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闻言,心中骤然松了口气的同时,忙拱手道:“娘娘如今脉象平稳,身体康健,伤已经大好。微臣推测娘娘头部有淤血,也只是一种揣测的想法,娘娘身上,如今并没有什么症状可以验证这一点。其实,在娘娘身体出现不适之前,只需要静养观察,辅以些安神的药方,便足够了。”
听到面前的太医这般说,谢行之颔了下首,不再言语。
而拱手作揖的太医,直到冷肃淡漠,不苟言笑的陛下转身离开之后,方才
有些如释重负地起身,然后抬手,用宽大的衣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有些劫后余生地转身离去。
昭阳宫中。
卢宛坐在床榻上,身后倚着一只软枕,正在垂眸翻看着手中的书卷。
虽然手里的游记很有意思,但卢宛想到过会子要去接谢璟他们,不由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听到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卢宛抬眸瞧去。
在看到来人是谢行之后,她微挑了一下秀致的眉心,仿佛有些诧异困惑,为何在白日里,他有功夫到自己这里来。
微一思忖过后,卢宛眼眉弯弯地笑着,准备站起身来。
行至床畔的谢行之握住卢宛的手,让她坐回到床榻上,然后垂眸,静静地看着她。
有些茫然谢行之为何会这样,温柔沉默地看着自己,坐在床榻上,卢宛纳罕迷茫了片刻之后,不禁被他这样的眸光,给瞧得有些不好意思。
微清了一下嗓音,卢宛面容微绯地抬眸瞧了一眼面前的男人,正想要说些什么,谢行之却忽然垂首,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
想到这会子正是白日昭昭,卢宛惊诧了一瞬,旋即,羞赧得面红耳赤。
手指微蜷成拳,卢宛抬手,羞窘地在身旁的谢行之身上打了一下,有些羞恼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微转过身去,有些别扭地不再瞧他。
想到面前的妻子瞧着自己,潋滟乌润的水眸中尽是羞怯,眼波流转的模样,谢行之低沉沉笑了一声。
方才沉闷的心绪,仿佛得以缓解了许多。
……
几日后。
垂首敛目的宫女斟了茶水,为两位主子放在手边,而卢宛正笑着瞧着坐在面前的女子,笑道:“雅娘,尝尝这白毫银针罢,是今年方才采摘的新茶。”
听到面前的皇后娘娘这般说,谢雅微顿了一下,看着面前的卢宛,笑着点了下头。
而坐在谢雅对面的卢宛,此时此刻,也正在瞧着她,面上笑意浅浅,但心中,却有些百感杂陈。
这是卢宛回宫之后,失去记忆以来,头一回见到从前要好的闺中密友,谢雅。
卢宛与谢雅能相识,成为自小到大多年的朋友,除了性情相合之外,还因为当初谢芙的引荐,她们方才渐渐熟络起来。
只是,失去记忆的卢宛也是不久之前,方才知晓,世事变幻无常,比自己还小一岁的谢芙,原来已经因病去世多年,而面前曾经的谢雅姐姐,她已经不能再像从前一般,亲密地唤她作姐姐,而要在她面前,学着表现得稳重庄重些。
看着面前垂首喝茶的谢雅,卢宛面上的神色虽然平静含笑,但心中,却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其实,今日谢雅带她的孩子来看望自己,卢宛心里觉得有些酸涩,又有些宽慰。
因为谢雅比卢宛大两三岁,出阁也比卢宛早,所以,她的孩子傅执,也比卢宛的谢璟大几岁。
心里滋味复杂的卢宛看了看不远处,正坐在一起,笑着说话的谢茉与傅执,想要借此缓解心中的情绪,只是,看着看着,她不由得有些出神。
而觉察到面前的卢宛的怔愣,谢雅困惑了片刻之后,轻声开口,问道:“娘娘?”
听到面前的谢雅的声音,卢宛方才回过神来。
面上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卢宛收回落在不远处的两个孩子身上的目光,看向面前的谢雅,恍若无事地笑着问道:“雅娘,怎么样?这茶是不是让人口齿留香?”
闻言,谢雅看着面前的卢宛,抿唇笑了笑,眼眸弯弯地颔首道:“皇伯父宠爱娘娘,雅娘自然晓得,娘娘这里的茶,都是我们魏朝最好的。”
谢雅这般说着,仿佛要同面前的卢宛更加亲近一些,她笑着看着卢宛,亲昵地继续道:“今日,是侄女沾了娘娘的光,有这样的口福。”
对面前的谢雅的这一番话,卢宛心中既觉得有些无奈,又有些羞愧。
瞧出了沉默下去的卢宛,骤然有些异样的情绪,谢雅茫然了片刻之后,看着面前的这位皇后娘娘,试探地轻声问道:“皇伯母?”
面对谢雅口中的这句“皇伯母”,卢宛实在羞愧得无地自容。
她忽然发现,自己虽然已经能对失去记忆这件事释怀地平淡处之,但,还是有许多事情,是让如今记忆停留在十年前的她,难以接受的。
看着面前瞧着自己,有些一头雾水的谢雅,卢宛神色有些发苦地笑了一下,对面前的谢雅道:“雅娘,这里并没有外人,若你愿意,我们可以如从前一般相处,相称,不必这样繁文缛节地客套。”
谢雅听到面前的卢宛这般说,不由得呆了一下。
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的谢雅面上流露出几分担忧惶恐来,显然,对卢宛方才的提议,向来柔弱怯懦的谢雅,既不赞同,又惶恐胆怯。
有些犹疑地瞧着坐在面前的卢宛,谢雅一语不发地默然了片刻,方才踌躇着开口,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在回京之前,卢宛的伤势便已经全部恢复,因为顾及着她的名誉,所以,并不曾有太多人知晓,在荆州,卢宛曾经被绑.架,曾经受伤,甚至失去了将近十年的记忆。
此时此刻,觉察到卢宛的异样的谢雅,心中茫然而担忧。
看着面前忧心忡忡,又有些惶恐地瞧着自己的女子,卢宛想到这位闺中密友,向来是内敛胆怯的温柔性子,知晓自己不应该这样为难,勉强她。
对面前的谢雅抿唇笑了一下,卢宛侧眸,看向一旁,正在说话的谢雅的孩子傅执,还有谢茉。
这两个孩子都是文静的性子,傅执温文有礼,端正得像是一块无瑕的白玉,谢茉温言软语,是个漂亮的,温善纯良的小姑娘。
卢宛想到,从前的她跟谢雅那般要好,在未出阁的时候,她们曾笑着说起要给她们将来的孩子之间定娃娃亲。
这一切,好像还是昨日,又好像恍若隔世一般遥远,如今,她跟谢雅,竟然真的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孩子,对卢宛来说,这真像一场有些荒唐的梦。
第157章 端午
春天过去, 很快便到了夏天,端午节的时候,宫中举行了简单的家宴,布置在临近太液池的水榭中。
坐在案前, 卢宛将一碟果盘放在谢茉面前, 正要同身旁的女儿说话, 却忽然听到水榭的另一边, 传来笑声, 还有说话声。
抬眸看去,透过影影绰绰的珠帘, 卢宛瞧见端坐着的一道有些陌生, 又有些熟悉的清瘦背影, 正在垂首同身旁的几个孩子低语着什么。
目光微顿了一下,想到了什么,卢宛恍若无事地收回视线来,将果盘继续放在谢茉手边。
心情雀跃,有些好奇的谢茉侧首, 对身旁的母亲甜甜地笑了一下,笑道:“谢谢母后。”
自果盘中拈了一颗剥好的荔枝,谢茉转回头去,一面吃, 一面看着不远处珠帘后的几个人, 好奇而张望的模样。
想到谢茉一直坐在自己身旁, 小孩子,难免容易觉得无聊, 卢宛微一思忖,垂眸看着面前的谢茉, 弯唇笑道:“茉儿,若你想过去顽,便去罢。”
说着,卢宛轻轻抬手,为谢茉绾了一下耳畔的发丝。
坐在母亲的身旁,忽然听到母亲这样说,谢茉有些欢喜,又有些纠结地看了卢宛一眼,轻声问道:“母后,您不过去顽吗?二哥哥可厉害了,可以从衣袖间变出小兔子呢!”
垂眸瞧着面前正微仰面容,认真看着自己的谢茉,卢宛不由得有些失笑。
慢慢摇了下头,卢宛眸中笑意愈深地笑道:“娘不过去了,你去顽罢,过会子莫要忘记回来就好。”
听到身旁的卢宛这般说,谢茉复又踌躇了片刻,还是笑眼弯弯地点头,然后起身,去水榭的另一边寻其他人顽。
每回在宫中举行家宴,谢弦都是孩子们瞩目的焦点,所有孩子都喜欢他。
他辈分不高,是几个小孩子的大哥哥,天然容易受几个小孩子的亲近,又是个温良随和的性子,更重要的是,又会许多逗小孩子开心雀跃的戏法。
所以,每回碰到谢弦,谢晏总要像块膏药一般,黏着谢弦顽。
侍候谢茉的宫人将珠帘撩开,谢茉走到水榭的另一边,寻了一处地方坐下,托腮瞧着正在变戏法的二哥哥,还有二哥哥身旁的五哥哥谢晏,小侄子谢程。
谢程是谢弦的儿子,如今方才三岁多,生得白白嫩嫩的,像脆生生的嫩藕一般,一看将来便是个小美人胚子。
其实,谢程长得很像他的母亲崔苧,崔苧是崔家旁支的嫡七姑娘,是谢弦续娶
的后妻,为人温文尔雅,柔和含笑地坐在谢弦身旁,两人看起来郎才女貌,赏心悦目。
目光一瞬不移地紧紧看着面前的二哥哥,谢弦一瞬间的抬手间,便自衣袖中拿出一袋糖果来,然后笑着,分给面前的谢晏与谢程。
好奇而激动的谢晏瞧着面前的谢弦,面上尽是欢喜的笑意。
接了糖果,却只是拿在手中没动,谢晏张了下口,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见面前的二哥哥看向自己的身后,招手,唇畔微弯地笑道:“小殿下,快过来。”
同样好奇的谢茉笑着走到谢弦面前,然后在小侄子谢程身旁的空位置坐下。
她在谢弦向自己摊开的掌心拿了一枚糖果,甜甜地笑道:“谢谢二哥哥!”
看着面前这个长得像漂亮的瓷娃娃的小殿下,见她乖巧的模样,崔苧面上,也不由得流露出笑意来。
谢弦看着坐在谢程身旁的谢茉,唇畔微弯地想了一下,忽然轻晃了晃手中的折扇,然后拿出一枝石榴花来,轻轻为谢茉戴在双丫髻上。
不晓得面前的二哥哥是从哪里变出来的石榴花,谢茉忽地睁大了眼眸,看着面前好像会神仙法术的二哥哥,笑道:“二哥哥,你是神仙吗?好厉害!”
听到面前的谢茉这样说,她身旁坐着的谢晏与谢程两个小萝卜头都赞同且信服地看着谢弦,神色认真地点头,谢弦与崔苧面上,愈发忍俊不禁起来。
好奇的谢晏继续缠着谢弦,抱着谢弦的手臂,笑着同他说话。
而看着面前唇红齿白,明眸善睐的孩子,在他稚气未脱的面容上,谢弦仿佛看出了从前故人的轮廓,不由得有片刻的出神。
聪敏的谢晏觉察到面前的谢弦的那一抹异样,不禁看着他,有些茫然地问道:“二哥哥?”
谢晏的这一声“二哥哥”,将有些出神的谢弦给唤得回过神来。
收回视线,不再看面前这个虽然接触许多,但有时还会让他觉得心里有些怅然的孩子,谢弦从案上拿起一盏茶来,递给谢晏,轻笑道:“五殿下,你说这般多的话,竟也不渴吗?用些茶罢。”
听到谢弦这样说,谢晏想了想,笑着接过谢弦递过来的茶盏,没有再说话。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晚风吹拂着,带着若有似无的荷花香气,沁人心脾。
卢宛手中拿着一柄芙蓉团扇,正在有些慵懒地打扇,瞧着不远处的水榭边上,很快便用完膳,正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话的谢晏几个孩子。
因为要乘凉,所以临近水边的水榭,地上铺着竹席,还放着几个玉瓷盆,玉瓷盆里面的清水中,有新摘的荷花,还有游来游去的锦鲤。
看着泳姿无忧无虑的锦鲤,还有它们有些傻乎乎的模样,谢茉抬手,在沁凉的清水中撩了撩水,对一旁的哥哥谢晏,还有小侄子谢程认真道:“哥哥,程儿,你们看小鱼是不是很像有胡子的老爷爷。”
谢茉一面说着,一面用浸在清凉水中的手指,指了指游来游去的锦鲤。
听到自己的小姑姑这样说,谢程却仿佛有些不赞同一般,摇了摇头,道:“姑姑,我觉得这些小鱼还是更像蝴蝶,它们的鱼鳍好像翅膀!五叔叔,你说这些小鱼是不是更像蝴蝶?”
闻言,看着面前话匣子似的谢茉跟谢程,觉得有些头疼跟左右为难的谢晏抬手,在这两个小人额头上分别轻敲了一下,有些暴躁道:“你们两个说得都不对,我看,它们长得就像鱼,其他什么都不像。”
谢茉跟谢程都有些茫然地看着谢晏,目光像在看一个傻瓜。
瞧着不远处,水榭的廊檐下的几个孩子,卢宛听到他们正在讨论的话,不由得有些失笑。
正淡淡地收回目光,却忽然觉察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有些诧异的卢宛回看过去,在看到方才有人在打量自己的方向,坐着的是谢弦后,她不由得微挑了下眉。
并未有什么心虚之色的谢弦,看到卢宛有些淡淡瞧过来的目光,抬手,遥遥对卢宛以茶代酒,敬了一杯茶水。
卢宛也浅淡地笑着,对谢弦颔了下首,然后移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