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以为不出意外,自己便应是长房最小的孩子。
直到两年前,父亲到荆州巡查,荆州官员上道地给父亲送了家中女使们都暗暗鄙夷挤兑的“扬州瘦马”,姜姨娘。
听说那是个正值碧玉年华,性格单纯,大脑空空,只有一副好皮相的花瓶美人。
谢芊只见过姜姨娘几回,她的确生得貌美如花,只是性子柔弱怯懦,被人冒犯讥嘲总是哭哭啼啼的,瞧着楚楚可怜,又有些小家子气。
只可惜实在命薄福衰,一年前姜姨娘生下四弟弟康儿后,不久便撒手人寰。
宅院里并未因着姜姨娘的死泛起任何波澜。
相反的,哪怕从前瞧不上姜姨娘的女使们,也对她的死守口如瓶,仿佛有些讳莫如深。
去世了的姜姨娘,教谢芊后知后觉发现,父亲也没有传闻中那般清心寡欲。
反倒他的冷酷无情,应该比传闻中更甚。
那般盛宠了一年,又为谢家添了一个庶子的女子,骤然逝去,便只是买了一副棺材,收殓了抬出府中,办了一场简单的葬礼。
父亲对姜姨娘的死,看起来还不如一直病殃殃,相敬如宾的太太郑氏去世时难过。
不过,新太太同姜姨娘都是进府两三个月便有了身孕,可见从前,太太与姨娘喝的那一碗碗苦涩的汤药,都没什么作用。
谢芊回过神来,看了坐在上首的卢宛一眼。
却发现这个貌美年少的嫡母,也正眸色淡然地望着自己。
收回心下将这位嫡母与从前的太太郑氏,与同样貌美的姜姨娘相对比的心思,谢芊心虚地掩了掩眸中情绪,笑着起身,向卢宛曲膝礼了礼:“女儿恭喜母亲。”
卢宛望着她,懒得探寻她眼中那抹复杂心虚的情绪是怎么回事,懒洋洋地对她浅浅敷衍一笑。
谢芊心中心思百转,看来从性情温和,好说话的嫡母这里下手,是不成了。
她只能另寻他计。
……
寿安院。
谢老夫人看着一面柔声细语同自己说话,一面垂首捆扎抄好的经书的谢芊,神色渐渐变得凝重。
她命谢芊抬起头来,望着孙女有些泛着绯色的面容,问道:“你母亲是什么意思?”
谢芊微顿一下,方才双颊微红地答道:“母亲也觉得嫁到韦家,应是一门不错的婚事……”
谢芊本以为谢老夫人如今重病在床,不会过多追究。
毕竟,嫡母为庶女定下婚事,也能说得过去。
到时候说服了谢老夫人这边,神不知鬼不觉,这件事便成了大半。
父亲政.事繁多,嫡母如今并不料理这些事,能管得到她婚事,需要说服的,也便只有谢老夫人这一
尊大佛了。
只是,她远远低估了自己在谢老夫人心中地位。
听到谢芊这般回答,谢老夫人气得摔碎了榻旁柜子上的杯盏与茶碗,大发雷霆对身旁嬷嬷道:“去将玉衡院那个给我叫来!”
第34章 孕育
卢宛走进寿安院的时候, 其实心中甚为诧异。
谢老夫人身旁来传话的嬷嬷说话含混不清,似忧心忡忡想要提醒她什么,却又欲言又止,只让她好好跟谢老夫人解释, 莫要争吵动了胎气。
带着心中困惑茫然, 卢宛走进谢老夫人的寝间, 却甫一进房门, 便有杯盏砸在她的脚下。
随之落下的, 是谢老夫人指着她,怒气冲冲的唾弃痛骂:“真是不知廉耻!当初自己恬不知耻, 要攀附权势地退婚便也罢了, 你自己不要脸面, 如今还要来害芊娘,教她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步你的后尘!”
卢宛看着气得面色惨白的谢老夫人,心中倒并不曾生气,只是愈发纳罕不解。
她望着谢老夫人,问道:“婆母这是从何说起?媳妇有些不晓得您的意思。”
谢老夫人目光阴沉沉看着卢宛, 神色鄙夷,贬低骂道:“还装!既然做了,敢做敢当还能教人敬你几分,临了了做缩头乌龟扯谎, 真是可笑至极!”
一头雾水的卢宛望着谢老夫人, 微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谢老夫人见她不撞南墙心不死, 侧首对身旁一直沉默不语,默默垂泪的谢芊道:“芊儿, 你莫怕,有祖母在这里为你撑腰, 你将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只是,谢芊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谢芊原本怀着最后一丝希冀,想着嫡母蕙质兰心,又善解人意,或许反应过来之后,能在谢老夫人面前为自己掩饰一二,莫要戳破自己的谎言。
可是不曾料到,祖母这般咄咄逼人,嫡母一头雾水,定会将实情说出。
她早晚都要露馅,还不如自己主动坦白。
眼泪簌簌而落,像断了线的珠子,谢芊伏在倚靠在床头引枕上的谢老夫人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祖母,是您误会孙女的意思了,这件事母亲只是随口一提,并无要插手的意思……”
谢老夫人闻言,不禁愣住了。
她呆怔望着泪流满面的谢芊:“你……你……”
谢芊一面哭,一面硬着头皮继续解释:“都是孙女的错,害祖母误解,害母亲被斥责!都怪孙女说话不清楚,误导了祖母……”
她的一番话尚还不曾说完,得知大白真相,深觉无颜见人的谢老夫人,强烈悲愤之下,已经气得昏了过去。
寿安院乱成了一锅粥。
“郎中!快去叫郎中来!”
……
夜幕深深。
面容苍白,眼泪大滴大滴落下的谢芊跪在谢老夫人床前,望着仍旧陷在昏厥中的谢老夫人,面上尽是痛苦,懊悔。
她深知自己这次闯下了弥天大祸,索性不为自己辩驳什么,而是做错事便立时认错,态度诚恳,加上些许挽回润色。
跪在地上,谢芊转了转方向,对谢行之与卢宛哀哀哭泣:“父亲,母亲,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误导了祖母,让祖母误解了母亲……女儿如今唯愿祖母能平安无事,唯愿阿娘莫要因此事中的争执,而与祖母坏了情意,女儿付出什么都愿意的……”
得知来龙去脉,卢宛看着满面泪痕的谢芊,心中有些微凉,有些可笑,但更多的,却是不是滋味。
她不晓得谢芊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聪明反被聪明误。
但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谢老夫人,卢宛实在觉得这位一心为孙女的老人家,正应了那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的话。
默然站在一旁,卢宛觉得这件事既同自己没有关系,那么此时此刻,她便不应该置喙。
见卢宛一语不发,待自己隐隐露出些冷淡的模样,谢芊跪在谢行之面前,哀声哭泣道:“父亲,您罚女儿罢,都是女儿不好,害祖母又病重……”
谢芊素来是怯懦乖巧的性子,此时她哭得如此厉害,表现得深深担忧谢老夫人,又认错态度良好,无人会觉得,她是奔着要气死谢老夫人去的。
毕竟,平日里,谢老夫人待谢芊向来疼爱有加,谢芊亦是投桃报李,甚有孝心。
祖孙二人从未有过隔阂矛盾。
谢行之望着哭得凄惨的谢芊,凝了她半晌,方才皱眉,淡声道:“这三个月,你便待在自己院中,好生反省。”
这便是禁足三个月了。
犯下如此大错,不过禁足三个月,谢芊心中暗自松了口气,面上伤感悲痛之色愈发浓重。
……
玉衡院。
纤白指尖揉了揉太阳穴,卢宛身子最近总是容易困乏,这会子只想沐浴洗漱之后,快些休息。
水雾氤氲的浴间中,卢宛正抬手去拿澡豆,房门却忽地被自外面推开。
她下意识将手臂遮挡在胸.前,在瞧见来人是谁之后,卢宛羞赧嗔道:“郎君下回能不能莫要这般,等妾一会子又能如何……”
高大男人听她娇俏嗔怪,眸色愈深。
他阔步沉沉,走向卢宛……
床榻上,卢宛半醒半寐,疲乏得正欲睡着,身体却忽地被抱起。
缓缓睁开惺忪睡眼,她望着谢行之喃道:“摄政王这是要带妾去哪?”
谢行之并不回答,只是将她打横抱起。
困意沉沉的卢宛复又被放在榻上。
她睁开迷蒙双眼,在瞧见这个房间是什么地方之后,她的身子似颤了颤。
觉察到卢宛的颤栗,与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几缕惶恐,谢行之握住她微凉的指尖,安慰道:“宛娘,莫怕。”
卢宛张了张口,望着身上正慢条斯理解着中衣系带的谢行之,又瞧见他微暗的眸色,还有什么不晓得的。
一开口,卢宛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中带着些微哑的欲哭无泪。
她指着谢行之,又羞又恼:“你……你这个登徒子,我都怀孩子了,你还这般待我……”
勾住少女白嫩纤指,放在唇畔吻了吻。
谢行之修长长指挑开卢宛原本便零落散乱的浅茜中衣,自她耳畔低沉沉道:“宛娘不必忧心腹中孩儿,为夫会小心些,而且四个月,已经很稳妥了。”
卢宛听他说四个月已经很稳妥,下意识想要反驳回去,他又不是郎中,何来如此信誓旦旦。
但想到男人已有的那些孩子,以及这三个月,不晓得腹中有孩儿时,他待自己的肆意妄为,孟浪激狂,卢宛一时羞赧得面红耳赤,一时难过得掩面想要哭泣。
她怎么便这么倒霉,遇到个这般无法无天,谁也奈何不得的男人!
昏暗柔和的烛影,在燃尽灯盏中的灯油后倏忽而灭。
夜色如墨,唯有清冷幽昧的月光,洒落床帷,衬得剧烈摇曳起伏的帐幔,一片旖.旎。
这般黑沉的夜色,幽暗的月影,以及熟悉的玉衡院客房。
一切的一切,都教卢宛回想起四个月前的那一回。
明明,从前想起那一次,她的心中尽是羞耻与痛苦。
可是不晓得为什么,此时此刻,她会觉得羞耻的廉耻心,在如墨夜色中,渐渐消弭不见……
觉察到卢宛的变化与异样,男人揽着怀中女郎,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朵,笑得揶揄。
“宛娘也觉得如此甚为爽快吗?”
卢宛前额被逼得汗涔涔的,抵在男人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