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卢宛有些纳罕的目光中,谢行之握住她的手,清浅地笑道:“不必去叫茉娘,只有我们两个去。”
第155章 心跳
听到面前的谢行之这样说, 卢宛有些诧异地瞧着他,微顿了一下。
旋即,在面前的男人清浅的目光中,她笑着点了下头, 然后抬手, 轻推开抱着自己的谢行之, 缓缓坐起身来。
……
天光熹微, 清晨的登州, 烟波微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霭之中。
距离刺史府车程一刻钟的地方, 便是苍茫的海边, 这里有怪石嶙峋的山峰, 矗立在宽阔的海岸旁,风景壮观而壮阔。
待到平日里运动不够多,所以此时活动起来,体力有些不支的卢宛登上山顶,她已经有些气喘吁吁。
虽然, 一路上,身旁的男人,一直与她十指交扣,握着她的手, 带她攀登着这座山, 但, 不常出门的卢宛,还是觉得身体有些吃不消。
不晓得多久之后, 终于到了山顶,卢宛俯瞰着山下清晨的风景, 还有远处薄雾蒙蒙中,初升的一轮金红的日头,她看到,卷起千堆雪的海浪,被揉碎了的金子一般的清晨日光,照耀得熠熠生辉,闪闪发亮。
心中忽然因为见到了更广阔的天地,变得宁静而宽阔,缘于方才的攀登,身体有些倦怠的卢宛想了一下,寻了山上一处平坦的山石,安静地坐下,目光静静地落在远处的日出,还有山与海的交际的海岸线。
因为登高,又是在海边,所以清晨的早风格外猎猎,卢宛身上的衫裙,被拂来的海风吹卷得宽大的衣袖鼓起,裙裾也随风翩跹着,发出些微的声响。
微眯着眼眸,卢宛将并拢的手掌放在额前,远眺着远处悬崖峭壁的陡峭山崖,盘旋翱翔在宽广海面上的海鸥,还有海岸线波涛壮阔的风景。
无论是出阁前,还是成婚后,卢宛都是难出后院闺阁的深闺女子,她何曾见过,大自然竟有这样鬼斧神工的美景?
见卢宛坐在石头上,有些神往出神的神色,想到这会子正是微冷的清晨,山石更是坚硬冰冷,谢行之走到她的面前,俯身,握住妻子的手。
正远眺着海面尽头的一轮红日,有些出神的卢宛,垂眸,瞧见握住自己的手的男人的大掌,不由得有些困惑。
抬起眼眸来,瞧着站在身前的谢行之,觉察到他手上微微用力,仿佛是要让自己站起身来,有些疲倦的卢宛,心中有些不情不愿。
似是瞧出了卢宛的别扭与抗拒,在她虽然不曾言语,但却有些磨蹭着站起身来的时候,谢行之看着她,眸中带了几分无奈的柔和笑意。
看着身旁的卢宛,男人忽然微一侧身,骨节分明的长指,为她系紧了脖颈间,身上薄斗篷的系带,然后垂眸,目光平静专注地落在她身上。
被身旁的谢行之虽然沉静,但却有些灼灼的,一瞬不移的眸光看得有些困窘,卢宛轻轻抬手,推了一下男人仍旧落在她颈间的指节,微微侧身,佯作无事地为自己整理着斗篷。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晓,此时此刻,她的心,如擂鼓一般,跳动得有多么紧张急促。
尤其是,在觉察到,身旁的谢行之仍旧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目光。
低垂眼睫,缺失了从前的记忆的卢宛,并不知晓,这将近十年的时光中,她与谢行之是如何相处的,她对这个男人,又是怎样的感情。
但此时此刻,卢宛却明白,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不会骗人。
仿佛看出了卢宛的困窘与赧然,垂眸瞧着身旁似是陷入了思索,偶尔会微皱眉心的妻子,谢行之眼中划过一抹清浅的柔意来。
想到今日两人开始不过是安步当车,信步而行,之后想到带卢宛登山,是为了什么,谢行之看了一眼远处的海岸线上,已经全部冉冉升起的金色太阳,对身旁的女郎道:“宛娘,你瞧,日出了。”
有些出神的卢宛,听到身旁的男人这般说,方才回过神来。
看着远处的日升,耳畔是呼啸而过的海风,在这猎猎晨风之中,一阵忽然席卷而来的,很大的风吹散了卢宛的头发。
原本是轻装出行,所以只是随意绾了一个随云髻的卢宛,在片刻的怔愣之后,不由得有些呆住了。
抬眸瞧了一眼身旁的谢行之,呆愣之后,回过神来的卢宛有些匆忙地对他背过身去,想要快些将自己的发髻绾起来。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此时此刻,在身旁的夫婿面前,卢宛下意识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堪称狼狈的模样。
只是,卢宛方才转身,却忽然觉察到,自己的肩头,被身旁的谢行之抬手握住,男人手上微用了几分力气,这让她不得不有些不情愿地转过身去。
有些羞恼赧然地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谢行之,卢宛张了张口,有些气鼓鼓的,正想要说些什么。
面前清冷挺峻的男人,却已经抬手,动作慢条斯理地为她绾着披散在肩头的如瀑长发。
虽然不怎么熟稔,但却完全不算是生疏,谢行之很快,便为面前的卢宛,将披散的乌发绾成一个发髻。
然后,他将自己冠上的玉簪,为卢宛戴好。
心中不晓得该作何滋味的卢宛,在谢行之慢条斯理,轻缓柔和的动作中,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她并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在这有些高处不胜寒的晨风猎猎中,她的心里,忽然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怕泄露了心事,卢宛很快低垂下眉眼,不敢直视面前的男人带着笑意的眼睛。
可是,似是甚为了解她的心绪一般,低垂螓首蛾眉的卢宛,听到身旁传来男人低沉沉的,仿佛带着些许得意的愉悦轻笑。
这让她不由得面容发烫,面红耳赤起来……
……
登州离京城已经不远了,在离开登州,复又车马劳顿了几日之后,谢行之与卢宛一家三口,终于回到了京城。
坐在步辇上,卢宛抬手,将面前的飘帘轻轻掀起一角,瞧着外面的景象。
从前,她曾赴张太后与昭平长公主的宴请,到宫中许多次参加宫宴,所以,对这座肃穆庄严的庞大宫阙,并不算陌生。
但,此时此刻,坐在步辇上,卢宛的心绪,却有些茫然复杂,百感杂陈。
想到过会子,自己便可以见到那两个与自己血脉相连,但却与陌生人无异的孩子,卢宛放下手中的飘帘,收回落在外面风景上的目光。
仿佛觉察到了身旁的母亲有些异样的情绪,坐在卢宛身旁的谢茉抬起小小的手臂来,抱了一下坐在身旁的母后。
抬起眼帘,看着面前的母后,聪慧伶俐而善解人意的谢茉甜甜地笑道:“母后,四哥哥同五哥哥都是特别好,特别聪明的人,您一定会喜欢他们的,不用担心。”
听到面前聪敏
的谢茉这样说,卢宛唇畔微弯地笑了一下,不曾言语。
她抬手,指腹轻轻捏了捏谢茉微仰的面容,垂眸看着面前这个漂亮的,乖巧的小姑娘,不由得想到:若是那两个孩子,也同茉娘这般聪慧懂事,或许,便是没有了从前的记忆,她也会喜欢他们罢?
……
很快便到了昭阳宫,由宫人扶着,卢宛下了步辇,然后将谢茉也抱了下来。
尚还不曾转身,卢宛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大一小激动迫切的声音,雀跃欢喜道:“母后!”
意识到这两道稚嫩的声音的主人是谁,卢宛微顿了一下身形,抱着怀里文静乖巧的谢茉,缓缓转过身去。
谢璟与谢晏已经小跑到了卢宛的面前,看着面前的母亲,两个孩子的面容上,不约而同流露出喜悦的笑意。
只是,片刻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中忽然带了些忧心忡忡,谢晏微仰面容,看着面前的卢宛,神色有些难过担心地问道:“母后,您如今的伤势怎么样了?现在有没有恢复记忆?可还记得儿臣吗?”
听到身旁的弟弟谢晏这样一叠声地问,谢璟虽然不曾说话,但白皙如玉的俊逸面容上,也不由得流露出担忧的神色来。
谢璟与谢晏两个小兄弟,都有些难过担心地看着面前的母亲。
还有些不习惯的卢宛垂眸,瞧着面前这两个陌生的小少年,还有他们面上对自己的亲近和担心,不由得有些茫然的手足无措。
将怀中抱着的谢茉放下,卢宛微微俯身,看着面前的谢璟与谢晏,张了下口,正想要说些什么,让这两个孩子能够宽心些。
面前年纪看起来小一些,个头也稍矮一些的谢晏,已经往前走了一步,然后抬起两只小小的手臂来,紧紧地抱住她。
被面前生得粉雕玉琢,甚是俊俏,但却陌生的男孩忽然抱住,卢宛正有些身体发僵,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一旁的谢璟,却也走了过来,用力地抱住她,很是依恋的模样。
被两个陌生的小少年抱住,卢宛愈发觉得无所适从,但,她却知晓,自己并不能推开他们。
毕竟,在面前的这两个男孩看来,自己是他们亲近的母亲。
忽然觉得有些头疼的卢宛,有些无可奈何地抬手,轻轻地拍着谢璟与谢晏的脊背,对这两个许久不曾见过母亲,思念孺慕的孩子轻声道:“璟儿,晏儿,我们进昭阳宫罢。”
对面前这两个陌生的男孩,卢宛尽力学着从前在家中做姐姐与姑姑姨姨的时候,还有这段时日与谢茉的相处,对他们友善友好。
卢宛也隐隐有些期待,有朝一日自己能恢复记忆,想起她的孩子们。
还有……那个卢宛已经知晓,如今占据了她心上一角的人,她也很想记起,他们从前,有多么心心相印,浓情似蜜。
一想到这里,卢宛忽然觉得自己的面容,有些微烫。
第156章 荒唐
昭阳宫。
落下的帐幔中, 卢宛正坐在床榻上,而帐幔之外,垂首敛目的太医,正将一方帕子搭在卢宛手腕上, 仔细为她诊脉。
不晓得便这样过了多久, 坐在床榻上的卢宛都有些犯困, 帐幔之外的太医终于小心收起帕子来, 然后起身, 笼着袍袖向卢宛拱手行礼道:“娘娘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如今并没有差错。”
听到面前的太医这般说, 卢宛点了下头, 旋即, 想到什么一般,她看着帐幔外太医影影绰绰的模糊身影,问道:“既然额上的伤势已经恢复,那么,何时我才能恢复记忆呢?”
本便有些心中打鼓的太医, 听到帐幔之中的皇后娘娘这样问,不由得有些紧张。
对卢宛复又拱手礼了礼,想到陛下身旁的内侍总管对自己嘱咐过的,莫要让皇后娘娘有太重的心理负担, 而要让娘娘宽心的话, 太医思忖片刻, 回答道:“娘娘的伤势如今已经恢复得甚好,待微臣为娘娘再开几副药方, 想来不久之后,娘娘便可以恢复从前的记忆了。”
看着帐幔外面对自己, 有些严阵以待,战战兢兢的太医,卢宛迷茫了一瞬,然后慢慢点了下头,应道:“嗯,你退下罢。”
待太医提着药箱,走出殿中,卢宛让侍候在一旁的女使上前,将帐幔挂起来,然后坐到床榻边上。
小心看了卢宛一眼,宫人问道:“娘娘可有什么想做的事?”
听到身旁的宫人这样问,卢宛垂眸思索了片刻,抬起眼帘来,对面前的宫人笑着吩咐道:“去拿本游记来,我想打发会时间,过会子去接璟儿他们。”
宫人听到皇后娘娘这般吩咐,恭敬地笑着应了,然后差人去拿游记……
走出昭阳宫的太医,想到方才为皇后娘娘诊脉,所诊断出的脉象平稳,不由得有些伤脑筋与发愁。
其实,此时此刻,连行医多年,阅历资深的太医,都有些纳罕困惑,为何皇后娘娘的伤势早已经恢复如初,但记忆,却迟迟不曾被唤醒。
所谓对症下药,也要先瞧出是什么病症来,如皇后娘娘现在这般的情况,便是扁鹊在世,恐怕也要束手无策,毫无头绪。
有些头疼地抬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壳,太医正要离开昭阳宫,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正在呼喊自己:“张太医,请留步!”
听出这道声音的主人是陛下跟前的内侍总管,太医顿住脚步,忙转过身去。
在看到正向自己走过来的人是陛下之后,太医心中一凛,收敛好面上的神色,忙垂首作揖道:“微臣见过陛下。”
走到太医面前,让他起身,谢行之看着面前垂首敛目,有些惶恐与战战兢兢的太医,沉吟片刻,淡声问道:“皇后的病情如何了?”
果不其然听到面前的陛下问起这个问题,太医心中有些紧张地苦笑了一下,垂着头,拱手回答道:“娘娘所受的伤势已经恢复如初,只是,微臣无能,还是无法确切诊断出,为何娘娘会一直缺失记忆。据古书上的病例记载,或者娘娘是当初受伤,所以头部产生了淤血,也有可能……也有可能是……”
见面前的太医说着说着,面上流露出吞吞吐吐,踌躇犹疑的神色,谢行之微皱眉心,问道:“也有可能是什么原因?”
听到面前的陛下的追问,太医犹豫不决了片刻,方才鼓起勇气,回禀道:“也有可能,是娘娘陷入了自我保护之中,不想记起缺失的那段记忆,所以,给刻意遗忘掉了。”
谢行之看着面前的太医,在听到太医有些战战兢兢的一番话后,出乎意料的,他的反应,却仍旧平静淡漠。
愈发觉得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静谧的太医,正想要开口为自己找补几句,却听到面前的陛下复又开口,声音平淡地问道:“若是如此,除了没有从前的记忆,不会对皇后的身体有什么损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