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着卢宛,“你”了半晌,面上神情复杂变幻。
最终,谢芙一拂袖,咬牙看了一眼在场的女使仆妇,吩咐道:“你们都给我退下,走得远些!”
谢芙身旁女使忙离得远远,不敢忤逆在气头上的二姑娘。
而卢宛身旁的女使,却皆对谢芙的命令不闻不问。
横了一眼卢宛身旁伺候的仆妇女使,谢芙冷道:“还有你们!”
听到谢芙不善的语气,卢宛的贴身女使担忧地望向她:“太太……”
卢宛颔了下首,神色淡淡道:“退下罢。”
平素,卢宛向来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道理。
但谢芙几次三番蹬鼻子上脸,接连两日向她挑衅,今日若不打压回去,恐怕今后再无宁日。
待到两人身旁的女使皆离开,卢宛与谢芙站在后花园池塘的水榭外。
卢宛望着池塘中绯红的芙蓉花,谢芙面色难看地瞧着她,直截了当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晓得什么了?”
有时候,卢宛还真是“羡慕”谢芙的直来直往,我行我素。
不晓得两人不曾来往的那几年,谢芙是被怎么教养的,成了这么一副天下人好似都是她的下人奴仆,皆要听从于她,幼稚刁蛮的模样。
将目光落在谢芙身上,卢宛反问道:“二姑娘觉得呢?”
她语气平静,神色好整以暇,但说出的话却叫谢芙抓狂:“奉劝二姑娘一句,下次莫要再做这拾人牙慧的蠢事。”
“你!”
谢芙不曾料到卢宛会这般毫不客气地奚落自己,她气极反笑地威胁:“你还真把自己当谢家太太了?可笑!当初你做的那些不知廉耻的事,你小心点!惹恼了我,仔细都给你抖落出来!”
卢宛掩于袖中的手指,在听到谢芙的这一番话后,悄无声息紧攥成拳。
不曾察觉到卢宛微暗的眸色,谢芙举高手中提着的那只玲珑精致的鸟笼,微挑下颔向卢宛倨傲道:“瞧见这鸟了吗?”
她自发髻上取下一支簪子来,捉住鸟笼中的一只珍珠鸟,姣好的芙蓉面上是明晃晃的恶意。
几簪子下去,谢芙手中弱小的生灵已经奄奄一息,再无挣扎之力。
目光一瞬不移地望着面前的卢宛,谢芙神色尽是恶意,眼眉舒展笑道:“莫以为父亲宠爱你便可以恃宠生娇,在父亲眼中,你不过同这珍珠鸟一般,是个低贱的宠物玩.物罢了!”
将手中遍体鳞伤的珍珠鸟扔进池塘,谢芙用帕子慢慢擦拭着手上的血迹。
她冷嗤一声,轻蔑向卢宛道:“凭你做下的事,你以为父亲心中真的会像尊重我母亲,尊重妻子一般尊重你吗?父亲如今不过是贪图新鲜,把你当个玩意罢了,你可千万别当了真!”
说罢,谢芙饶有兴趣地瞧着卢宛,想要享受在她面上看到气急败坏,歇斯底里的神色的快意。
可谁料,谢芙费了这般多口舌,卢宛面上的神情,却仍是古井无波。
“哦。”
看到卢宛随口敷衍自己的模样,谢芙收起面上明媚得意的笑意,有些不可置信:“你……你不生气?”
觉察到自己的反应,在卢宛面前落了下乘,谢芙收敛惊诧,正欲开口继续讥嘲。
却忽见面前一直神色淡淡的卢宛,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身后,淡声道:“生气啊,可是你看后面,谁过来了。”
见卢宛这般老神在在,谢芙不禁心中收紧。
她以为是自己父亲途经此处,难免有做贼心虚之感。
谢芙下意识地侧身,顺着卢宛手指向的位置望去,却见身后空无一人。
挪了挪脚步,要转过身来,谢芙正欲冷嘲热讽卢宛装神弄鬼,却被人自背后用力推了一把。
“啊!”
因着重心不稳,谢芙自岸边摔了下去,溅起一池浪花。
卢宛漠然站在岸上,厌烦地看着池塘中呼救的谢芙。
池塘水浅,何况府中下人众多,很快便会有人来救谢芙。
想到从前谢芙将旁人随意从桥上推下去,摔得擦伤扭伤,奄奄一息,以及她因为嫉妒心太重,对自己做的那些混账事,卢宛还觉得只让她喝些池塘水,是便宜了她。
……
在谢芙自小到大的记忆中,这世
上所有人对她皆是百依百顺,从未有过不依从。
向来只有她因着各种不顺心的缘由,出手对付,打击旁人。
她几次三番受委屈,皆是在今年,皆是犯在了卢宛手中。
被几个会水的婆子救了上来,谢芙气急败坏站稳身形,便要上前厮打卢宛。
“你……卢宛!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女使仆妇们生怕两位主子真的打了起来,忙七手八脚地阻拦,劝慰谢芙,想让她消气。
谢芙恨不能上前手撕卢宛,却被众人拦住。
加之她从未当众如此出丑,心里火气更是如滚油浇过一般。
她咬牙叫着卢宛的名讳,叫嚣着有朝一日,定要亲手将卢宛千刀万剐。
正恶毒诅咒,怒骂着卢宛,却忽有沉冷的声音穿插进来。
“芙娘,你说什么?”
谢芙泪眼模糊地侧眸,望着自假山后走出来的谢行之,委屈地抽泣:“父亲……”
虽然谢芙并不觉得今日之事自己做错什么,但想到方才怒气直冲脑门,自己所说的那些话,她难免有些心虚。
张了张口,谢芙觉得自己被推落水是事实,索性添油加醋。
“父亲,您听女儿解释,是卢宛先莫名责骂女儿是死了娘亲,无人教养礼数规矩的野种,旋即还觉得不痛快,欺女儿身体虚弱,动手将女儿推下池塘的!女儿只是太过气愤,才会口不择言……”
她眼眸含泪,怨恨地望向卢宛,指着卢宛对谢行之道:“她定是想要生生淹死女儿,为她将来的孩子让路!父亲,阿娘仅留下我与蕖娘这一点骨血,若真教卢宛这狠毒的女人得逞,阿娘的在天之灵都不会瞑目的!”
卢宛倒是不曾料到,谢行之真的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想到这会子已近日暮时分,后花园又这般大的动静,他会有所耳闻,赶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思忖片刻,听到寻衅在前的谢芙这般颠倒黑白,卢宛心中冷笑,面上却温婉和顺地向谢行之曲膝行礼。
她眼眶微红地摇首,失望地望着谢芙:“芙娘,你说这话,真是教人心寒。”
苦笑了一下,卢宛怅惘地眼眸低垂道:“我虽是继母,但对你们四个姑娘皆是一视同仁,从未用这个身份压迫过你们什么。嫁到谢家以来,因我与你们年岁相仿,比起继母这个身份,我一直尽可能宽容对待你们,希望你们能将我看作一个可以交心,信赖的大姐姐。”
因着悲伤,卢宛的声音微有些低沉。
但她所说的言语,却字字咬得清晰,能教在场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不似方才谢芙歇斯底里的撒泼打滚,语无伦次。
卢宛红着眼眶,露出些无可奈何的宽容之色来:“可是,芙娘,你怎么能信口雌黄,这般污蔑我呢?方才两方女使皆在,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皆是有迹可循。若摄政王亦觉得妾会恶言中伤芙娘,甚至做出那起子残害摄政王骨肉之事,我们可以两方对质,看看究竟是谁在说谎。便是最后不追究芙娘的责任,今日也要将此事掰扯清楚!”
谢芙只觉自己方才的一言一行,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她气得跳脚:“你!你!”
察觉到父亲落在自己身上的冰冷目光,谢芙一面在心中大骂卢宛,一面告诫自己要稳下心来,不能再被卢宛带入坑中。
她深吸一口气,正待开口说话,谢行之却望着她,声音沉冷地问道:“你母亲为何要推你落水?”
谢芙委屈地望着谢行之,方才她已经说过,卢宛是要残害她母亲留下的那一点血脉,为将来卢宛自己的孩子让路。
而她的父亲,无论是忽略她的话,还是不相信她的话,这都让谢芙深觉受到沉重的打击伤害。
鼻腔酸涩,谢芙含着泪,恨道:“卢宛这个贱人才不是我的母亲,我母亲早已去世了……”
“谢芙!”
听到谢行之不悦的呵斥,鲜见这般直呼自己的名字,谢芙眼泪涟涟地望着他,愈发伤心委屈地质问:“父亲,您上回便偏袒卢宛,这次也不肯保护您的女儿吗?”
谢芙看着这会子装得人畜无害,温婉柔弱的卢宛,忍无可忍地骂道:“你这个信口雌黄,不知廉耻的贱人!颠倒黑白也不怕老天爷下个雷劈了你!”
谢行之望着这一场闹剧,刁蛮任性的女儿,退让沉默的小妻子。
从前,他便知晓谢芙常在外面惹出事来,但他政事繁多,于谢芙并无太多教养的时间。
相信病弱温和,慈母柔肠的郑氏能做好相夫教子的主母责任,对犯错的谢芙因为哭泣便纵容宽待,以至于眼下家宅不宁,是他需要自省的过错。
失望透顶地看着谢芙,他的第一个女儿,也是与妻子所生的,曾经因为她的美貌出众,聪明伶俐寄与重望的嫡女,谢行之吩咐道:“将二姑娘带回去,好生休息,病好之前,不必出院子。”
谢芙身旁的女使闻言,皆踌躇着上前,想要劝失魂落魄的二姑娘回院子。
察觉到父亲落在自己身上失望厌烦的目光,谢芙眼泪如断了线的珠串。
她悲从中来:“父亲,女儿好好的,怎会生病?是您病了,得了偏心眼的病!”
见她仍执迷不悟,谢行之眸色冷凝,有些漠然无情道:“若想被掌嘴,便再忤逆顶撞。”
谢芙又悲又愤,却因为知晓父亲一贯的雷霆手段,而不敢再多言。
望了一眼仍旧站在原处,鬓发衣衫,被池水浸湿,凌乱不堪的谢芙,谢行之命令道:“将二姑娘带回去。”
谢芙失魂落魄,又不甘地离开之后,卢宛也就势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回玉衡院。
却不料,从前这个时辰忙碌得抽不开身的谢行之,却同她一道去了玉衡院。
走进寝间,卢宛在去后花园前已经用了晚膳,正欲去沐浴,掩于袖间的纤指,却被身侧男人的大掌握住。
她抬眸,有些诧异地望着面前将自己揽入怀中,正垂眸瞧着自己的高大男人。
“今日委屈你了。”
其实,方才回来的路上,卢宛心中便一直惊奇诧异,在自己与谢芙之间,谢行之竟会选择向着自己。
对这个清冷淡漠,克己复礼的男人,她可从不敢有什么奢望妄想。
毕竟,上回谢芙装神弄鬼的前车之鉴,教卢宛下意识觉得,今日之事,谢行之恐怕又要“大让小”,“长让幼”地捣糨糊,假惺惺维护家宅“和睦”呢。
浅浅一笑,掩下眸中那抹异样的思量,卢宛垂下眼眸,和顺贤淑的温婉模样,并不曾言语。
她想要自谢行之怀中离开,去沐浴洗漱,洗去一身的厌烦与晦气,不料,却忽地被男人打横抱起。
卢宛无奈,委婉含蓄地拒绝道:“摄政王,如今天色尚早,妾还不曾沐浴呢……”
谢行之并不曾说什么,只是抱着她,走进珠帘掩映的内间……
待到两人沐浴洗漱完毕,已是亥时。
卢宛绵软软地侧躺在床榻上,娇容绯红,水眸娇慵妩媚地望着正起身打落帐幔的男人。
她脉脉柔情,水波潋滟的眸光,不期然与转过身来的谢行之半空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