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面前的谢康,眼眸中尽是笑意,与无尽的思量。
养母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各种怀想与小心思的目光太过赤.裸明显,谢康垂着眼眸,忍耐了一会子,才复又轻声道:“姨娘,我今天不想读书,想出府去玩,可以吗?”
见到谢康怯怯的模样,想到因着他自从到了文翠院,便常常白天夜里地哭泣,时日久了,自己难免不耐,颇忍不住对他发了几次脾气,又将他丢给女使照看,平素除了去读书不许他出院子一步。
眼下已经今时不同往日,孙姨娘见他似有些怯懦,但却乖巧顺从的模样,又想到这个孩子的天资聪颖,哪里会有不依从他这个愿望的道理?
不过是要出门玩罢了。
孙姨娘面上笑意愈深,她抬手,摸了摸面前个子只到自己膝盖的谢康稚气的面颊,笑道:“这有什么不行的?康儿,你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都尽管告诉姨娘。”
顿了顿,孙姨娘起身,牵着谢康的手,准备带他出门。
她笑吟吟道:“姨娘去拿了出府令牌,带你出去玩,今日康儿想做什么都可以。”
似想到了什么,握着谢康手掌的手指微微攥紧,孙姨娘笑着垂眸,声音温柔,却又仿佛带着某种可以蛊惑人心的力量。
她望着身旁小小的谢康,柔声道:“只要康儿将来有出息,出人头地,整个谢家,乃至整个天下的人,都会听我们康儿的话,到时候,康儿想做什么都可以……”
听到孙姨娘这般说,房中的女使忍不住紧张环顾了一番四周。
所幸,方才孙姨娘便已经挥退了房中女使,这会子,屋中只有主仆三人。
想到孙姨娘片刻之前所说的那些意有所指,胆大妄为的话,女使有些忧心忡忡道:“姨娘,这种话,被外人听到,会掉脑袋的啊!”
孙姨娘闻言,只是不在意地瞧了女使一眼,道:“我何尝不晓得这种话在外人面前不能说,可是,这里不是只有我们三个人吗?是你会出卖我,还是我的康儿会泄露这些话?”
顿了顿,孙姨娘唇畔笑意愈深。
她看了一眼牵着的谢康,有些得意地低声道:“如今皇室衰微,天下局势风云变幻,这些是一眼便能瞧出来的,如今我又有了康儿这般聪慧的孩子傍身,将来……”
将来如何,孙姨娘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曾继续说下去。
而女使,则心惊胆战地将头垂得更低,头一回知晓,自家姨娘看着为人淡泊和善,原来竟有如此野心。
……
昨日方才下过雨,花园中的墨菊花瓣零落了一地。
谢璟一岁多,路已经走得很好了。
卢宛坐在秋千上,看上午清澈温暖的日光落在不远处正由女使陪伴着,在小径上走来走去的谢璟身上,目光温柔。
瞧了一眼脚尖轻点,慢慢摇晃着秋千的卢宛,陈嬷嬷忽然笑道:“五公子已经不小了,太太难道不想为五公子再添一个弟弟或是妹妹吗?”
听到陈嬷嬷这般道,卢宛面上的神色,不禁有些无奈。
她盈盈笑了一下,望着身旁的陈嬷嬷,忍不住扶了下额,笑道:“嬷嬷怎么跟老夫人一般,时时刻刻催着这件事。”
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谢璟身上,卢宛唇畔笑意愈深。
她轻声道:“璟儿这才几岁,我想等璟儿大一些,再想这件事……”
卢宛话音方落,便听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在说什么?”
转过头去,瞧见来人是谢行之,卢宛自秋千上起身,向他曲膝礼了礼。
望着走近自己,一身沉稳气势的男人,卢宛眼眉弯弯地笑了笑,有些诧异问道:“摄政王是大忙人,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
不远处,正在偷偷摘花的谢璟,听到父母的交谈声,转身小跑了过来。
跟在他身旁的两个女使连忙上前追上小公子,防止他走路不稳摔倒。
谢璟白皙俊秀的小脸上,笑容灿烂得仿佛向阳花一般:“爹爹!”
第47章 柔情
谢行之微一躬身, 将展着手臂,像只小鹰一般跑过来的谢璟抱入怀中,望着孩子,眸底蕴起柔和的笑来:“乖璟儿。”
看着面前抱起自己的父亲, 谢璟笑得眼眉弯弯。
他抬起小手臂, 将手中拿着的方才摘下来的一朵墨菊插在父亲玉冠上, 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谢璟平素便喜欢
“辣手摧花”, 因为这, 卢宛不晓得嘱咐过他多少回。
此时见谢璟又偷偷摘了一朵开得正盛的墨菊,卢宛微有些皱眉道:“璟儿, 你怎么又偷偷摘花?娘是怎么跟你说的……”
卢宛皱眉望着谢璟, 一语未毕, 便被身旁谢行之的忽地一声喷嚏声所打断。
她将目光落在谢行之身上,有些不晓得这个素来身强体健的男人,为何会忽然打喷嚏。
觉察到卢宛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谢行之心中涌上些许柔情:宛娘果然还是最在意他的。
但面上却不显,仍旧是淡淡的平静神色。
卢宛看着谢行之, 有些纳罕问道:“摄政王怎么了?”
谢行之闻言,抱着怀中谢璟,面不改色地淡声道:“许是昨日方才下了雨,外面风凉, 有些受寒, 我们回去罢。”
听到他这般说, 卢宛笑着颔了下首。
方才微微皱眉,要教导叮嘱谢璟的注意, 也被转移。
只用一只手臂便将谢璟安稳抱好,谢行之的一只手, 自然地揽在卢宛腰间。
卢宛有些紧张看了看身旁垂首敛目,眼观鼻,鼻观心侍候着的女使仆妇,面颊微有些烫了起来。
心中不禁腹诽道,这人实在不正经,青天白日,便这般动手动脚。
玉衡院。
卢宛坐在窗畔软榻上,面上含着浅淡的温柔笑意,看着桌案对面,正在玩闹的谢行之与谢璟。
谢璟是个很容易被逗笑的孩子,这会子被爹爹抱在膝上,用两只有力的手臂抛上抛下,玩得咯咯直笑,不亦乐乎。
小孩子尚还带着稚气的笑声,仿佛银铃般悦耳动听。
平日里,谢行之整日事忙,父子二人鲜少能如这般玩闹甚久。
方才学会走路,在后花园跑来跑去的谢璟早已疲倦,这会子又被谢行之逗着,只一会,他便躺在父亲怀中,沉沉睡着了。
将眉目舒展,睡得香甜的谢璟放在小榻上,谢行之为他掖好被角,抬首,正瞧见卢宛将藕臂撑在案上,托腮含笑望着自己,似有些出神的模样。
看出卢宛的若有所思,谢行之望着她,眸底亦有些许笑意地问道:“在想什么?”
卢宛听他这般问,想了想,眼眸骤然变得亮晶晶的。
她抬手拉了拉谢行之的一角衣袖,有些期待问道:“明日便是中秋节了,我们可以出府去庙会吗?”
瞧着卢宛潋滟明亮,仿佛星辰一般眼眸,与她面上盼望希冀的柔和笑意,谢行之颔首,答应了她的请求。
“自是可以。”
这是卢宛嫁到谢家之后,头一回在中秋节出府,外出去庙会。
虽然,之前在卢家,她也只有不曾定亲前,随父母去过几次庙会,长大了,待字闺中之后,便再也没了这样的机会。
看着集市上琳琅满目的货品,卢宛不禁觉得甚是稀奇。
她想到儿时在外面买过的糖葫芦,忽然有些馋那酸酸甜甜的滋味。
差人去买来糖葫芦,卢宛放在唇畔咬了一口,剔透的糖霜被咬碎,清脆的喀嚓声,教被谢行之抱在怀中的谢璟羡慕地望了过来。
谢璟睁大眼眸,对着卢宛张大了嘴巴:“啊——”
怕竹签扎到谢璟,卢宛忙将手中的糖葫芦往后拿了拿,有些无奈地弯唇笑笑:“小璟,你不能吃这个!”
闻言,谢璟立时委屈地低垂眉眼,乳白的奶牙咬着红润柔软的唇,仿佛卢宛再拒绝一下,便要哭给她看了。
偏生抱着他的谢行之也看火添柴的煽风点火,纵容道:“教璟儿吃一颗罢,宛娘总不能让璟儿一直眼馋着。”
卢宛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芦,又看了看期待望着自己的谢璟,一时有些踌躇。
她自己仍旧想吃,但谢行之说得也有道理,哪里有娘亲吃,教孩子一直眼馋地看着的道理呢?
微有些无奈的卢宛摇头笑了笑,取出帕子来,摘了一颗糖葫芦包住,放在谢璟手中,道:“好罢,你只能吃一颗。”
谢璟哪里还管卢宛说了些什么,他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眸中的委屈一扫而光,雀跃接过母亲递过来的糖葫芦,一整颗便要往口中放。
所幸卢宛眼疾手快,拦住了他。
“璟儿!”
谢行之自谢璟手中拿过那颗糖葫芦来,教他一点一点慢慢舔舐着,啃咬着吃。
卢宛这才松了一口气。
片刻之后,她发觉到自己的额上都生了一层冷汗。
抬手取出帕子拭了拭额上的汗,卢宛看着身旁被谢行之抱着的谢璟,又瞧见男人喂着孩子,熟稔轻巧的模样,心中莫名有些发涩的同时,不禁想到,养孩子果然是一件需要磨练经验的活计。
而她如今,还有很多要学习的空间。
谢璟的乳牙本来便不曾全部长好,这样慢吞吞吃着糖葫芦,舔舐着外面脆硬的糖霜,磨牙似的,他反倒更开心雀跃,仿佛得了趣。
卢宛越看这样的谢璟,便越发有些忍俊不禁。
到底是小孩子,难以拒绝甜食。
卢宛正弯唇盈盈笑望着面前的谢璟,却忽听身旁有一个母亲领着一大一小两个男孩走过,瞧见了他们,看了一眼被哥哥揍得正在哭的弟弟,忍不住对哥哥斥责道:“你瞧瞧,旁人的阿姊都晓得给弟弟分好吃的呢,就你们两个,上辈子像饿死鬼托生的!为了一块蜜糖打破头!我怎么没有人家父母那么好福气,有一对懂得谦让的好孩子……”
听到这妇人对自己两个孩子的数落声,卢宛不禁怔了怔。
片刻之后,环顾四处发现并没有什么疑似姐弟的人,后知后觉的卢宛,有些耳根发烫。
谢璟自己握着那枚甜果子,正在津津有味舔舐啃咬着,无暇他顾。
唯有谢行之饶有兴味地促狭望着她,目光中带着一抹浅淡的,明显的捉弄笑意。
卢宛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眸,有些别扭地低声道:“我才不是璟儿的阿姊……”
谢行之勾唇笑笑,望着面前羞赧敛目的女郎。
他仿佛不曾听清卢宛的话,嗓音低沉沉问道:“嗯?”
卢宛见他装傻充愣,微仰面颊看了身旁的谢行之一眼,微有些面红耳赤道:“璟儿是我十月怀胎生的,我怎么可能是他的阿姊?”
看着面前面容微绯,微有些羞恼地解释的卢宛,谢行之眸底蕴起的笑意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