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门前的两个女使向卢宛曲膝行礼后,为她打起门口的暖帘来。
行至谢老夫人的寝间,对床榻上的谢老夫人礼了礼,卢宛垂首,温声道:“媳妇见过母亲。”
见卢宛中规中矩,挑不出错向自己行礼的模样,谢老夫人神色淡淡地望着她,微顿了一下,方才颔首,道:“起来罢,你如今有身子,不必多礼。”
卢宛闻言,对谢老夫人浅浅一笑,然后坐在一旁绣墩上。
寿安院的女使为卢
宛奉上蜜水,卢宛拿起杯盏,微抿了一口,等坐一会子,便可以如寻常一般离开。
而过来人的谢老夫人,火眼金睛地一眼便瞧出了,此时此刻坐在绣墩上,貌美女子眉目含情,妩媚的模样。
见自己这个媳妇眼角眉梢要溢出来的春意,又想到前些日子,因着她自己的疏忽大意,腹中孩子险些小产,谢老夫人心中便是一阵不悦的冷意。
如今这才过去多久,她尚还在养胎,便又勾着老大,做这种事,谢老夫人真是越想越心中无名火起。
到全京城去瞧瞧,哪个世家里的男人府中正妻有了身孕,不会另纳妾室通房,偏生这个狐媚子头一回怀璟儿的时候便善妒,霸着老大不肯教他纳妾。
眼下她胎象不稳,竟还如从前一般吃酸拈醋,真是小家子气,没有半分气度。
这般想着,谢老夫人面上的神色愈发冷淡下去。
觉察到谢老夫人阴沉不快的面色,卢宛不禁有些茫然。
不过,想到谢老夫人自卧病在床,缠绵病榻以来,性子便总是这般阴晴不定,卢宛也并不曾往心里去。
待卢宛在寿安院坐了一会子,起身告辞离开,谢老夫人见她身姿袅娜的背影离开房间,方才终于有些忍无可忍地冷哼了一声。
瞧出谢老夫人心中的气恼来,嬷嬷劝道:“老夫人便是不喜欢太太,可是如今,太太腹中还有老夫人的两个孙儿,太太前些时日又有些胎象不稳,老夫人该对太太好一些。”
听到嬷嬷拿卢宛肚子里的两个孩子来劝解自己,谢老夫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眉心皱得愈发厉害,谢老夫人叹了口气,道:“我便是为她肚子里的那两个,这才看她不顺眼。”
微顿了一下,谢老夫人冷嗤一声,有些鄙夷道:“我就没见过哪家的太太夫人能如她一般,怀着孕,也要霸着男人,对腹中胎儿有损,教外人晓得了,更是觉得她是个不知羞耻的狐媚子。”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嬷嬷方才晓得这位主子是在因什么而愠怒。
望了一眼谢老夫人愈发难看的面色,嬷嬷继续劝道:“旁人哪会晓得这种后宅的床帷之事呢?是老夫人多虑了。且太太向来是个聪慧,知进退的,想来是郎中告诉太太这样无害,太太方才会……”
抬起眼帘,扫了一下侍立在身旁的嬷嬷,谢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道:“我就是看她不顺眼,也不晓得卢家现在是什么破落户,怎会教养出这样的女儿来。从前郑氏在的时候,你也是看到的,她有身孕不方便,还有后来生病不能伺候老大时,哪会吃酸拈醋?”
顿了顿,想到卢宛嫁进来才几年,宅院里的人便没了许多,虽有些不是她做的,但……
但,真真假假,错综复杂,谁晓得其中有没有她的手笔。
谢老夫人这般想着,一时心绞痛,一时又怒火中烧,越想,便越觉得看卢宛不顺眼。
她从前的媳妇郑氏,是个多好的女子。
只可惜……
嬷嬷偷眼瞧了瞧谢老夫人正在思忖什么,冷怒凝重的面色,见她听到自己的劝告,态度却愈发冷淡与坚决,嬷嬷也不敢再劝,怕谢老夫人越听越厌烦。
心中有些无奈,嬷嬷不由得想到,这天底下,婆母看媳妇,总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这会子老夫人复又念起先太太的好来了,觉得她宽容大度,可是,从前家主待先太太更多分明是对正妻,举案齐眉的感情,且先太太生三姑娘的时候,伤了身体,不宽容大度,更能如何呢?
而且,先太太在的时候,谢老夫人性情尚还算好,亦偶尔有时伤感嫌弃先太太难再生下嫡子。
这位新太太进门不到一年,便生下了五公子,如今又身怀有孕,嬷嬷心中叹息一声,老夫人待太太,的确有些太苛刻了。
玉衡院。
卢宛走进房中,瞧见谢璟坐在床榻上,正在生闷气,对两个要侍候他起床的女使不闻不问。
见母亲走进房中,让两个女使且先退下,面上带着浅浅笑意,往自己这边走。
小小的谢璟忽地躺下,用锦被将自己的面颊盖上。
昨日娘亲明明答应他,要陪他一起睡的,可是醒来的时候,身旁却并未见到娘亲,几个女使说,娘亲是到寿安院给祖母请安去了,所以这会子见不到娘亲,可是……他还是有些失落,睁开眼睛不能第一眼看到娘亲。
第69章 独宠
走到床榻边上坐下, 瞧着用被子将面颊盖起来的谢璟,卢宛抬手,掀开锦被一角。
便看到了皱着眉心,伤心生气的谢璟。
唇畔浮起一抹温和笑意来, 卢宛微微俯身, 将躺在床上的谢璟捞了起来, 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谢璟望着面前温柔的母亲, 越发有些生气地“哼”了一声, 然后潋滟漂亮的眼眸微红,稚声稚气地气恼道:“娘亲言而无信!”
说着, 想到醒来不曾见到母亲的失落, 谢璟眼泪濡湿眼眶, 张了张口,眼瞧着便要哭出声来:“娘亲明明说了跟我一起睡的……”
见怀中的孩子要哭泣起来,又听到他这一番话,想到昨日晚上发生的事,卢宛的面颊忽地滚烫起来。
面红耳赤地顿了一会子, 卢宛垂首,望着被自己抱在怀中,委屈可怜瞧着自己,眼泪要落不落的谢璟。
她心中心疼又有些无奈愧疚, 用帕子为他擦了擦眼中的泪水, 柔声道:“是娘不对, 小璟莫要生气了,今晚娘亲不会离开你, 好吗?”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璟半信半疑看了她一眼, 想到了什么一般,道:“可是爹爹……”
卢宛听到谢璟这般说,又瞧见他怀疑的眼神,只觉面颊滚烫得愈发厉害起来。
移了移落在谢璟面容上的目光,卢宛仿佛在找谢璟的衣服,要为他穿上,声音微有些低地答应道:“你爹爹也会同意的,他若不同意,娘会劝他……”
……
卢宛离开寿安院之后,谢老夫人越想,便越觉得心中气恼不顺。
想到从前郑氏在的时候,是何等宽容大度,后宅被料理得如何井井有条,现在又是怎样乌烟瘴气,谢老夫人心中,这些时日原本对卢宛的那点子好印象,尽数烟消云散。
心气不顺了一上午,用罢晚膳,谢老夫人对身旁嬷嬷吩咐道:“去蕖娘院子里,将她外家那个小姨叫过来,说我问问她,平日里都抄了些什么经书。”
听到谢老夫人神色淡淡地这般说,似是觉察到了什么,嬷嬷有些迟疑道:“老夫人……”
郑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只是,前两日,三姑娘方才带郑家那位姨小姐过来,当时老夫人的态度,是不加遮掩的厌恶。
不过这一会子的功夫,为何老夫人又好似转了心意,主动请那位姨小姐过来呢?
更何况……
更何况,老夫人这般做,还是在太太走后,因为心情一直不快。
嬷嬷顿了顿,有些想要劝谢老夫人,只是想到老夫人现在的执拗,也只能在心中轻叹口气,不敢多言。
其实,谢老夫人晓得郑家送郑柔过来,明摆着的意思。
她虽有些厌烦郑柔的小家子气,与郑家的居心不良,但,想到郑氏与郑柔相近的容貌,谢老夫人心中微有些动摇。
毕竟从前郑氏在的时候,老大跟她相敬如宾,有多年感情,却又进退有度。
丝毫不像现在这个狐媚子一般。
谢老夫人想到,郑家到底是门风清正,钟鸣鼎食之家,养出来的嫡女那般端矜大方,庶女便是差些,也不会差得太离谱罢?
更何况,她又不是睁眼瞎,可以先叫来郑柔,考量一番她的心性与性情,若她不合适,便罢了。
这般想着,谢老夫人垂首,喝了一口茶盏中的温茶。
两刻钟后。
郑柔走进谢老夫人的寝间,垂首敛目,比头一回见到时更温
顺稳重地向谢老夫人曲膝行礼道:“见过老夫人。”
见郑柔不似上回所见那般拘谨,小家子气,谢老夫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已微有些柔和。
点了下头,谢老夫人道:“嗯,起来罢。”
而此时此刻,在谢老夫人目光的注视下,郑柔心中其实七上八下,不安得很。
想到头一回见到谢老夫人,她对自己明显的不喜与鄙夷,以及冷落的下马威,郑柔掌心微有冷汗渗出。
她虽觉得今日谢老夫人竟主动叫自己过来,想来应该不是坏事,反而是件可以表现自己,达成目的的好事,但……
但,谁晓得真的是福是祸呢。
在心中为自己鼓了鼓勇气,顶着谢老夫人望过来的审视的目光,郑柔有些背生冷汗地抬头,佯作镇定地笑道:“听闻老夫人问起柔儿平日里所抄的经书,来谢府的这几日,柔儿也有所誊录,老夫人若不嫌弃柔儿鄙陋,柔儿便在老夫人面前献丑了。”
说罢,郑柔微微侧首,瞧了一眼身旁侍立的女使。
女使会意,心中一凛,循着郑柔来时交代过的,不紧不慢,举止从容地奉着手中漆案,送到谢老夫人面前。
看了一眼行至面前的女使,与她奉过来的漆案上,静静放着的一本抄好的佛经,谢老夫人抬手拿起书卷来,慢慢翻看着。
想到郑柔方才温柔贤淑,稳重有礼的模样,谢老夫人垂下的眼帘中,划过一抹思量。
她静静垂眸,望着手中被打开的书卷。
平日里,谢老夫人喜欢略通文墨的规矩女子。
见郑柔此时的温顺,又瞧着她字写得的确尚可,并非自夸,谢老夫人心中的那点子芥蒂,已消散大半。
抬起眼睛,望了坐在一旁绣墩上的郑柔一眼,谢老夫人态度稍有缓和,微一笑道:“你这一手小楷写得倒是工整娟秀,果然是字如其人。”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笑着,堪称和颜悦色对自己说话,又想到上回见到的,那个面上尽是憔悴病容,性情更是阴晴不定,有些阴沉的老虔婆,郑柔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
清丽姣好的面容上流露出莞尔笑意来,郑柔心下方才松了口气,对谢老夫人有些羞怯笑道:“老夫人过奖了。”
见郑柔含羞带怯,微垂螓首的温驯模样,谢老夫人唇畔带着一抹笑意,心中想到:似这样的女子,才是中规中矩的大家闺秀……
傍晚时分,郑柔带着谢老夫人送的几匹绫罗绸缎与一匣子首饰,离开寿安院。
一路上,想到明明出手阔绰,但寿安院上下却都对此反应平淡的谢老夫人送的那些礼物,郑柔心中不禁得意又憧憬。
其实,祖母这回顶着嫡母的不快,与其他姨娘的羡慕嫉妒恨,送她到谢府之前,已对她将所有事都说得明白。
她已经及笄,如今到了该找人家的年纪。
原本郑柔应该如其他庶出姐妹一般,找些门当户对的家族里的庶子,或者门第稍低郑家一些的嫡子定亲成亲,平淡地了此一生。
可是,她偏偏生了一张与嫡姐郑氏相似的容貌,有了拥有无尽尊荣富贵的机会。
心情欢喜澎拜的郑柔,想到从前姨娘正得宠时,被府中其他几个姨娘设计陷害。
明明那柳姨娘是个命薄福薄的,自己不小心落胎后血崩而亡,但偏偏她爹信了那些所谓的“证据”,也觉得是她姨娘害了柳姨娘。
郑柔想起这件事,心中便觉得愤愤不平。
这件事之后,她姨娘受了杖责,被禁足关在破败荒芜的院子里,因为姨娘受伤后不曾得到及时医治,身体孱弱,容貌不复,又因为他们被关起来,长年累月见不到父亲,已年老色衰,疾病缠身的姨娘,自己,与弟弟,过得水深火热,还不如府中得脸的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