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卢宛这样问,眼中带着几分探究之色,谢行之笑着点了下头,应道:“嗯。”
修长的指节轻柔地拂过眼前的婴孩柔嫩的面容,谢行之的眼中,尽是柔和之意。
望向面前的卢宛,谢行之道:“是茉莉的茉,芳香馥郁,洁白无瑕。”
见卢宛听到自己的这一番话,笑着点了下头,然后下意识张了张口,仿佛要继续追问什么,谢行之望着她,继续道:“她的哥哥叫晏儿,是晏闲的晏。”
听到面前的谢行之这样说,卢宛不晓得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沉默了一下。
片刻之后,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卢宛笑着颔了下首,轻声道:“嗯,海晏河清,是个好名字。”
望着面前低垂眉眼,瞧着床榻上的两个新生的婴孩的卢宛,谢行之觉察到方才卢宛轻声细语中,一缕若有似无的情绪,有些想要一探究竟。
只是,卢宛却始终不曾再抬眸,最终,他什么都不曾再发现。
……
夜幕降临,无边的夜色,乌浓得仿佛墨汁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跪在祠堂中,想到今日,王家暗中穿插在谢家二房府中的线人,趁送午膳之际,悄无声息递给自己的那一小包毒.药,王韵书只觉得心中阵阵发冷。
她从未想到过,王家的人,竟会寒凉到这样的地步。
虽然知晓,恐怕自己被罚跪祠堂,也不过是谢家暂时无暇处置自己,这一回,恐怕自己难得善终。
但,王韵书却不曾料到,自己从小到大被疼爱长大的王家,也会这样狠心绝情!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失神的眼眸中流出,从面容上滑落,想到这一回,鲜见缄默不语,什么消息都不曾传过来的母亲,还有冷心冷肺让人送了毒.药来,让她去死的父亲,王韵书只觉心中尽是怨恨。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虽然死到临头,觉得这件事,当初母亲有撺掇自己的意思,但,手上沾染了此事的,却实打实是她王韵书,是谢家的媳妇,而非是王家。
眼泪簌簌直落,王韵书想着想着,不由得不寒而栗。
她想到了长房的那位夫家伯父,平素被暗暗议论冷面活阎王的名声,又想到卢宛那个贱人,平素是怎么被如珠似玉地宠爱。
越想,王韵书的身体,便抖若筛糠得越发厉害。
知晓这一小包毒.药,或许便是自己最好的结局了,待长房的夫家伯父有空来收拾自己,那么,自己所要面临的将是更加险峻的情形。
王韵书凄惨一笑,垂下眼眸,手指颤抖得厉害,撕开藏在袖中的纸包……
望着面前手中拿着白绫的谢献之,韦念意面目有些狰狞扭曲,歇斯底里地冷笑道:“谢献之!你这个伪君子,早该早死的病秧子!你还不死,凭什么来逼我自尽?我要见弦儿!不!我要见卢宛那个小贱人!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听到面前的韦念意精神崩溃,恶毒的咒骂,谢献之望着她,像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陌生人。
记忆中方才嫁到谢家的韦念意,因为在娘家是不受宠的庶女,所以性情内敛温怯,总是低眉顺眼,怯生生的,仿佛容易被人欺负的柔顺的垂耳兔一般,虽然容貌平平,但却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与怜惜同情。
后来,她常年吃斋,并坚持照料自己衣食起居,处处妥帖安稳,虽然之后不久因为府中的妾室,他们夫妇二人经常有争吵,但,谢献之从未见过韦念意这样情绪失控过。
只是,想到韦念意这次所做的事,谢献之虽然不可置信又失望透顶,但在如山铁证面前,还有什么不能相信,是韦念意做不出来的?
将手中的白绫扔给韦念意,谢献之最后失望绝望地看了她一眼,一语未发地转身离开。
推门离开房间,听着身后的韦念意仍旧近乎癫狂,自言自语的咒骂声,谢献之吩咐门口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进去,处置了韦念意。
离开房间时,不晓得是否是脚步匆匆,所以,尖利的咒骂声渐渐被甩开,或者是旁的什么原因。
走在回廊,廊檐下的灯影中,谢献之正在赶路的身形忽然摇晃了一下。
想到这件事的伤痛与羞愧,这几日以来,心中羞愤不已,无地自容的谢献之,终于支撑不住这具羸弱的身体。
口中涌上腥甜得仿佛铁锈一般的血味,谢献之扶住身旁的墙壁,方才不至于让自己直接摔倒下去。
只是胸口窒.息之感愈重,他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襟,在身旁跟随的几个侍从恐惧的惊呼声中,口中忽然吐出许多殷红鲜血来。
从前,常年羸弱的谢献之也曾吐过血,但却从未这样,吐出的鲜血几乎血流成河,让人看着心中直觉情形不好,胆战心惊地忧心起来……
第121章 登门
一个月后。
穿过回廊, 谢弦来到谢二老爷谢献之的房门外,守在门前的几个侍从见了他,忙都躬身行礼。
望着面前正在向自己行礼
的几个侍从,谢弦轻点了下头, 问道:“我有事要看父亲, 父亲现在醒着吗?”
听到面前的二公子这样问, 侍从一面推开房门, 一面笑着恭敬答道:“老爷这会子方才醒来, 二公子来寻老爷有事,请进去罢。”
如今, 谢家二房府中虽然对二老爷谢献之的病情有些讳莫如深, 但, 谁不晓得若哪一日房间中的那位二老爷过世了,二房的继承人,无论是循着礼法还是长幼,都合该是面前的这位二公子。
看了一眼面前恭敬地笑着,主动将房门推开的侍从, 谢弦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伤感怅然之色。
父亲身旁的侍从,连进去向父亲禀报他过来了也不曾,便推门让他进去。
俨然已经将他当作了府中地位最高的上位者, 又或者, 是因为父亲如今的精神, 已经不济到了极点,所以才并不曾去多此一举。
这样在心中想着, 心里愈发沉重与担忧的谢弦,拖着同样沉甸甸的脚步, 走进了谢献之休养的房间中。
走进内间,望着床榻上正倚坐在床头引枕上的谢献之,见到因为病痛折磨,瘦骨嶙峋的父亲,谢弦心中隐隐生出许多痛楚来。
觉察到谢献之望向自己的目光,谢弦走到谢献之的床榻边上,行礼道:“父亲。”
谢献之方才咳嗽得厉害,这会子苍白胜纸的面庞上,还带着些许因为剧烈咳嗽,而泛起的血色,此时此刻他的模样,瞧着正常而又异常,让人觉得有些发自内心的担忧与惧意。
望着面前站着的谢弦,不晓得想到了什么,谢献之复又咳嗽起来,便这么看着面前的儿子,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片刻之后,谢献之咳嗽着,用帕子掩着咳嗽不已的苍白嘴唇,让谢弦坐下。
寻了一个靠近谢献之的位置,谢弦在谢献之的床榻边上坐下,望着面前的父亲,问道:“父亲,您之前让人到书房去找我,可是有什么事要告诉孩儿?”
听到面前的谢弦这样问,谢献之思维有些迟钝一般,皱着眉回忆了片刻,方才点头道:“嗯,是有事要找你。”
已经停止了咳嗽的谢献之,将沾染殷红鲜血的帕子,随意攥在手中,望着面前目光愈发忧心忡忡的谢弦,病弱苍白地微微笑了一下,道:“弦儿,当初的那件事,实在丢人至极,让人伤心至极,可是尽管如此,为父还是期望你莫要受这件事的影响,不要让这件事,影响了与你伯父家的往来与关系,更不要再有什么不该有的妄念。”
说着,谢献之望着谢弦的目光中,那抹复杂之色不由得复又翻涌了上来。
一瞬不移的恍惚目光落在面前的谢弦的面容上,谢献之仿佛要在这张谦谦君子,俊逸如玉的年轻面孔上,看出几分什么的影子来,只是最终,他眼中复杂的神色,变成了无奈,伤感与伤痛。
想到一个月前府中所发生的事,还有面前的谢弦之前念念不忘的执念,谢献之晓得,自己最后担忧的事,并不是一件容易解决的事。
只是……
只是,他如今已经是垂垂危矣,自顾不暇,府中的事,今后的事,他都再也无法操持了。
让谢弦去长房赔礼,是他能为府中的子孙后代,所做的最后一件力所能及,让他们能收益的事……
话说到此处,疲惫的谢献之不晓得谢弦能否体谅,理解他的心意,但,他已经太累了。
望着面前的谢弦,谢献之不再说话,他正要让谢弦离开,自己继续休息,却忽听面前的儿子沉默了许久之后,忽然开口道:“父亲所说的,孩儿都记下了。”
听到面前的谢弦这样说,未曾料到从前在卢宛的事上,一直太过执拗的谢弦,这回竟然这样便被自己说动,谢献之不由得怔愣了一下。
谢弦望着面前病重憔悴的父亲,想到了许多,他微顿了下,垂眸掩下眼中的情绪,平静淡然地继续道:“今日过来之前,孩儿便准备离开父亲这里,便到长房去,向伯父他们负荆请罪。”
不曾料到面前的谢弦竟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谢献之不由得愣住了。
半晌,望着面前的谢弦,与他低垂眼睫的模样,谢献之笑意慈祥地伸手,笑着轻拍了一下面前的儿子的肩头,道:“嗯,去罢,好生去长房请罪道歉。”
谢弦垂着眼帘,任由谢献之的一只手掌拍着他的肩头,未曾再说话。
……
坐在窗畔的案前,春日里明媚的日光落在身上,让人觉得温暖惬意。
卢宛手中拿着一册书卷,望着支起的窗外的景色,半晌,方才回神,懒洋洋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卷。
去小厨房为卢宛端来一碗红枣燕窝羹的女使走进房间,见到还在看书的卢宛,不由得有些忧心地笑着劝道:“太太方才出了月子,莫要一直看书,仔细伤了眼睛。”
听到面前的女使这样说,卢宛不禁笑着摇了下头,道:“哪就那么娇气呢?我也看的时断时续的,累不着。”
接过面前的女使恭敬奉过来的燕窝羹,卢宛拿起汤匙,用了几勺之后,忽见一个女使脚步匆匆地推门走了进来。
望着走到自己面前,正在曲膝行礼的女使,卢宛顿了顿手中的汤匙,问道:“这样着急,怎么了?”
面前的女使听到卢宛这样问,微顿了一下,方才抬起眼睛,觑了卢宛一眼,有些犹疑道:“回太太的话,是……是二房的二公子过来了,说想要见摄政王与您,可是……可是摄政王这会子,并不在府中……”
听罢面前的女使有些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一番话,卢宛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平静道:“嗯,我晓得了。”
有些摸不准卢宛这样平淡的反应是什么意思,女使正想要开口,询问太太是否让二公子回去,择摄政王在的时候再来,却忽见面前的太太,微顿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
望着面前神色有些迷茫纳罕的女使,卢宛道:“走罢,去前厅见二公子。”
听罢卢宛的话,女使回过神来,忙应声跟上。
前厅中,卢宛走到上首圈椅上坐下,望着站在面前,正向自己作揖行礼的谢弦,笑着点了点头,道:“起来罢。”
在听到卢宛平静含笑的声音后,谢弦不由得微顿了一下。
垂下眼眸“嗯”了一声,想到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谢弦在圈椅坐下之后,沉默片刻,方才抬起眼帘,望着坐在上首的卢宛,道:“大夫人,今日我过来,是因为之前所发生的那些事,想向您与伯父赔罪……”
听着面前的谢弦这样说,卢宛微顿了一下手中正在喝茶的动作。
片刻之后,神色愈发平淡疏离地笑了一下,卢宛颔首道:“都是一家人,二公子说什么赔不赔罪的话。”
谢弦岂会听不出此时此刻,卢宛话中的疏远与漠然,可是想到这一个月以来,自己心中的煎熬,以及如今卧病在床的父亲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心意,谢弦听罢卢宛的这一番话,不由得沉默了一瞬。
想到自己母亲与妻子所做的那些事,谢弦垂眸默然思忖片刻,方才复又鼓起勇气,抬起眼帘望向面前的卢宛,道:“无论伯父与大夫人是否会原谅二房,这些致歉的事,都是我们应该向长房做的。虽然是血亲,但做错了事,错了便应该道歉,不然,以后再来往时,彼此之间,难免会不自在。”
听到坐在下首的谢弦这样说,卢宛的目光,有些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扫量了一下今日谢弦所带来的,此时放在前厅中的几个明显是作为赔礼的箱子,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二房那两个谋划着要害自己的人,如今都已经不在世上,尘归尘,土归土,她不想再追究什么。
面前的谢弦,还有他的父亲谢献之,今后除了不得不打的照面,卢宛不想再跟他们有什么接触。
发生了那样近乎于撕破脸,险恶的事情,卢宛原本以为,这些,谢献之与谢弦也会知晓,他们虽然明面上不曾断绝关系,但今后,二房的人,也别
想着再攀附依靠长房了。
只是她这样想,面前的谢弦却显然并不是这个意思,今日,竟还带了东西过来,想要赔礼道歉,话里话外,想要与长房重回旧好。
这一个月以来,既然二房府中已经悄无声息处置了那两个,那么,长房也并不曾再对二房施压什么,毕竟,如今的谢献之奄奄一息,谢弦也不是什么身体康健的人,长房还能拿他们如何呢?
换个角度来说,若谢行之与卢宛真的要迁怒地处置谢献之与谢弦,哪里还会等到一个月后的今天,等到谢弦过来上门致歉?
卢宛以为长房默认的宽厚,会让谢献之与谢弦心中有些感恩之情,然后识趣些,却不曾料到,他们还敢登他们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