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平日里,谢献之体弱多病,是不常出二房府门的。
便是家宴,也鲜少见这位二老爷出席,却不料,谢老夫人复又生病,他竟过来了。
这般自心中想着,坐在上首圈椅上的卢宛,收回短暂诧异落在谢献之身上的目光,浅淡笑了一下,客气道:“两位快请起。”
谢献之与韦念意坐在下首圈椅上,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家常。
虽然长房与二房所住的地方离得也并不怎么远,但,平日里卢宛与二房的来往,却平平淡淡,既不关系热络密切,亦不冷淡疏离。
此时此刻,望着面前这两个不太熟悉的二叔叔,二婶婶,想到自己的谢弦堂哥,便是他们的孩子,谢璟虽对二叔叔二婶婶不熟悉,但却对他们心生好感。
弯唇,谢璟眼眉弯弯地对着谢献之与韦念意笑了一下。
一直以来,韦念意打心眼里并不喜欢谢璟,但此时,瞧着面前这年岁可以做自己孙儿的,唇红齿白的漂亮孩子,她的心中不由得微有动摇。
她这个年岁,已经到了含饴弄孙的时候,同时,二夫人心里也一直盼望着,谢弦与王韵书夫妻二人,能快些为她生一个孙儿。
这会子瞧着面前的谢璟,韦念意心中,难免对这样一个稚气好看的孩子,有些毫无抵抗之力。
只是,想到这个粉雕玉琢,伶俐可爱的孩子,是自己那个不讨喜的妯娌所生,韦念意便觉得心里像是梗了一根鱼刺一般,膈应得紧。
这段时日以来,谢老夫人复又病重,便是因为这个总是让家宅不宁的女人,又闹出事来。
看了一眼坐在教人讨厌的卢宛身旁的大伯哥谢行之,韦念意便匆匆移开了视线,莫敢再直视。
想到自己那位冷肃淡漠,不近人情的夫家兄长,在对待卢宛那小丫头片子上,却总是太过近乎溺爱地纵容,这一回,卢宛气得老夫人复又生病,他都不曾做些什么,来责罚那小贱人,反而是维护有加。
越想,韦念意心中便越觉得气闷。
自己的婆母谢老夫人想要抚养卢宛所生的谢璟,本来是顾念着她如今身怀有孕的一片好意,从前,雅儿也曾住在寿安院一段时间,更不必说,长房的芊娘,是自小在谢老夫人膝下长大的。
本便不是为了针对她,而是从前便有迹可循,可是,瞧瞧这卢宛,是何等的小家子气!竟因为这种事,同婆母争执起来,觉得老夫人要害她一般!
她也不想想,谢璟是谢老夫人血脉相连的嫡亲孙儿,又是谢家千尊万贵的长房嫡长子,哪个会对谢璟不好?哪个对谢璟不是疼爱有加?
这样在心中想着,韦念意对卢宛这个妯娌,愈发有些犯嘀咕。
她本来便不喜欢卢宛,此时更是埋怨卢宛“不识抬举”。
只是心里虽然不快,但面上却并不曾表露出来,望着坐在上首圈椅上的卢宛,韦念意按捺下心中郁郁寡欢的气闷,笑着与她寒暄家常。
想到自己媳妇王韵书进门那般久,却毫无动静的肚子,又望着坐在一旁,生得玉雪玲珑的小侄子谢璟,与卢宛这才生下谢璟不久,便又有身孕的消息,而且,这回竟还是双生子……
韦念意一时心绪复杂,想到从前府中为儿子谢弦,定下卢家姑娘卢宛时,她对卢宛这个女儿谢雅一直以来的闺阁密友也甚是喜欢,却不想,如今……
虽然现在,她总是忍不住心中对卢宛悔婚,以及不识大体的怨恨,但,望着稚气可爱,聪颖有礼的谢璟,以及卢宛这般速度便又大起来的肚子,韦念意却实在控制不住地想到:若是当初,卢宛如约嫁给了弦儿,那么,谢璟便应该是她期盼已久的孙儿,她很快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孙儿……
而非如今这般,她要忍着难堪,唤一个年纪做自己女儿都有余的小丫头做长嫂。
一直以来,韦念意与谢献之的关系甚为僵持,但,近二十年前,他们夫妻二人方才成亲时,也曾夫妻和睦,琴瑟和鸣过。
因为十年前,谢献之开始宠爱谄媚讨好的官僚送来的,貌美清丽,温柔柔弱的妾室许姨娘,韦念意已经被这个薄情寡义的人,给伤透了心。
自她进门,谢献之便是如今这副体弱多病,弱不禁风的病弱模样。
虽然她是家中庶女,容貌亦是寻常,当初嫁到谢府来,是借了姑母谢老夫人的力,高攀了家世尊贵,容貌俊逸,出尘不染的他不假,可是,当初她待他,也是倾尽心力,一片痴心。
她曾为他亲手煎药,无数个日日夜夜照料卧病在床的他,可是,最终换来的,却是他的秋扇见捐,日渐一日的冷淡,难再见面。
嫉妒与怨恨,让这些年来,韦念意的神经愈发紧绷,仿佛一根随时都可能崩断的琴弦。
无数回的失望打击,灰心丧意之下,她开始催眠安慰自己,只上心谢弦这个郎艳独绝的独子,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个俊朗的,才华卓绝的儿子身上。
可是,卢宛竟连她这最后的一丝希望,都要碾碎。
韦念意实在克制不住心中怨怒,她怨恨,恼火着当初出尔反尔,让她光风霁月,天之骄子,从来都是一帆风顺的儿子,如今受到沉重打击的卢宛。
此时此刻,与卢宛说着话,心中思绪却复杂万千,韦念意下意识垂了下眼帘,掩下眼中难以掩盖的恼火与不平。
她想不通,为何卢宛这个一心攀龙附凤,作恶的,恶毒的小贱人,却得夫婿那样浓情蜜意的宠爱,还生了一个聪敏漂亮的孩子,如今这般快,又有了身孕——自她甫一嫁到长房,孩子便接连不断,说起来,真是不知廉耻。
上苍实在不公,竟让这样的女子,能有这样顺遂的人生。
越想,韦念意便越发觉得心中沉闷不快。
而坐在二夫人身旁的二老爷,虽一直不曾开口言语,只是抱着懂事可爱的谢璟,逗着这个小侄子,俊逸面庞上带着有些病殃殃,但却和善的笑容。
只是,此时此刻,望着怀里抱着的这个眼眉弯弯地笑着应答如流,聪明伶俐的孩子,他的眼中,却难掩一抹沉沉郁色。
第91章 受伤
看着面前漂亮的, 稚气可爱的孩子,想到自己的兄长如今的妻子,谢献之眼中的沉郁之色愈重。
说句实话,方才见到从前只见过寥寥几回, 但每回瞧见, 都有惊艳之感的那个卢家的小丫头, 谢献之心中, 不由得生出许多感慨怅然, 与难以避免的艳羡来。
他忍不住艳羡自己的兄长,与自己同人不同命, 自小便处处胜过他一大截, 让他可望不可及。
如今, 兄长的锋芒已经教他不敢在心中将两人比拟,更莫敢直视,但……
但,谢献之心中,还是不禁愈发怅然自失。
为何兄长可以轻而易举得到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呢?从前长嫂郑氏病殃殃的, 兄长一直不曾有嫡子,谢献之还暗中有些自矜得意,自己的人生中,终于有一件可以比得上长兄的事了。
那时候, 兄长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长嫂那缠绵病榻的模样, 恐怕此生再难有孩子,而兄长便是如何杀伐决断, 位高权重,也难免后继无人。
可是, 不过几年,一晃眼的功夫,他所窃喜的一切,长兄便又什么都有了。
他娶了貌美娇嫩的妻子,有了面前这个聪明伶俐,玉雪玲珑的儿子。
一切,又仿佛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
想着想着,借由抱着怀中谢璟的机会,谢献之不由自主地抬首,又朝坐在上首圈椅上的卢宛瞟了几眼。
卢家的这个丫头,确是天生丽质,也难怪弦儿对她,会那般念念不忘。
只可惜弦儿没福气将她娶回家,虽然他们二人定过亲,但终究是有缘无份。
二老爷心中觉得不痛快,但也不由得有些唏嘘感叹。
坐在二老爷身旁的二夫人,觉察到二老爷方才抬首,似多瞧了坐在不远处圈椅上的卢宛一眼,心中不由得愈发恼恨。
想到那卢宛,曾经是他们的准媳妇,如今谢献之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竟这样不晓得避嫌。
韦念意自心里愠怒骂着谢献之的寡廉鲜耻,毫无分寸,同时想到所看到的,面前卢宛这个小贱人年轻貌美,我见犹怜的模样。
看着看着,不禁想到了自己府中,生下庶子的,同样年轻的许姨娘,恨许姨娘恨得如眼中钉,肉中刺的二夫人,这会子更是气得牙痒痒。
恼怒的同时,想到快要将自己逼疯了的谢献之,二夫人心里对他的怨与恨,不由得愈深。
再难掩饰面上的恼火,韦念意怕自己再开口,声音中尽是咄咄逼人的火.药.味,像怨妇一般忍不住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
她抿紧了唇,不再说话,尽力克制着自己,面色却仍旧有些难看。
觉察到谢献之与韦念意异样的情绪,卢宛望着面前分明甚是不快,但却按捺不发,所以显得颇为别扭的小叔与妯娌,眼中有纳罕之色一闪而过。
方才还一副和气融融的模样,这会子,这两人却连装,都装不下去了吗?
卢宛搞不懂谢献之与韦念意夫妻二人之间,不过片刻,暗潮涌动了些什么,也没心思去打探。
……
天光明媚,冬日晌午,洒金般的日光透过杏色的窗纸,落在坐在窗畔一大一小,母子二人身上。
单手撑在桌案上,另一只手则握着谢璟的胖爪子,卢宛正垂眸,教怀中的谢璟勾勒笔画。
见谢璟学了片刻,终于能将几个复杂的字也写得顺畅,卢宛心中,此时此刻不禁尽是成就感。
抬手,摸了摸仰起面颊来,一脸雀跃欢喜的谢璟的面容,卢宛不吝赞美地夸赞道:“璟儿真厉害,写得真好。”
听到卢宛这样夸自己,谢璟白皙秀气的面颊与耳朵,因着雀跃与赧然,红得愈发厉害起来。
虽然谢璟相貌上,明显长得像她的地方相比之下并不多,但卢宛却发现,这孩子面皮薄,容易面红耳赤的模样,随了她十成十。
眉眼弯弯地笑了一下,卢宛望着复又垂首认真写字,但白净的耳朵却仍旧泛红的谢璟,心中不由得促狭揶揄之心大起。
低头,忽地在谢璟侧颊上亲了一下,果不其然,瞧见面前的孩子,立时放下手中的紫毫笔,羞怯地用双手捂住小小的面容,抬首,有些赧然奇怪地望着自己。
瞧出谢璟的不好意思来,想到他现在总是以弟弟妹妹的大哥哥自居,被轻啄一下,分明开心又羞恼的模样,却要小大人一般控制扬起的,明明控制不住的唇角,卢宛心中柔软,不由得笑着复又捏了一下他嫩生生的面容,温声道:“娘逗你呢,继续写罢。”
听到面前笑起来愈发漂亮的娘亲,温柔含笑地这样说,有些面红耳赤的谢璟不由得轻轻“哼”了一声,有些傲娇地转过头去。
只是,他的面颊与耳朵,却更加有些发烫。
想着方才母亲说是在逗自己,谢璟不禁有些小小的嘀咕:“坏娘亲……”
谢璟轻哼一声,嘀嘀咕咕的可爱模样,让卢宛唇畔的笑意不由得愈深。
张了下口,卢宛正想说些什么,却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微微转身,望着推门而入的女使,有些急匆匆的模样,卢宛轻轻皱了下眉,问道:“怎么了?”
听到卢宛这样问,行礼之后,抬起头来的女使面上浮现出一抹惊忧畏惧来。
看着面前的太太,与她在看到自己着急惶恐的模样之后,仿佛意识到什么,有些凝重的神色,女使的声音有些发颤。
她战战兢兢地回禀道:“是……是摄政王,今日下朝后,在路上遇刺了,听说情况有些不好……”
在女使抖若筛糠的声音落下,卢宛手中,所拿着的一张宣纸,不由得落空,掉在地上。
目光定定望着面前回禀这个消息的女使,卢宛面上,似有些难以置信的惊诧与恍惚。
……
夜色深深,暮色四合。
守在床榻边上,望着趴在榻上,眼眶与鼻尖哭得红红的,瞧着甚是可怜的谢璟,卢宛心中尽是心疼与怜意。
想到这会子时辰已经不早了,卢宛抬手,抱了下身旁小小的谢璟的肩膀,然后为他绾好耳畔散落的发丝,安慰道:“小璟,你爹爹定会无事的,待你明日醒来,你爹爹也会醒来了,先去休息,好吗?”
听着母亲温声细语的劝告,落在身上疼惜的柔和目光,谢璟泪眼模糊地摇了下头,却有些认真倔强地说道:“不要,我要在这里,等着爹爹醒过来。”
望着面前孩子哭红了的眼睛,不晓得为什么,卢宛心中也有些痛意的伤感。
抬手,揉了下谢璟柔软的面颊,为他拭去面上滚落的大滴眼泪,卢宛心里,忽然酸楚,酸痛难言。
按捺着鼻酸,卢宛勉力对面前的谢璟笑了一下,颔首轻轻道:“好罢,那小璟便在这里多等一会,若小璟困了,便靠着娘憩一阵子。”
见母亲不再让自己离开,谢璟面上的眼泪,方才落得没有那样急了。
他抬起袖角来,用衣袖擦着仍旧不断落下的泪水,小小的心里,尽是难过与害怕。
娘亲日日陪伴着他,温柔而严格地教导着他,虽然平日里,只有晚上方才能见到晚归回来的爹爹,但在谢璟心里,爹爹跟娘亲,是一样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