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伟岸的父亲,是谢璟心中,可以顶天立地,保护他跟母亲的人。
谢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父亲或许会有什么生命危险,或许,会……会不在他的身旁。
只要想到这里,谢璟便控制不住,眼泪簌簌直落,哭得甚是伤心。
但想到身旁的母亲,此时此刻心里一定也很难过,而且虽然父亲伤势不重,但暗害的箭头上却有剧毒,听大夫说,那剧毒或许也并非不能解开,他们正拼尽全力,加紧时间研制解药,谢璟觉得自己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能再想怎么做,便率性而为。
他不能继续哭泣下去,让娘亲也跟着难过,揪心爹爹此时的昏迷不醒。
擦干面上的眼泪,谢璟忽地侧身,抬手,抱住坐在身旁的卢宛。
学着从前父母安慰自己的模样,谢璟轻轻拍着卢宛,抬起眼帘望着她,虽不再哭,但却眼眶红红,鼻音有些闷闷的。
稚气的声音中带着些哭腔,谢璟仰头望着卢宛,对她道:“娘亲,莫要难过了。”
卢宛不曾料到,面前小小的孩子,竟会反过来安慰自己。
眼眶酸涩得厉害,卢宛摇头,勉力笑了一下,伸手将面前的谢璟抱在膝上,轻声答道:“娘亲没事。”
如平日里一般香暖的房间中,一室静谧,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待卢宛再度垂首,去瞧怀中抱着的谢璟时,却发现怀里的孩子,不知何时,已敌不过太过强烈的倦怠与困意,沉沉睡着了。
抬手,抚了一下怀中孩子白皙幼嫩的面颊,卢宛垂眸望着他精致秀气的眉眼之间,直到睡着,仍旧笼罩着的一抹哀伤与惧意,与甚是没有安全感,偎在自己胸前,白嫩的指头紧攥着自己的衣襟的模样,心中酸楚不由得愈发浓重起来。
想着谢璟一直这样趴在自己怀中,时间久了,脖颈会很不舒服,卢宛轻轻看了一眼身旁侍候的女使,让她们将谢璟抱了下去。
在谢璟被女使抱走之后,卢宛让房间中其他忧心忡忡望着自己的女使仆妇,也都退了下去。
坐在床榻边上,望着静静躺在床榻上,缘于失血与中.毒,而面庞微有些发白地昏迷着的男人。
许久,卢宛终于有些坚持不下去一般,忽地颓然垂首,用掌心撑着前额。
眼泪仿佛骤雨,砸落在身上衣料上,卢宛不晓得自己为何会这般悲伤惶恐。
她想,或许,是因为小璟年纪尚小,尚还不能支撑起这一切,所以,她才会这般担忧,伤痛,惊惧罢?
除了这些,她不愿,也不允自己承认其他的缘由。
第92章 逆鳞(微修)
房间外下着鹅毛大雪, 已经过了腊月,最寒冬凛冽的时候,按理说,难再见到有这样大的雪。
坐在床榻边上, 卢宛望着躺在床榻上, 仍旧昏迷不醒的谢行之, 便这样一直沉默着一语不发, 有些出神的模样。
房门“吱呦”一声, 被人自外面轻轻推开,女使怀中抱着谢璟, 走进房中来。
女使走到卢宛面前, 向她屈膝行礼, 卢宛的目光自床榻上静静躺着的男人身上,落在了面前女使怀中的谢璟身上。
见谢璟眼眶红通通的,抿着唇唤了自己一声“娘亲”,卢宛抬手,接过女使怀中的谢璟来。
想到卢宛自起来, 还没有用膳,女使不由得开口劝道:“太太,小厨房做好了早膳,您好歹过去用些罢……”
抱着怀中手指紧攥着自己的手掌, 眼眶与鼻尖红红的, 瞧着甚是没安全感的谢璟, 卢宛看出他对自己的担心来,抬手揉了下谢璟的面颊。
虽然此时此刻, 小小的谢璟心中也尽是难过与害怕,但他却忍着眼眶的酸涩与泪意, 抬起手臂来,轻轻摸了摸卢宛的面容,安慰道:“娘亲,你都有黑眼圈了,要好好休息,好好用膳,不然,小璟跟爹爹都会担心您的。”
听到谢璟这般说,卢宛勉力对他笑了笑,然后握住谢璟的小手。
这会子时辰确是不早了,便是不顾及自己,也应该想到,如今她腹中还有两个孩子。
这样想着,卢宛按捺下心中万千翻涌着的思绪,命忧心忡忡站在一旁的女使去准备,自己去用早膳……
夜幕降临,暮色四合,冬日里的天总是黑得早些,玉衡院掌起了灯,处处灯火透明。
在银盆中用温热的水拧了厚实柔软的帕子,卢宛用手中打湿了的帕子为床榻上的谢行之擦拭着面容。
其实,这些事,都可以交给下面的人去做。
但,卢宛心中,不知为何,这些时日以来,却总是有些思绪纷乱,不知所起。
仿佛唯有在做这些让她的注意略微集中,不曾那般纷乱分散的事的时候,卢宛才能平静下来许多。
忙碌起来,总比坐在那里,心中烦闷要好。
虽然,卢宛心里,还是不可避免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好的预感,心绪总是甚为惴惴与迷惘。
她总觉得,谢行之此次遇刺之事,没有那般简单。
不仅是谢家,整个京城乃至寅朝,都笼罩在一种风暴即将降临的低沉之中。
垂下眼帘,将手中帕子放回到银盆里,卢宛抬首,吩咐女使将这些都撤下去。
坐在一旁月牙凳上的谢璟,手中拿着一册书卷,却并不曾在看。
此时此刻,觉察到母亲做完这一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谢璟走过去,靠进卢宛怀中。
望了一眼床榻上静静躺着的父亲,想到郎中所说的话,谢璟睁大潋滟澄澈的眼眸,两行眼泪忽然落了下来。
卢宛垂首,亲了亲怀中谢璟的面颊,虽然这些时日以来,心中总被莫名的惊忧烦扰所笼罩,但却握着谢璟的手指,温声对他道:“小璟,你爹爹定会无事的。”
听到卢宛这般说,虽然谢璟也很想相信母亲的这句话,但……
但,复又看向躺在床榻上的父亲,想到父亲已经这样昏睡了五六日,虽然郎中说,父亲已经暂时没了太严重的生命危险,但父亲一日未醒,他便日复一日更加担心着,郎中口中的那个“暂时”。
轻轻吸了下鼻子,谢璟小小的心里尽是难过与惶恐,但最终,却还是点了下头。
他抬手,抱住搂着自己的卢宛,将面颊埋进母亲馨香柔软的怀抱中。
……
翌日早晨,寿安院。
侍立在一旁的女使悄悄抬眼,瞧了瞧正在侍候谢老夫人的二夫人,眼中的情绪,不由得有些咋舌。
虽然二夫人是老夫人娘家的侄女,更重要的,亦是老夫人的二媳妇,按理来说,尽心照料老夫人是应当的。
但,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能为婆母尽心尽
力,亲力亲为到这般地步,也是十分难得了。
收回悄悄落在老夫人与二夫人身上的视线,女使垂首敛目地侍立着,不敢再多看,心中却始终这样感慨着。
倚靠在床头软枕上,望着面前方才喂自己喝完药,这会子便又准备继续为自己按摩受伤的双腿,动作轻柔细致,甚是耐心的韦念意,谢老夫人眼中有许多欣慰与满意的慈和。
抬手,挽住韦念意有些发.肿的手指,谢老夫人目光中带了几分心疼,无奈地微微笑着摇了下头,阻止道:“我晓得你素来是最有孝心的,但也不能为了照顾我这个老婆子,让你这般受苦。”
顿了顿,望着面前这个二媳妇的目光愈发柔和无奈,谢老夫人继续道:“我这里的这些丫头,平时做惯了这些按摩的活计,这些便交给她们罢,你是来侍疾不假,但我也不忍心见你这样。”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柔和含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韦念意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不显。
轻轻摇了下头,韦念意仍旧坚持着为谢老夫人继续按摩,所用的力道虽然轻柔,但该用力的时候,那份力道却也是恰到好处的。
显然,平日里,她在这些方面,便有心地学习过。
谢老夫人见韦念意执着,有心再劝,只是,她方才要开口,便听到面前的二媳妇,忽地开口说道:“这没什么的,媳妇半分不觉得自己辛苦,论起辛苦来,眼下最辛苦的,还是长嫂。”
听到韦念意忽然提起卢宛,谢老夫人不禁怔愣了片刻。
自上回不欢而散之后,她已经有一个多月,不曾见到那个忤逆不孝的大媳妇了。
这回她复又生病,便是同卢宛那个丫头片子起了争执,却不曾讨到好之后,怒火攻心,郁结于心,所以才会病来如山倒。
此时此刻,听到面前的二媳妇这样说,又想到如今自己的大儿子仍旧因着受伤而昏迷不醒,谢老夫人锁紧了眉头,不由得有些揪心的疼痛。
抬眼看了看面前神色担忧的谢老夫人,想到如今昏迷着的夫家兄长,韦念意心底的最深处,不禁生出些幸灾乐祸的喜色来。
虽然不晓得是谁刺.杀了那位手握重权,挟天子以令天下的长兄,且这几日,常见到自己的那个窝囊废夫君,在府中长吁短叹地垂泪,语焉不详地叹息不久恐怕要变天,但,韦念意却丝毫不曾有旁人的惶恐,心里只觉得有大仇得报的畅快。
谢献之这个靠兄长,靠谢家门楣的,如今府中眼瞧着便要失了最大的倚仗与主心骨,人心惶惶,对她而言,反正一切都是无所谓的,她只想看到谢献之不如意,不能再那般高高在上。
还有那个让她恨得牙痒的卢家的小丫头片子,她不是要攀龙附凤地悔婚,攀高枝吗?不是生得花容月貌,清艳无双吗?眼下,还不是小小年纪,便要守寡,孤儿寡母的,甚至比受夫婿冷落的自己更加可怜!
这一切,都是卢宛当初悔婚,害她的弦儿的报应。
越想,韦念意心里便越觉得畅快。
只是到底顾及着如今还在寿安院,谢老夫人这里,虽然心中甚是快意,但韦念意面上的神情,却仍旧带着一缕忧愁与担心。
在谢老夫人望着自己,因为自己提起卢宛,而若有所思的目光中,韦念意顿了顿,一面继续为床榻上的谢老夫人按摩,一面叹息着开口道:“长嫂如今真是辛苦,既身怀六甲,肚子里怀着双生子,又要照料受伤昏迷的大哥,与年幼的五公子,儿媳只要想起,便实在担心她,会因为太过疲累而出什么岔子。”
待韦念意这一番话说完许久,谢老夫人始终沉默着,什么皆不曾说。
想到之前,谢老夫人便是因为谢璟该由谁抚养,而与卢宛争执起来,这会子却一语不发,仿佛不曾听出自己的弦外之音。
韦念意垂下眼帘,眼中有阴沉之色一闪而过。
虽然卢宛如今的日子,一定是甚为凄惨地终日以泪洗面,但,韦念意觉得这样,尚还不够,因为卢宛还没有被逼到最低谷,还有孩子可以作为慰藉与支撑。
若能撺掇谢老夫人继续与卢宛争夺谢璟的抚养归属,那么,这一回,自己的那位长兄正受伤昏迷着,还能有谁来帮卢宛,能为她出头阻拦谢老夫人?
一心想要落井下石的韦念意正待开口,继续煽风点火说些什么,却忽听面前的谢老夫人道:“你说的也确是有理,玉衡院那里,如今也不晓得是什么光景。”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韦念意心中,不由得微动了一下。
果不其然,望着面前的韦念意,谢老夫人思索片刻,方才继续道:“眼下人仰马翻,璟儿的确不适合再养在玉衡院。”
唇角微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恶毒的弧度,但很快便被压抑按捺了下去。
韦念意抬起眼帘来,望向面前的谢老夫人,神色中尽是迟疑与为难,对谢老夫人道:“可是,恐怕长嫂执意还是要将五公子养在身旁,不会同意这件事。毕竟,自五公子出生以来,便不曾离开过她,想长嫂也是不舍得五公子的……”
听到韦念意这般说,不晓得想到了什么,谢老夫人的面色,忽然变得怒不可遏起来。
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性和缓平顺些,但却仍旧还是有些怒意翻涌,谢老夫人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方才声音冷漠道:“她不舍得?真是半分不晓得轻重缓急!如今,她最重要的是照顾她的夫君,还有照料好肚子里的那两个,小璟在她那里,能受到怎样的照料?她眼下是分.身乏术,自顾不暇,不同意?还有她不同意的余地?”
望着谢老夫人愈发恼怒的模样,韦念意眼底划过一抹不易教人察觉的喜色,但面上却仍旧忧心忡忡的模样,眉心皱得厉害。
知晓煽风点火的目的已经达成,韦念意不再言语,只是坐在一旁,继续垂首为谢老夫人按摩着,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谢老夫人便按捺不住地侧首,对床畔侍立的嬷嬷吩咐道:“去玉衡院,将五公子接过来,同你们太太说,这件事,这回没有商量的余地。”
听到谢老夫人这不容置喙,语调冷怒的话,在谢老夫人身旁侍候多年的嬷嬷,知晓这回,老夫人是被二夫人的这一番言语,给挑起了新仇旧恨的怒气。
甚为担忧的同时,嬷嬷悄悄望了一眼这位不晓得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二夫人,又想到平素瞧着温柔和气,实际上执着坚定,五公子又是逆鳞的大太太,一时之间,只觉后宅之中,恐怕将要掀起一场风暴来……
第93章 斗争
玉衡院。
坐在餐桌前, 望着正在用早膳的谢璟,见他放下手中的汤匙,由女使上前,擦拭完手掌, 卢宛站起身来, 走到他的面前, 将这个孩子展臂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