颔了下首,卢宛教女使带郎中下去领赏钱。
神色平静地坐在桌案前,卢宛抬手去拿放在托盘中的檀木珠子,引得侍立一旁的陈嬷嬷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不过,卢宛只是短暂地瞧了一眼,便将那檀木珠子放了回去,用帕子慢条斯理拭着指尖。
陈嬷嬷见卢宛面色淡淡,摸不准她的心思。
她面上有些惊魂未定的庆幸:“太太,这二姑娘一个尚未出阁的在室女,行事竟这般狠毒,若不是她的手段太拙劣愚蠢,太太又多长了心眼,怕是便要被她害了去。”
微顿一下,陈嬷嬷迟疑地看着卢宛,问道:“太太,可要去寻摄政王来?”
卢宛垂眸不语,似在思量什么。
半晌,她摇了摇头,淡声道:“将这手钏收到库房去,不必声张。”
见卢宛要冷处理这件事,陈嬷嬷虽有预料,却还是有些为她打抱不平:“太太,真的要忍让了这位心狠手辣的二姑娘这次吗?恐怕这次不成,她下回会变本加厉,向来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啊……”
卢宛将擦过手的帕子一道放在托盘上,眉眼清淡,难辨喜怒。
她抬头望了一眼忧心忡忡的陈嬷嬷,勾唇笑笑:“谢芙是摄政王的女儿,便是酿下弥天大祸要处置,也是要过了摄政王那里的。”
她毕竟刚嫁进来,孑然一身,根基尚浅,并不觉得自己在丈夫心中,会重要到未曾伤及分毫,便能重创谢芙。
与其打草惊蛇,不如先将谢芙的把柄攥在手中,必要时再一同爆发。
看着陈嬷嬷,卢宛浅浅笑着宽慰这个从自己小时候便侍奉在侧的忠仆:“今日既规避过去,处置也伤不了她的筋骨,便暂时放在一旁,嬷嬷不必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陈嬷嬷心疼地望着卢宛,敏锐地发觉,姑娘方才说的是,“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一旁。
她心中悲愤这才消退了些,但仍旧觉得不平。
很多时候,饶是陈嬷嬷在高门宅院活了大半辈子,心性坚毅,深知木已成舟,无可转圜的道理,却还是为卢宛惋惜。
谢家二老爷身体衰弱,后院虽姨娘通房不缺,但这么多年,终究只有二夫人所生的大姑娘与二公子。
大姑娘已经出阁,二夫人常年吃斋念佛,听闻性子最是温善随和。
虽然长房风光煊赫,富贵尊荣,相比之下,二房有些黯淡无光。
但谢家毕竟是谢家,更不必说,二房跟长房一样,也是谢家主家嫡.宗。
当初姑娘与二房二公子定亲,在京中是一门面子里子,都甚为丰厚的好婚事。
若是嫁到谢家二房,便不会有如今这般多是非。
陈嬷嬷不明白,平素闲云野鹤,只是富贵闲人的卢二爷,当初为何会忽然改变主意。
但这个念头,陈嬷嬷也只敢在心中暗暗困惑,毕竟如今姑娘的夫婿手握兵权,掌控朝堂,姑娘又诰命在身,受专房独宠。
明眼人皆知如今天下风云变幻,待姑娘生下长房嫡长子,在谢府真的扎根立足,凭着谢氏一门如今在天下的权势,今生,姑娘还不晓得会有何等造化。
……
寿安院。
谢芊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案上,望着卧病在床的谢老夫人,怯怯柔声细语道:“祖母,这是芊娘亲手做的糖渍甜梅子,您用了药之后,拿它好甜甜口。”
看着走过来,乖顺坐在自己床畔绣墩上的谢芊,谢老夫人面上浮现慈和笑意,十分受用。
“你有心了。”
抬手拍了拍为自己轻轻按摩的谢芊的手背,谢老夫人欣慰道:“这些时日我打量着你常去玉衡院,年纪长大了,总算开些窍。”
打量着面前谢芊,谢老夫人笑着循循善诱:“从前我便常常劝你不要总是窝在寿安院,年岁跟花蓇朵一般的小姑娘,便是好好的,跟老婆子这么呆闷着,时间久了,也怕闷出什么病来。”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谢芊不禁莞尔一笑:“芊娘是何种性子,祖母是最晓得的。从前芊娘总担心在人前说错话,行差踏错,惹人耻笑,担心明明是芊娘做错了事,却连带着给寿安院,给祖母丢人,所以不敢不愿出去。”
默然了片刻,谢芊的耳朵与面颊红了红,她眼眸亮亮地望着谢老夫人,一派天真赤诚之色。
“可是祖母,您晓得吗?阿娘真是个心善的好女子,待芊娘温柔可亲,如沐春风。说声托大的,虽然阿娘并不年长芊娘几岁,但在她跟前,芊娘却好似在真正的亲生母亲身旁一般,半点不觉得拘束窘迫。”
听到谢芊有些不好意思地盛赞自己的那个新儿媳,谢老夫人唇畔虽还带着笑,但眸中慈祥的笑意却淡了几分。
卢宛嫁进谢府不过堪堪两个多月,却招惹得二孙女芙娘被打之后中邪,掌管谢家后宅多年的孙姨娘也因她被禁足。
谢老夫人长年吃斋念佛,不喜看到争斗。
她最厌恶这些勾心斗角的后宅倾轧之事。
一家上下和睦体面才是最紧要的,有道是家和万事兴,遇到腌臜祸事,不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解决,反倒要闹大,要打击报复,比那挑起事端的都混账。
再加上自己品貌才学皆备的二孙子在新儿媳刚嫁进来的时候,卧床重病了一场,谢老夫人虽明面上不显,但心中却对卢宛一开始便无甚好印象。
只是……
只是,想到自己每况愈下的身子骨,与卢宛如今长房主母的身份,谢老夫人勉强按捺心中的不快与厌烦,笑意淡淡地握着谢芊的手。
“你这个母亲当初嫁进来,悔了你二哥哥的婚,进门得不光彩。”
提及这件事,谢老夫人便有些心绪复杂:“那卢家几百年清流世家,如今却一副攀龙附凤,踩低捧高的低贱小人做派,教人不耻,但,接触久了方才发现,你嫡母虽然有时得理不饶人,但并不是什么坏性子,心机叵测的人。”
顿了顿,谢老夫人笑意愈淡地继续道:“你能跟她要好,便是今后出阁不在家中,也不是什么坏事。”
谢芊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踌躇半晌,方才向谢老夫人道:“祖母,之前在玉衡院,芊娘听闻,三姐姐的亲事仿佛快要定下了,听说是门很好的姻缘呢……”
看着面前的小孙女,又听她这般说,谢老夫人一时有些心绪翻涌,着急上火。
忽地开口打断了谢芊的话,谢老夫人气恼骂道:“真是混账,她一个宗妇,跟你这闺中女子说什么姻缘不姻缘的!也不晓得卢家是怎么教养姑娘的,破落户一般!”
见谢老夫人眉心紧锁,极为不快,谢芊忙上前为她抚背顺气,补救道:“祖母莫要动气,这件事芊娘不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是……是偶然自玉衡院女使口中听到她们窃窃私语的……”
闻言,谢老夫人难看的面色,方才和缓了些。
心中余怒未消,谢老夫人道:“这起子爱嚼舌根子的婢子,虽是难免,但有时可恶得教人恨不得将这些长舌头的都打杀了出去!”
谢芊望着气恼的谢老夫人,眼眶微红,潸然欲泣。
她抬手拉了拉谢老夫人的一角衣袖,目光怯怯道:“祖母莫要生气了……”
看着面前胆小怯懦的小孙女,又想到她的婚事,谢老夫人一时头疼。
她目光复杂,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恨铁不成钢道:“自古婚嫁之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闺阁女子,问这些很是不该,我平素是怎样教导你的,皆都忘了吗?”
谢芊闻言,立时眼眶通红,眸中含泪地认错:“芊娘晓得了,今后定会谨遵祖母教诲。”
看着乖巧温顺的谢芊,谢老夫人只觉昨日因娘家侄媳而生的一肚子闷气,皆好转些许。
她握着谢芊的手,语重心长道:“放心罢,祖母不会教人亏待了你的,也不会教你后半辈子面上风光,
里子里受罪的。”
谢芊听到谢老夫人这意有所指,似是而非的话,心中微微紧了一下。
第28章 偏爱
后花园。
卢宛手中拿着团扇, 慢慢打着扇,顺着小径往前走去。
秀气地打了个哈欠,卢宛倦意沉沉,正待回去休息。
身后忽地传来一道语调带着敌意的熟悉声音:“太太这是要到哪去?”
卢宛转身, 却见身后亭亭玉立的不是旁人, 正是教人厌烦的二姑娘谢芙。
扫了一眼手中提着一只形状精秀的鸟笼, 鸟笼中有两只珍珠鸟的谢芙, 卢宛不愿理会她, 淡淡瞧了瞧她,抬步欲离开。
谁料, 谢芙却挑衅一般, 快步上前, 拦住卢宛去路。
卢宛身旁侍立的女使见状,不禁有些气恼,抱不平道:“二姑娘是越发不懂礼数了,见到太太也不知道行礼吗?”
女使心中对这位二姑娘憎恶至极。
这有些不稳重的话,果然教谢芙抓住了话柄。
微一挑眉, 谢芙冷了面色,呵斥道:“主子说话,何曾用你这贱婢插嘴?舌头不想要了?”
说罢,谢芙望着面前的卢宛, 面上尽是难以置信, 幸灾乐祸之色。
“太太, 你身边的人皆是这般吗?从前我们谢家可没有这样牙尖嘴利,该被拖出去打死的贱蹄子, 太太身边的人可真是知书懂礼极了。”
瞧着谢芙面上明晃晃的冷嘲热讽,卢宛却望着她, 忽地浅浅一笑。
她语气温和,但姣好面容上的那抹笑意,却怎么瞧,怎么透出些许冷意来。
“你是在质问我吗?以女儿的身份,还是什么旁的?”
听到卢宛声音冷淡的询问,又望见她温和平淡的面色。
不知为何,原本觉得自己这回稳居上风的谢芙,心中莫名有些心虚。
侧了侧眼眸,不去瞧卢宛,谢芙讥嘲道:“我……我只是好奇,这般僭越多嘴的婢子,太太为何会留在身旁,败坏谢家门楣……”
卢宛轻轻打断她的话,收起面上笑意,淡声道:“玉衡院的事,也便是谢家主母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闺阁在室女置喙。”
谢芙见卢宛语气虽温和,但说话却毫不客气,不禁心中冒火:“你!”
看了谢芙一眼,卢宛懒得过多理会,转身欲离开。
眼眸一转,瞧见卢宛手腕上并不曾佩戴自己送的紫檀手钏,谢芙上前几步,又挡在卢宛面前。
她故作诧异,神色有些受伤道:“太太为何不曾戴女儿送的紫檀手钏呢?那可是女儿特意寻了大家,为太太做的,难道太太是因为厌恶女儿,所以连那精心雕琢,消耗女儿无数心血的礼物也随便丢弃了吗?”
看着假惺惺的谢芙故作伤心的模样,卢宛忽地笑了起来。
她浅浅微笑的模样,仿佛嫣然明媚的桃华盛开一般,灼灼生辉。
顿住脚步,卢宛颔了下首,愉悦轻松地笑道:“是啊,正是丢了。”
娇柔潋滟的水眸凝住谢芙,卢宛眸光微冷地定定望着她,意有所指地轻笑一声:“若是不丢,我都为二姑娘觉得胆战心惊。”
心里原本洋洋得意的谢芙,闻言,不禁面色微变。
她掌心微有些出汗,佯作镇静地望着卢宛,问道:“太太……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卢宛既什么皆不说,又好似什么皆说了。
微微一笑,卢宛眸色愈冷地看着面前的谢芙,笑着反问:“二姑娘既然敢做,这会子怎么反倒不敢当了。”
谢芙闻言,心知肚明卢宛是识破了自己的那些小伎俩,面色愈发难看。
“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