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卢宛这般说,方才晓得她刚沉默下去是为了什么,谢行之抬手,将怀中的软玉温香抱得更紧,自她耳畔道:“宛娘不必多虑,璟儿会一直养在玉衡院,哪里也不会去。”
卢宛闻言,得到谢行之这样的承诺,心中方才松了口气。
轻声“嗯”了一下,她今晚睡得不安稳,原本也是因为这件事,此时心结被打开,困意便又翻涌上来。
被谢行之展臂回抱着,偎在他怀中,不知不觉,卢宛便沉沉入梦。
垂下眼眸,望着怀里了却心事,便不再同自己说话,懒洋洋睡着了的的卢宛,谢行之心中有些拿她无可奈何的宠爱与好笑。
看了一眼睡在卢宛的另一侧的谢璟,小小的孩子睡颜如他的母亲一般,恬静柔美。
轻轻揽着怀中已经睡着了的卢宛,将一旁的谢璟也抱了过来,心中是这么多年以来,前所未有的安详沉静,谢行之阖上眼眸,同样沉沉睡去。
一夜酣睡无梦。
……
几日后。
清晨的日光,透过浅杏色的窗纸,落在伏案写字的谢璟身上。
坐在谢璟的身旁,卢宛见他的面颊,在写着写着字,渐渐离桌案上的宣纸越来越近,不由得抬手,轻轻在谢璟脊背上拍了一下。
被卢宛这般提醒,谢璟有些委屈侧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
唇畔带着一抹温柔含笑的弧度,想到这会子,谢璟已写了有两刻钟的字,卢宛拿过他手中握着的紫毫笔,放在一旁,然后展臂,将面前的孩子抱在膝上。
摸了摸谢璟柔软的面颊,卢宛垂眸望着他,温声问道:“都写了这般久的字了,小璟不觉得眼睛疲累吗?”
说着,见自己不提还好,一提谢璟竟要抬手去揉眼睛,卢宛有些无奈含笑地握住谢璟的手,转移话题道:“将你方才写的那些字拿过来,给娘看看。”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璟一下子有了精神。
笑得眼眉弯弯的,谢璟点头“嗯”了一声,然后抬手,将桌案上的一沓宣纸拿了起来,放在卢宛面前,乌润明亮的眼眸亮晶晶的,像献宝似的望着卢宛。
卢宛对谢璟笑了笑,接过他递过来的那一沓宣纸,翻开慢慢看着。
虽然年纪尚小,但谢璟的字,却写得已不错了。
原本,他便生得聪颖,又这样认真地对待,自然在天资上更加锦上添花。
翻看着谢璟写的字,卢宛唇畔笑意愈深,她不由得低头,亲了亲谢璟的面颊,夸赞道:“璟儿真厉害,写得竟这样好了,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听到母亲眼眸弯弯地这般笑着夸赞自己,谢璟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下眼眸,再仰起面颊望向卢宛时,他忽然有些羞怯笑着,搂住卢宛的脖颈,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始料未及,卢宛不由得望着怀中的谢璟,愣了一下。
谢璟想到自己从前见到爹爹这样亲娘亲,每回心中都有些小小的伤心与气恼,爹爹娘亲还从未这样主动亲过自己呢!说好的,他是他们的小心肝呢!
见到母亲面上有些诧异的神色,谢璟想了想,绯红着幼嫩白净的面颊,解释道:“爹爹便是这样亲娘亲的,娘亲也是这样亲爹爹的……”
虽然谢璟说得有些弯绕,但,卢宛还是一下子便听懂了这小小的孩子是什么意思。
面容忽地滚烫得厉害,耳垂更是通红,有些面红耳赤的卢宛听到谢璟这般说,不由得想到平日里有了兴致,总是无法无天,肆意妄为的谢行之。
心中有些暗暗羞恼这人的肆无忌惮,竟让谢璟见了去,卢宛苦恼头疼着不晓得该如何接谢璟的这一番话,同时,想到孩子大了,以后,他们做什么,应该避着小璟一些。
而无知无觉母亲的头疼的谢璟,此时正有些期待地望着手中拿着自己写好的宣纸的卢宛,轻轻牵着她的袖角,问道:“娘亲,我写的这样好,可不可以吃蜜果子?”
说着,谢璟撒娇地仰起面颊,牵着卢宛的袖角摇晃着。
看着怀中眼眸亮亮的谢璟,卢宛有些无奈笑着想了一下,然后颔首道:“好罢。”
带谢璟在玉衡院坐了一会,卢宛牵着他的手,领他到后花园去玩。
天气晴朗,并没有风,冬日里鲜见有这样好的明媚天气。
坐在垫着厚实棉绸的月牙凳上,卢宛望着不远处正在跑来跑去的谢璟,唇畔带着一抹温浅的,柔和的笑意。
见谢璟在角落的花树下不小心绊倒,沾了一身的枯枝碎叶与泥土,却不曾哭,只是自己站起来,卢宛方才看到这一幕,悬起来的心,却仍旧不曾松下去。
谢璟被几个女使焦灼不安地上前,扶了起来,卢宛看着被抱起来,抱到自己面前的谢璟,站起身来,将他接到怀里。
平日里便常常被卢宛叮嘱,不要到处跑的谢璟,此时此刻,不由得甚是心虚。
其实,方才没有好好看路,被绊倒,谢璟被摔得膝盖与掌心都有些疼。
但想到母亲平素总是嘱咐自己这件事,且对自己温柔,但有时也会严格起来的态度,谢璟想哭,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哭。
卢宛将怀中抱着的谢璟放下,为他拂去衣衫上沾着的些许枯枝碎叶以及灰尘,望着面前的孩子,皱眉,担忧问道:“璟儿,你其他地方有没有摔伤?”
说着,想到了什么,卢宛握住谢璟掩在袖子里的手腕,将他小小的,幼嫩的手掌摊开。
见谢璟白嫩的手掌虽不曾划破,但却果不其然有些许擦伤,有些红通通的,卢宛心疼地抬起眼帘来,看着眼眶红红的,瞧着要落泪的谢璟。
望着他潋滟澄澈的乌润眼眸中,含着眼泪的模样,卢宛将谢璟两只小手平摊着放在掌心,垂首轻轻吹了一下,然后抬起一只手来,摸了摸面前孩子的面颊,安慰道:“莫要哭了,下回不要跑得那般快了,就当是吃一堑,长一智了,晓得了吗?”
听到母亲这般说,谢璟眼泪却落得愈发厉害起来。
瞧见谢璟这副委屈可怜的小包子模样,卢宛心中,同样觉得更加心疼酸涩。
她不再言语,只是将面前站着的谢璟展臂,微微弯身抱住他的脊背,安慰地亲了亲他的侧颊。
想到谢璟的这一身泥土,卢宛让女使将谢璟抱了起来,准备带他离开后花园,回玉衡院去洗漱,然后换身衣服。
走在回玉衡院的回廊上,卢宛扶着如今月份渐大,时时有些酸涩的腰肢,正慢慢走着,却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正在唤自己的声音。
意识到身后正在叫自己“伯母”的那道女声的主人是谁之后,卢宛微顿了一下,方才神色平静地转过身去。
几个女使也忙转身,向谢弦与王韵书夫妇二人行礼。
看着走了过来,站在自己面前,正笑盈盈向自己行礼的王韵书,卢宛面上,忽然也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来。
对面前的谢弦与王韵书点了下头,卢宛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这般客气?起来罢。”
身旁被女使抱着的谢璟,方才止住了哭泣,这会子眼眶还有些红通通的。
此时此刻,瞧着面前许久不曾见过的,虽然上回不小心跟自己一起摔倒,但却保护了自己的二哥哥,谢璟乳白的乳牙轻咬了一下红润的唇,不由得还是看了谢弦一眼,有些期待他会同自己一起顽。
虽然谢璟还是个小孩子,但却也能看出来,二哥哥生得俊朗不凡,是个好看的郎君,而且,他的脾气还很好,还会变戏法,所以,一直以来,谢璟都很喜欢谢弦这个二哥哥。
不过……
不过,谢璟看着面前愈发面色苍白胜纸,看着甚是消瘦的谢弦,眼中不由得浮现出疑惑不解的情绪来。
他有些惊讶,二哥哥如今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仿
佛来阵大些的风,便会将他刮走一般,实在让人有些不晓得是为什么。
自然不会知晓此时此刻,谢璟心中在想什么,但卢宛看着面前与王韵书一同站着的谢弦,瞧着他苍白清瘦,仿佛雪中瘦竹一般的模样,心里也不禁有些诧异。
她晓得二房二老爷多年以来身体不好,缠绵病榻,是去年冬月,方才又有了一个姨娘生的,同样有些病殃殃的庶子。
但,卢宛之前,却不曾听说过,谢弦也有什么不足之症。
便是生病,这些时日下来,也该痊愈了,为何,面前的谢弦瞧着,却比过年时更加沉默消瘦。
只是,虽然心中有些诧异纳罕,但面上却不显。
卢宛晓得,这件事,莫说如今王韵书还在谢弦身旁,便是王韵书不在,也轮不到她来询问关切。
从前她曾与谢弦有婚约,还曾抓到过二房两个女使闲言碎语的嚼舌根,所以从那之后,每回遇到,卢宛都有意与谢弦保持距离。
收敛起心中有些茫然的思绪,卢宛看着面前的谢弦与王韵书,面上流露出一抹浅浅的温和笑意来,问道:“今日你们两个怎么有空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听到卢宛这般说,待自己与谢弦,是一样平淡温和的态度,方才在不远处看到回廊上她的身影,心中有些严阵以待的王韵书,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望着展臂,将面前女使怀中的五公子谢璟抱了过去的夫婿谢弦,王韵书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痛快。
不过,她也晓得谢弦与谢璟兄弟二人瞧着关系好,这是合情合理,情理之中的事,自己便是心中不快,也不能表现出来。
眼中有一抹厌烦的情绪一闪而过,面上却仍旧带着笑意,王韵书笑着答面前的卢宛方才问起的话,相安无事地客气道:“是祖母前几日生病,所以,婆母让我们夫妇二人过来,看望祖母的。”
听到王韵书的这一番话,又觉察到她落在自己身上,微有些复杂的目光,卢宛不咸不淡地看着面前的女郎,唇畔含笑地颔了下首,不曾言语。
微微侧眸,看了一眼被夫婿谢弦抱在怀中,正被逗得咯咯直笑,稚气开朗的谢璟,见他生得粉雕玉琢,性子也活泼可爱,但王韵书却越看,越觉得这个孩子,那张生得像他母亲的面容,有些教人不喜欢。
虽然,这位五公子谢璟也不仅只像他的母亲卢宛,面容轮廓与眼眸,都与他的父亲,自己的夫家伯父生得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想到晓得大房的这位大夫人,生下五公子方才不久,便甚有速度与效率地再度有了身孕,以及这个消息传出来之后,隔日便“阴差阳错”,“碰巧”地再次病重的夫婿谢弦,王韵书心中更是一阵恼火。
自嫁到谢家二房府中,她细细盘问过几个女使嬷嬷,方才得知,这位大夫人嫁到谢家大房,以及不久后便怀上了五公子,发生这两回事的时候,自己的这个好夫君谢弦,都是立刻病倒,唯恐旁人不会暗中揣测多思什么,还真的并非,是她多想了什么。
若只有这位大夫人嫁到大房时,谢弦曾病过一场,王韵书也便捏着鼻子,将此事认了,毕竟她是之后方才与谢弦定亲的,毕竟虽然心中气恼不已,但也晓得何为先来后到,何为不能用今朝的剑,斩前朝的官。
今后谢弦同她好生过日子,她可以既往不咎从前的事。
可是,瞧瞧她这个好夫君谢弦,都做了些什么!
大房的大夫人,他有名有实的伯母,两回有孕,生子,中间时间跨度已是用年来计算,他却还是两回这么“碰巧”地每每得知这个消息,便有意做些什么,作践自己的身体,故意生病。
王韵书心中恼火的同时,觉得待字闺中时,自己暗暗倾慕谢弦,倾慕他郎艳独绝的才气,相貌,家世,那些悸动的,青涩的美好感情,已经被谢弦与面前这位大夫人,践踏得只有一地鸡毛的恨意与哀怨。
第85章 不眠(二更)
望着面前的卢宛, 压抑着心中翻腾的情绪,王韵书弯了下唇,回过神来,对卢宛笑道:“我们原是要到伯母那里, 向您请安的, 既在这里碰到了, 那今日便不过去叨扰了。”
她的话音方落, 便觉察到身旁的谢弦, 正在同怀中谢璟说话的声音似顿了一下。
王韵书不晓得这是否是自己在多想,但, 这样反应的谢弦, 已让她忍无可忍。
刚好在这里遇到了卢宛, 她原本还自心中忧愁,到长房来看望祖母,定是要去玉衡院请安的,王韵书实在不想同谢弦一道去玉衡院,见到那刺眼的一幕。
谁料, 却在路上碰到了卢宛。
这般其实也好,至少匆匆打着照面,便可以离开了。
只是,却不曾料到, 谢弦怀中抱着谢璟, 却迟迟不曾提及离开的事, 瞧着仿佛要同谢璟多待一会一般。
谁晓得,谢弦到底是想同谢璟多待一会, 还是因为旁的什么缘故,不肯离开……
王韵书心中不由得嗤笑了一声, 她觉得,谢弦十之八.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为了她的后一个猜测。
这样想着,王韵书面上的神色,不禁变得愈发难看。
见王韵书面上勉强流露出来的笑意,与周身所萦绕的,若有似无的对自己的敌意,卢宛静静望着她,片刻之后,也浅淡笑了一下,颔首道:“原是如此。”
两人便这般又说了会话,按捺不住心中气恼与恨意的王韵书,终于向卢宛再度笑道:“伯母,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先告辞回府了。”
听到王韵书这般说,觉察到她流露出来的那抹异样,卢宛浅淡笑着吩咐身侧女使,上前接过被谢弦抱在怀中的谢璟。
有些依依不舍的谢璟,还在眼巴巴向谢弦挥手道:“二哥哥,二嫂嫂,等你们何时有空,再来我们府上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