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年轻的新夫人,恐怕没有他们想的那般天真简单。
……
从孙姨娘的手中接了掌家权,卢宛倒真的认真地翻看了几册她送来的账目。
只是,不知道孙姨娘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些账目中夹着些比卢宛年龄还要大的陈年旧账,翻阅核查起来冗杂麻烦得很。
看得不耐烦的卢宛叫人去外面请了些识文断字,会看账本的妇人,理了三日,方才将那些账目全部归类整理完毕。
卢宛复又一一核查。
这些年,孙姨娘能掌管中馈,当然也不是吃素的。
现在账目变得如此错综复杂,说其中没有她的推手,卢宛能信才是怪了。
卢宛身旁侍候的女使,看到她既烦又头疼,却还是点灯熬油也要坚持的模样,都有些于心不忍。
想劝她休息,可卢宛却又心意已决。
其实若不是这些事是她必须要做的,卢宛也不想管这闲事。
但,掌家权,是她势在必得的。
一是她手中没有权.力,便是受宠爱,也只会让人觉得她是个以色侍人的绣花枕头,轻飘飘的不能服众。
二来谢氏是累世名门,祖业丰厚,这份本便该握在她的掌心,颇丰的一笔油水,为何要便宜了孙姨娘,喂大她的胃口?
一连半月,卢宛专心查账,倒还真让她查出不少的问题。
协助掌事的秦嬷嬷被卢宛叫到玉衡院几次,每次出来的时候,皆面色苍白,惊弓之鸟般的模样。
终于,某日的下午,战战兢兢的秦嬷嬷出了玉衡院,便直奔了谢府西面的文翠院。
文翠院里,孙姨娘听罢秦嬷嬷的大倒苦水,一面垂首慢慢地呷了口茶,一面叹了口气,爱莫能助的为难模样。
“如今不是我掌家,嬷嬷来求我,我也是无可奈何。”
听到孙姨娘这般说,秦嬷嬷有些着急道:“新夫人到底年轻人心性,又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乱查一通也是有的,姨娘你在旁多点拨一下啊。”
闻言,孙姨娘只是轻轻柔柔地笑:“瞧瞧,嬷嬷这话说得跟吃了灯草似的。”
顿了顿,孙姨娘慢条斯理地温和道:“咱们的这位太太,如今正受摄政王宠爱,谁敢管束她?嬷嬷,不是我不帮你,是我也没奈何啊。”
秦嬷嬷看着面前温和的孙姨娘,又想到笑里藏刀的新夫人。
知晓孙姨娘这回是真的帮不了自己,她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眉头紧皱,秦嬷嬷愤恨道:“那丫头片子惯会装模作样,真该教摄政王瞧瞧她的本来面目。”
孙姨娘拿起放在桌案上的团扇,轻轻扑了几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翌日清晨,卢宛用了早膳,正在院中凉亭赏花,一个小女使忽然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口中急急忙忙地喊着:“太太!太太!不好了!死人了!”
手中端着一盏温茶,卢宛侧身,淡淡地看了一眼跑进凉亭的小女使,平静道:“慌什么?什么死人了?”
小女使喘了口气,着急地回禀道:“是……是太太昨日罚的那个秦嬷嬷,今日上吊了!”
可谁料,卢宛闻言,只是神色淡淡地颔了下首,应道:“嗯,知道了。”
女使看着夫人波澜不惊的神情,不知道她怎么就能这么不着急。
这可是实打实影响她威信名誉的事情啊……
第9章 处罚
一个时辰后,长房太太卢宛方才姗姗来迟。
她看了一眼花厅中的众人,二房三房的夫人们,竟也都过来了。
走到上首坐下,卢宛浅浅一笑道:“人都来全了,也省得我一一去请了。”
众人皆侧眸去瞧这巧笑倩兮的年少女郎。
只见她身量不高,约莫方才及笄的年岁,今日梳着惊鹄髻,戴了几支珍珠流苏钗,身着蜜合色织金衫裙并同色褙子,明丽华贵得仿佛耀眼明珠一般,美得勾魂摄魄,让人移不开眼。
望了一眼跪在花厅中央的秦嬷嬷,与她稍显凌乱的发髻,颈间显而易见被勒出来的一道血.红印子,卢宛瞧了一眼身侧的女使,面上的神色有些淡淡的诧异。
她浅浅笑道:“秦嬷嬷这不是没事吗?就知道你们这些小婢子的口中,从来只会夸大生事。”
听到卢宛这般说,似有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早已哭喊得哑了嗓子的秦嬷嬷立刻又哭嚷起来:“太太,老奴冤枉啊……”
闻言,卢宛面上的诧异纳罕之色愈重。
她问道:“秦嬷嬷,你有何冤屈?”
望着坐在上首,年轻貌美的新夫人,迎着她一瞬不疑的灼灼目光。
不知为何,原以为新夫人只是外强中干,虚张声势的纸老虎的秦嬷嬷,忽地打了个寒颤。
张了张口,秦嬷嬷想要为自己辩驳些什么。
只是等了片刻,不曾等到面色苍白的秦嬷嬷开口说话,卢宛望着她,白皙娇容上虽带着笑,但那抹笑意却不达眼底。
“昨日我将你叫到玉衡院,库房账目中对不上的进项出项,你也认了是自己一时年老失察,所以做了糊涂账。我说了,只要将库房中丢失的东西都还回去,从前的事我既往不咎,今后再犯,再处置也不迟。”
这慢条斯理的一番话,说得秦嬷嬷面色越发惨白起来。
但,今日既挑起了事端,卢宛也没有轻易掀过这一页的打算。
环顾一周花厅中的几位夫人,卢宛面上仍旧好性子地带着一抹笑意。
只是那抹笑意,却怎么瞧,怎么透着几分碎雪浮冰的寒凉。
卢宛继续道:“可大家都瞧瞧,秦嬷嬷这是在做什么?我还不曾怎么重罚她呢,她倒好,这是反过来倒逼我不要继续追查了?”
闻言,秦嬷嬷忙着急道:“太太,老奴……”
卢宛知晓她要胡搅蛮缠,微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字字诛心道:“秦嬷嬷,你是不是觉得,我冤枉了你,监守自盗,贪赃受贿的名头,比年老失察更好听?”
听到卢宛这般说,知晓今日再纠缠下去,只会教自己深陷泥潭,难以抽身。
秦嬷嬷当机立断,一面用力对卢宛磕头,一面哀哀哭求道:“太太,今日是老奴一时鬼迷心窍,又做了糊涂事,太太大人不计小人过,莫要跟老奴这个无知老妪一般计较。”
额头都被她磕得出了血,秦嬷嬷却恍然不觉,声音越发凄惨孤苦:“老奴指天立誓,绝无做过监守自盗的事,还望太太明察……”
卢宛目光漠然地望着秦嬷嬷满头满脸的血,轻轻摇首道:“你有没有做过这些事,只是空口无凭地说,我可不能信。”
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卢宛继续道:“不过,经过今天这遭,我也真是怕了你这转头反咬的面目了。这样罢,库房里丢失的物品我打量着你这模样,十有八.九也是一笔糊涂账,陈嬷嬷,领秦嬷嬷下去打一百大板,让人牙子将她领出去卖了罢。”
秦嬷嬷还待再说些什么,却已被几个仆妇上前堵了嘴,利落地拖了下去。
坐在花厅角落里,方才一直不曾说话的孙姨娘眉心微皱,有些不落忍地迟疑道:“太太,秦嬷嬷协助掌家已有将近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必这般赶尽杀绝……”
卢宛原本是打算起身离
开的。
她知晓今日这一出,十之八.九少不了刚被夺了权的孙姨娘的撺掇。
但卢宛今日并不曾打算对付孙姨娘,因为逼得她走投无路,狗急跳墙了,并不合算。
只是未曾料到,卢宛不去理睬她,她反倒过来招惹卢宛。
“孙姨娘是做惯了好人的。”
卢宛眼眸弯弯地看着坐在角落里的孙姨娘,笑着这般赞了她一句,下一瞬,却话锋一转。
“只是,太过纵容下人,御下不严,出了纰漏,反倒害下面的人跟着遭殃,从今往后我掌家,是万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的。”
听出卢宛话中若有似无的敲打与轻嘲,孙姨娘的面色不禁变了变。
她未曾料到,此时此刻,花厅里有这样多的夫人太太,女使仆妇,卢宛竟会这般不给她面子,让她当众下不来台。
明明平日里的卢宛,都是一副温软和气的小姑娘模样。
见孙姨娘面色有些发白,顿了顿,好似思忖了片刻,卢宛浅浅笑了一下,继续道:“孙姨娘也扣半年月俸罢。”
花厅中一室寂静,原本或打算凑热闹看长房笑话,或心中对卢宛年岁尚小有些轻蔑的众人,皆面面相觑,各怀心思。
……
将攒珠璎珞取下,扔在梳妆台上,孙姨娘阖了阖眼睛,听着身侧嬷嬷的低声劝慰,再睁开眼眸时,神色烦躁。
“除了按兵不动,现在我还能做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你们在这里马后炮有什么用?”
想到卢宛对自己轻飘飘的敲打与挖苦,孙姨娘看了一眼噤若寒蝉的女使嬷嬷,咬牙冷哼道:“倒是我轻敌,低估了那个丫头。”
夜幕深深,沐浴过后的卢宛坐在窗畔软榻上,身着浅茜色中衣。
她一面抬手,用柔软厚实的帕子慢慢擦拭着湿润的长发,一面望着坐于自己对面的谢行之,语气带着些娇俏嗔怪。
“早知道掌家这般得罪人,吃力不讨好,妾是宁死不肯接的。”
听到卢宛娇声娇气地这般抱怨,谢行之微一展臂,将她抱在膝上,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脊背。
“孩子话,你是长房太太,谢家的后宅与产业,都合该由你来掌管。”
抬眸,眼波潋滟地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卢宛眼眉弯弯地轻拽着他的宽大袖角,讨巧似的问道:“那家主觉得妾掌家做得怎么样?今后,妾便这般严格约束下人,家主觉得可好?”
垂首,望着怀里水眸明亮,娇艳明媚的小妻子,谢行之眸光微晦。
他嗓音有些喑哑地对她道:“做得很好,水至清无鱼,但我谢家也不是养蠹虫的地方。今后你要做什么,放手去做就是。”
这般说着,谢行之温热的亲.吻,细细密密地落在卢宛的面颊,耳垂上,教她的面容忽地飞上绯色。
听到谢行之这样回答,卢宛微悬的心稍定。
她初来乍到,可不是要给自己找一个靠谱的靠山。
有谢行之为她撑腰背书,今后她要做什么,不怕有人忤逆不从,乱嚼舌头。
察觉到男人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掌辗转而下,有意无意地挑拨惹.火着自己,卢宛忽地侧首,避开他炙热濡湿的啄.吻。
微肿的嫣红唇瓣上水渍点点,卢宛有些忙乱地抬手,推了推抱着自己的谢行之,着急道:“等一下。”
按捺着面颊上滚烫的温度,卢宛推开身前的男人,从他的膝上下来,下了软榻。
端起放在一旁漆案上的汤药,卢宛微皱着眉头喝下。
坐在软榻上的谢行之静静地看着卢宛的一举一动,见她面容红润,神采奕然,不似生病了的模样,他淡声问:“为何要吃药?”
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的卢宛,口中含了一颗甜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