有些嗔怪无奈地侧眸,看了一眼身旁的岑鸿远,谢蕊回握住他温热的大手,道:“真贫,好了,快些回府罢。你不晓得,我今日在谢家吃了一肚子的闷气,饭菜都没有用好,这会子正饿着呢……”
听着身旁的谢蕊絮絮叨叨的话,岑鸿远只觉疲惫烦闷的心里,渐渐安定和缓了下去。
与谢蕊的这门婚事,当初他所想的,是想要攀高枝,抬高自己家的门楣,让岑家摆脱只富不贵的尴尬境地。
当然,对出身谢家,身份高贵,模样又生得明艳貌美的谢蕊,岑鸿远不可能心中没有意动与好感。
只是这抹意动,这抹好感,在谢蕊的家世面前,与对这门婚事的谋划与算计中,或许只有一两成。
岑鸿远原本所想的,是谢蕊嫁到岑家之后,敬爱谢蕊,与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与岑家上下一同将谢蕊当作一个抬高岑家牌匾的吉祥物的形象,在可以容许的,谢蕊不曾触碰到他的底线的范围中,宽容地任她耍大小姐性子,为所欲为。
但,出人意料的,谢蕊在外可以戴着帷帽出门接管商铺,风风火火,平素在府中,待人接物也处处妥帖,让人挑不出一丝一毫骄矜刁蛮的错处来。
不知不觉间,岑鸿远原本抱着距离与冷眼旁观的心中,渐渐变得和缓下来。
他发自内心,又有些玩味地敬佩着身旁这个八面玲珑,仿佛完美无瑕的女子,虽然自己仍旧认为自己对身旁这个出身高门的妻子,带着几分戒备,但心中,却渐渐地,生出一抹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莫名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