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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卢府参加完卢夫人的生辰宴,卢宛含泪依依不舍辞别了父母弟妹,上了马车。
回谢府之后,卢宛心中始终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
她心中难过滋味难言,酉时中,尚还不曾日落,便早早上榻睡下。
卢宛恨极了当初设计陷害她的谢芙,扳倒谢芙,教谢芙生不如死,亦或者是教谢芙断送掉性命,是卢宛自嫁进谢家那日起,便在心中立过誓的。
除了厌恶憎恨谢芙,卢宛心中,更多的却是迷茫委屈。
她自幼在族中书塾读书,书塾中,有她几位年龄相仿的堂兄堂姐。
她的年岁是最小的,但不论琴棋书画,还是先生布置的功课,她都远胜几位堂兄堂姐。
十岁那年,她因着开始议亲,与男女大防,不再去书塾读书,只在宅院日复一日学着女红,料理家事这些相夫教子的事情。
只有偶尔,她才有机会出家门去外面,但也不过是些闺阁女儿
赏花抚琴,结诗会的轻松宴会。
她不明白世人为何要这般苛待女子,看重女子贞洁清白,好似失了这些,女子便该去死。
堂兄们不曾成亲,便有许多妾侍,携妓出游,抛头露面饮酒作赋更是常有的事,却被夸赞为风流真名士。
何等不公!
便似当初错事,明明是她与谢行之一同做下的,腹中孩子也不可能仅凭她一人便能怀上,她怎么可能强迫谢行之一个男子?反倒他当初,有趁人之危之嫌。
却要她一人来承担辗转反侧的痛苦苦果。
明明谢行之也定能查到,当初那件事是谢芙做的,却因着他是男子,在这件事上并无任何损害,而选择不追究他的女儿谢芙,而是遮掩这件事,将她娶进门便算是负责。
卢宛虽知晓这种事不宜声张,以这个理由责罚谢芙,显然并不现实,而且比起做妾,谢行之肯娶自己为正室已应知足。
无媒苟合,是比私奔还要教人不耻的事。
但卢宛还是觉得心中尽是委屈,明明平日里,她心性通透乐观,并不会这般钻牛角尖,今日情绪却鲜见甚为不稳,满心痛苦,怨恨。
她越想越难过,面朝墙壁,将自己蜷在被中,眼泪簌簌而落,哭得眼睛红肿,仍旧默默饮泣着。
不知不觉,卢宛哭得疲倦,沉沉入梦……
再度醒来的时候,卢宛睁开惺忪睡眼,帐幔中只有隐约灯影,仿佛已经是夜里了。
她觉察到腰间横着男人一只劲瘦有力的手臂,垂眸,瞧见自己睡前换好的宽散中衣,如今已是衣衫不整,凌乱不堪。
难过委屈瞬间又涌上心头,卢宛收敛起滑落肩头的中衣,捂着胸.口的松散衣襟,转身去看身后紧贴着自己身子的高大男人。
“你……你别碰我……”
看到卢宛红通通,仿佛兔子一般的娇美水眸中泪影潋滟,蒙着一层氤氲水雾,谢行之微挑了下眉,眸中浮起些微诧异。
在他与卢宛接触的这三个月中,他大概了解怀中这个小姑娘,是何种性情。
她喜欢插花,烹茶,看书,下棋,性子温婉和顺,遇事处之泰然,仿佛世上不曾有什么是值得她烦心的。
除在榻上被他欺负狠了,娇声婉转轻泣外,这还是他第一回瞧见,她对他哭泣,哭得眼睛都有些红肿。
瞧着可怜得紧。
修长长指为卢宛拭去面上泪痕,谢行之轻巧抱起她,教身量娇小的卢宛躺在自己胸.口,偎在他宽厚肩头。
这个角度,卢宛可以直视面前近在咫尺的谢行之。
但她不想同他说话,于是将面颊埋在男人泛着干净浅淡木质香的肩上中衣,攥着他胸.口衣衫衣料,轻声啜泣起来。
觉察到肩头很快便温热濡湿一片,谢行之轻拍少女脊背,在她白皙泛绯的耳垂吻了一下,安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第33章 孩子
卢宛哭得肝肠寸断, 她抬首,白皙鼻尖红通通地抽泣道:“我……我有身孕了……”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行之先是一怔,旋即, 墨眸中迸现欣喜笑意。
自卢宛微有些苍白的面容上亲了一下, 谢行之轻拍着她的脊背的手延绵而下, 落在卢宛小腹, 笑道:“这是好事, 宛娘为何要哭?”
卢宛见他还笑,更是委屈, 气不打一处来。
纤指紧攥成拳, 在谢行之胸.口打了几下, 卢宛哭道:“你还好意思说?我方才嫁进谢府三个月,却有了四个月身孕,旁人晓得了,都要耻笑我。”
说罢,卢宛垂首, 将面颊复又埋进谢行之肩头,低低哭泣。
听到卢宛这一番话,谢行之愣了一会子神,方才微微挑眉, 有些诧异追问:“你说什么?”
卢宛见他装傻一般, 气得牙痒痒。
她心情不好, 情绪也不稳定,气恼得低头, 在男人肩头狠狠咬了一口,眼泪涟涟地望着他:“我说, 我有四个月身孕了!是那天怀上的!你还想不认账不成?”
谢行之见她哭得涕泗横流,伤心欲绝的模样,不禁有些心疼。
确认卢宛的确是有了四个月身孕,男人一手护着她的小腹,一手仍在她背后轻拍,稍有无奈安慰道:“这是好事,宛娘何必这般难过?既有了孩子,准备着生下来便是。”
卢宛两只手捂着脸,愈发伤心:“若是孩子的月份被外人晓得了,我也不用要脸面了,他们都会嫌弃我,觉得我是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女子……”
舐去卢宛面上泪痕,谢行之望着她脆弱哭泣,莹白眼眶与鼻尖都通红一片的模样,怜道:“这件事只有为夫与宛娘知晓,不会有外人知道,宛娘放心罢。”
顿了顿,见卢宛仍旧伤心,谢行之抱着她,继续安慰:“为夫也不会嫌宛娘,会为宛娘隐瞒好此事,宛娘不必担忧,安心将孩子生下来便是。”
卢宛听着耳畔谢行之的安慰,身体绵软软,没有一丝力气地偎在他怀中,又抽泣了许久,方才渐渐止住眼泪。
见她不再痛哭,谢行之修长指节,为她拭去面上隐隐泪痕。
卢宛身子疲乏,又哭了这么久,早已困意翻涌,没了力气。
前额靠在谢行之肩头,卢宛纤指无意识紧攥男人领口衣襟衣料,阖着眼眸,渐渐又要睡过去。
谢行之垂首,自怀中少女细腻白皙的侧颊肌肤上吻了一下,灼热大掌沿着少女玲珑起伏的身体曲线,落在她的小腹。
卢宛身形纤瘦,身量娇小,虽性情温和稳重,但因着她生得青涩貌美,平素浑然年少的小姑娘模样,教人难以觉察到,她的腹中,如今竟孕育着一个四个月的婴孩。
唯有将手掌摊平,掌心熨帖抚在她腹上,方才可以隐约察觉,她的小腹有隐隐隆起的弧度。
他们的孩子,如今正在她的腹中。
自四个月前那荒唐混乱的一夜后,小苗静静地在怀中女郎腹中扎根,发芽,虽历经磨难,但却安然至今。
谢行之垂眸望着怀中少女,长指将她侧颊上,被眼泪打湿的一缕凌乱长发绾在耳后,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怜惜柔情。
低头,在卢宛面容,与被她咬得有些破皮的嫣唇上亲了又亲。
谢行之克制按下有抬头之势的浓重欲.念,深深墨眸望着怀中沉沉睡得安详的女郎,稍有无奈笑叹一声。
虽然四个月,按照经验常理来说,已经甚是妥当。
但如今她方才得知有身孕,因着孩子来的消息骤然,她年少稚龄,措手不及,难免悲伤惶恐。
他是她的夫婿,理应体谅体贴她。
谢行之灼热的大掌始终在卢宛小腹流连,凭着那微微起伏的些许弧度,与女子比之从前,略微丰润丰腴的纤细腰肢,他垂眸望着她的小腹,默默思量孩子如今的月份,与将来孩子生下后,她与他们的孩子,会是何种模样。
还有五六个月,孩子便要出世了。
想到女子生育的艰难,男人心中又是怜怀中女郎尚且年少,平素身子娇气得很,到时恐怕要吃苦头。
又是柔情翻涌,为她将大着肚子,为自己添一个融着他们二人骨血的孩儿,心绪起伏澎湃。
他如今已过而立之年,再过五六载,便年近不惑。
家中虽有三个庶子,但一个不成器,一个木讷寡言,一个尚在襁褓,都难以为继。
郑氏在时,一直服药试图再次有孕,却十几年来无果,逼得她自己都有些神经质。
郑氏常与他柔弱哀声哭泣,责怪自己不能为他生下嫡子,因为病弱,家中其他庶子她也难以教养成材。
谢行之宽慰缘于缠绵病榻,而多思多虑,心思繁重的郑氏许多次,久到连他自己,都仿佛真的不在意是否有嫡子,是否有可以承继谢氏的接班人。
可是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
若他没有嫡子,也没有其他出类拔萃的庶子,谢家家业,待他百年,为了繁盛延续,也只能交予旁支有才干子弟。
垂眸,大掌放在卢宛小腹,谢行之冷肃墨眸中,鲜见浮起深深笑意。
若她这胎是男孩,那便是他的嫡长子。
她那般聪慧伶俐,貌美清绝,想来他们的孩子,也定是既聪颖,又乖巧可人的。
只要是她与他的孩子,不管男孩女孩,他都喜欢。
终归她年纪尚小,他们今后还会有其他孩子。
垂首,自卢宛沉沉睡着的白皙娇容上亲了亲,压着她,厮磨缠.吻了她的嫣唇半晌,男人气息不稳地复又笑着叹了一声。
听到怀中女郎的轻声抽泣,似被吵醒了,谢行之轻拍她的脊背,按下灼热难耐的欲.念。
终究,他只是以长臂圈住她,将她紧揽在胸.口,抱着迷迷糊糊又睡去的女郎,阖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些睡去。
……
寿安院。
谢芊行至谢老夫人寝间的房门外,廊檐下侍候的女使正待进去禀报,却忽听房中传来说话声:“我看,这崔四郎便甚是不错,虽是旁支,却也是家中嫡子,又是个聪明上进的。”
谢老夫人话音落下,嬷嬷也赞同道:“不枉费老夫人花了那般多心思,竟找到这样一位处处合适的小郎君,这位崔四郎如今十五岁,比五姑娘略大三四岁,待几年后,姑娘与他成婚,结发夫妻,日子定能过得顺心如意……”
谢芊听到房间中传来的谈话声,神色似顿了一下。
廊檐下的女使小心瞧了面前五姑娘一眼,晓得谢老夫人素来讲究规矩,是最忌讳府中未出阁的姑娘听到这些事的。
她心中后怕,因着自己没有及时禀报,教五姑娘听到了这些乌七糟八,腌臜的事,恐怕五姑娘会向谢老夫人告状。
可是偷偷觑了一眼五姑娘,却见她清丽姣好的面容上神色平静,同方才相比并无什么差别,仿佛什么皆不曾听到一般。
女使暗松口气,推开房门,向寝间中笑道:“老夫人,五姑娘过来了。”
谢芊迈过门槛,走进谢老夫人寝间,面上带着温柔莞尔的笑意,一如往常的模样。
几日后。
蝉鸣阵阵,这会子正是晌午时分,日头正盛。
谢芊躲着太阳,与身后女使顺着茂盛树荫走,可尽管如此,主仆几人还是出了一身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