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柔意(修)
见谢璟笑得眼眉弯弯, 卢宛唇角的笑意也不由得愈深。
待面前坐着的谢璟喝下第一口汤药,卢宛温柔望着他,抬手,用小勺复又舀了一勺汤药, 放在他的唇畔。
……
坐在房间中, 想到自己的竹篮打水一场空, 以及回到郑府所要面对的那些熟悉的讥讽与冷落, 郑柔忽然趴在桌案上, 哭泣起来。
她愤怒哀恸地
哭着,心中尽是对谢老夫人, 对自己人生的怨恨, 直到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自己守在外面的女使在行礼:“见过三姑娘。”
晓得是谢蕖过来了,郑柔忙自袖中取出帕子来,胡乱潦草擦了擦面上泪痕。
房门被人自外面推开,瞧见走进房间中的谢蕖,郑柔心中有些担忧, 惴惴不安。
面容上勉强流露出几分笑来,郑柔望着谢蕖,笑道:“蕖娘,你过来了, 快请坐。”
听到郑柔这般说, 谢蕖扫了她一眼, 却见这位小姨面色微有些发白,眉心微蹙, 只眼眶红得厉害。
从前她未曾见过这位庶女出身,又一直与生母偏居一隅的小姨, 此时此刻,见她装扮一番,不复从前那样畏缩寒酸,而展露清丽袅娜风华,尤其身着这一身蜜合色衫裙,竟……竟那般像她母亲。
望着面前容貌熟悉的郑柔,谢蕖不禁有些失神。
觉察到谢蕖的异样,郑柔有些困惑地同样望着她。
在郑柔茫然不解看着自己的目光中,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谢蕖回过神来。
轻轻移开落在郑柔身上的视线,按捺心中的那抹伤感与怅惘,谢蕖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问道:“小姨可是在府中住得不顺心?怎么方才蕖娘见你眼中有泪似的……”
说着,谢蕖抬步走到桌案前,寻了绣墩坐下。
听到谢蕖这般问,郑柔站在原处有些僵硬地顿了一下,方才想到借口,道:“没什么,只是方才屋中熏香烟雾太浓,所以一时有些熏了眼睛,不妨事的。”
谢蕖闻言,不曾说话,只是轻声“嗯”了一下。
小心觑了谢蕖一眼,见她神色淡淡的模样,郑柔心中愈发不安。
犹疑片刻,郑柔笑着问坐在身旁的谢蕖,道:“不晓得蕖娘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抬手拿起女使奉到手边的茶盏,谢蕖呷了一口茶水,听到郑柔这般问,她点了下头。
侧首,望了一眼坐在身旁的郑柔,见到她熟悉的容貌,本便心思敏感多思,多愁善感的谢蕖,自府中开始为她筹备嫁妆时,便更加心中觉得迷惘伤感,此时此刻,听到面前容貌熟悉,仿佛母亲回来了一般的女子的询问,她心中不禁有些酸涩。
垂下眼帘思忖片刻,谢蕖忽地抬眸,望着面前的郑柔道:“小姨,若你今日有空,便随我一同去库房打点我的嫁妆罢。”
听到谢蕖这般说,原本心中忐忑地以为谢蕖一直一言不发,是在犹豫如何开口让自己离开谢府的郑柔,骤然松了口气。
面上方才有些勉强的笑意更深,带着些真情实意,郑柔望着谢蕖,甚是热络亲近地点头道:“有空的,蕖娘你何时过去,我随你一道。”
看着面前音容相貌都有些熟悉的郑柔,谢蕖“嗯”了一声,心中怅然愈浓。
而瞧了一眼在对自己点了下头,便不再言语的谢蕖,以及她显而易见待自己有些信任的模样,郑柔眼底有一抹喜色划过。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本,她还想着该如何教谢蕖相信自己,将自己留下呢。
谢蕖院中的库房里。
十几个大箱子被女使仆妇依次用钥匙打开,里面所盛放的鼎铛玉石,金块珠砾,显露在谢蕖与郑柔面前。
从未见过这般多的奇珍异宝,郑柔不由得被震住了,微愣在原处。
片刻之后,觉察到身旁谢蕖看过来的目光,郑柔面上的惊诧怔然之色,方才收敛起来。
谢蕖接过嬷嬷奉过来的一大串钥匙,微一思忖,吩咐道:“今日便先整理这些,分类归好后登记在册罢。”
听到谢蕖这般说,几个女使仆妇都忙曲膝应了。
而听到谢蕖的这一番话,又想到面前这般多的贵重的好东西,于谢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郑柔低垂下眼帘,心中有妒忌气恼,也有贪婪思索。
对本便想着回去郑家之前,定要在谢府捞些好处的郑柔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此时的郑柔,仿佛被放到尽是珍宝的山洞中的盗贼一般,如入无人之境。
在郑柔抬起眼睛,若无其事地平静望着面前的谢蕖的嫁妆,心中却在想该如何将这些东西带出去一两样,卖到当铺时,却忽听身旁的谢蕖,侧首对她道:“小姨,我身体不好,有时难以顾及这边,若你有时间的话,便偶尔来帮我料理一下此处的妆奁,监督一番下面人的登记罢。”
郑柔闻言,先是一愣,旋即,自是喜不自胜,哪怕尽力按捺,也遮掩不住眼角眉梢的洋洋喜色。
忙点头应下此事,见谢蕖将手中那串钥匙递给自己,郑柔笑着接了过去。
而此时,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给了郑柔监守自盗,偷盗贪.污的机会的谢蕖,了却一桩心事,心中虽仍旧有些怅然,但却好受了许多。
……
几日后,寿安院。
谢老夫人叫来谢蕖,谢蕖走进谢老夫人的寝间,心里尚还有些不明所以。
因着她常常生病,谢老夫人亦缠绵病榻,所以,平日里除了过来寿安院请安,其实,谢蕖并不怎么常被谢老夫人叫来。
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向倚坐在软枕上的祖母曲膝行礼后,被允许起身坐下的谢蕖,坐在一旁绣墩上。
望了一眼有些病殃殃的谢老夫人,谢蕖莞尔笑着问道:“不晓得祖母今日叫蕖娘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见面前三孙女一无所知的模样,想到自己差人向郑府下人们探查,所打听来的那位郑家十三姑娘的底细,与他们母子三人从前所做的事,谢老夫人心中轻叹一声,望着谢蕖的目光有些无奈。
蕖娘知进退,有礼节,但因自小体弱多病,与外界接触甚少,所以难免有些心性单纯,容易相信旁人。
看着面前一脸茫然的谢蕖微顿片刻,谢老夫人侧首,瞧了一眼身旁侍立的女使,吩咐道:“将你们查出来的,都告诉三姑娘罢。”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谢蕖愈发有些困惑不解。
而在女使将在郑府下人那里得知的,郑柔的姨娘因从前在郑家后宅倾轧,害得另一个将要临盆的姨娘一尸两命之事,以及有关郑柔曾在郑家家宴设计构陷郑家旁的姑娘的其他事告诉谢蕖之后,谢蕖却表现得不曾有什么诧异讶然。
谢老夫人望着听到这一番话,面色淡淡的谢蕖,不禁微皱了下眉。
而谢蕖却抿了抿唇,看了自己面上微有担忧之色的祖母一眼,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此时此刻,谢蕖心中情绪,有些百感交集。
其实,这些事,前几日她将库房钥匙交给郑柔时,郑柔便已经尽数全盘托出,告诉了她。
想到那日苦笑着将多年以来的遭遇告诉自己,在自己面前亲手揭开痛苦的伤痕的小姨,以及小姨神色尽是伤感地说,她的名声已经被妒恨她长得像母亲,所以不断往她身上泼脏水的几个姨娘损毁殆尽了,谢蕖心中亦有些不是滋味。
原来,小姨所说的,都是真的。
连祖母,都因人言可畏,而质疑小姨的品行。
谢蕖沉默着,始终一语不发,想着无依无靠,明明住在自己的家里,却仿佛寄人篱下一般,在忍受旁人污蔑抹黑,与恶意的非议的同时,还要照顾生病的母亲,年幼的弟弟,可怜的小姨,不晓得为何,又想到了自己。
她与小姨,都是苦命的人。
但比起郑柔,谢蕖又甚是明白地晓得,自己比她幸福了许多倍。
所以,力所能及之中,谢蕖愿意多帮郑柔几分,让郑柔能以为自己料理打点嫁妆的名义,在谢府多住一段时间,不必回去继续受尽郑家人的折磨与欺凌。
而在谢蕖要出阁,郑柔也要回到郑家时,谢蕖已经想好,要备一份厚礼送给郑柔,这件事,谢蕖也同郑柔提起过,郑柔感激涕零,知恩图报,教谢蕖对她愈发怜惜同情。
便这般思索着,沉默
了许久,在谢老夫人望过来的探寻的目光中,谢蕖忽地轻叹了口气,虽笑了一下,但眉眼间却微有些低落。
抬起眼帘看向谢老夫人,谢蕖点了下头,道:“祖母,这些蕖娘都晓得的,小姨从前与蕖娘主动提起过这些。”
听到谢蕖这般说,谢老夫人的眉心便已微皱起来。
而谢蕖却并未觉察到谢老夫人的担忧,轻轻摇了下头,继续道:“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小姨是位好女子,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都是郑府中妒恨她的姨娘,还有几个庶女所污蔑,陷害小姨的,一切的来龙去脉,我都已晓得了。”
谢老夫人听到谢蕖这一番话,见她执迷不悟的模样,张了张口,眉心紧锁,想要继续说些什么。
她瞧出来了,这个郑柔确是聪明得很,晓得自己从前所做的那些腌臜事,只要留在谢家,早晚会被探查出来。
所以,在被揭穿面目之前,她已将这些事歪曲,都告诉了谢蕖。
当初人证物证俱全,证据确凿,板上钉钉的事,如今郑柔竟用一张巧口,便在谢蕖面前为自己翻了案。
好一个以退为进!
想到从前郑柔的姨娘尚还得宠时,不过七八岁的郑柔,便害得家中姐妹险些容貌尽毁之事,谢老夫人实在不放心,教这么个定时炸.弹,在心思单纯,容易被哄骗的谢蕖身旁。
只是,又见谢蕖虽未言语,但态度却不曾动摇,明摆着甚是相信,依赖郑柔的模样,谢老夫人心中有些无奈:看来,将郑柔赶出去,是不成了。
既然谢蕖不同意,谢老夫人也不能强硬插手,干涉这件事。
思忖片刻,谢老夫人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谢蕖,道:“既然如此,便教你小姨到寿安院来住罢,她的经书抄得甚好,我很喜欢。”
谢老夫人心中想着,谢蕖对郑柔不会有所提防,相反的,还对她信任有加,而自己则不同,会差人时时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不教她有机会生事。
而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不晓得祖母待小姨的态度为何会发生这般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谢蕖微微皱眉,困惑了片刻。
见谢蕖有所犹豫,谢老夫人望着她,退让一步道:“你小姨仍旧可以打点你的妆奁,你们还是有许多时候,可以见面的。”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谢蕖又思忖了片刻,方才终于盈盈笑着颔了下首,答应了祖母的提议。
……
谢府后花园中。
自库房回来,走起路来亦觉得带风,面上神色流露出些春风得意的郑柔,心情甚是愉悦。
正往回寿安院的路上走去,却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有些陌生,却又有些莫名熟悉的声音。
只听那人笑道:“这不是郑家的姨小姐吗?瞧你脚步匆匆的,这是要到哪里去?”
听到身后传来的这道询问声,郑柔转过头去。
在瞧见来人的相貌有些似曾相识,郑柔思索片刻,想起这个正言笑晏晏同自己说话的人是谁,面上不由得也流露出几分笑意来。
转过身去,向孙姨娘曲膝礼了礼,郑柔客气地笑道:“见过姨娘。”
见郑柔对自己这般恭敬有礼,心中颇觉受用的孙姨娘面上笑意更深。
她走到郑柔面前,假惺惺拉住郑柔的手,教她起身,笑吟吟道:“姨小姐这般降尊纡贵,可真是折煞了我。”
听到孙姨娘这般与自己说话,已有许多年不曾被人如此奉承的郑柔,心中更觉得有些沾沾自喜的飘飘然。
面上微有些得意地扬眉一笑,郑柔笑了笑,问面前的孙姨娘道:“方才我在蕖娘院中库房帮她料理嫁妆,这会子方才能休息一番,正准备回寿安院呢,真是有些乏累!姨娘这又是打哪来?”
郑柔这带着些许抱怨,实际上甚是得意的话,教孙姨娘眼底有高深莫测的情绪一闪而过。
对面前的郑柔笑意更深地笑了一下,孙姨娘眼波流转道:“原是如此,不过老夫人向来是个喜好清静的性子,姨小姐这般年少,回去也是无趣,不若到妾身的文翠院去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