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此时的圣人依旧是任由谢皇后拿捏的存在, 所以她并未像从前一般对圣人恭敬客气,行至床榻边的时候,甚至连行礼都不曾就直接上前去。
圣人有些艰难地抬眸看向她,浑浊的眼神中瞧不出有什么情绪来。
谢皇后将那封诏书铺开,而后道:“陛下,传位给阿璟吧。”
圣人的眼眸瞪得更大了,似乎有些意外谢皇后竟然敢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言来,他张了张了嘴,却只发出了极为含糊的“啊啊”声音,显然竟是连说话也不能了。
谢皇后皱眉看向孙启,“陛下这是不能说话了?”
在这当口,孙启原本是尽可能退到一旁缩小自个存在感的,只是谢皇后点了名,他却也不能不应,只能上前一步答道:“前头陛下的情况不好,为了让陛下能再熬一熬,奴才开的方子里,有几味药是极伤嗓子的。”
说到此处,他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谢皇后,咽了口口水,又加了一句,“这事,奴才与您提过。”
听孙启这般说了,谢皇后才恍惚想起来好似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只是那时候她自己一心想着圣人能活下来便好,至于旁的,自然都不要紧。
于是不曾多问就应了下来。
没曾想如今却……
“罢了,你退下吧。”谢皇后不想多说,只摆手令孙启退下。
孙启连忙应了个“是”,而后退至一旁。
谢皇后再看向床榻上已然奄奄一息的圣人,顿时也失了耐心,咬牙道:“陛下,臣妾的心思你应当也明白了,臣妾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了,对你所求甚多,但你却从不曾应允过臣妾什么,如今便是看在臣妾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尽心尽力守着你的份上,便答应臣妾这一回吧。”
“臣妾知晓你如今口不能言,所以你只需指出那玉玺所在,便足够。”
她的言语似乎是在恳求圣人,但语气却带了几分强硬的意味。
显然,她并不想给圣人选择的余地。
圣人却只死死的盯着眼前人,喘息的声音越发粗砺,嘴巴一张一合的,连带着从喉咙里也止不住地发出了有些古怪的“嗬嗬”声。
谢皇后明白,圣人这是不愿意答应。
她早知晓要让圣人松口此事定然不会那样容易,可此时瞧见圣人这副模样,却依旧失了冷静,她凝眸看着眼前人,“陛下,如今这明宣宫内外都是我的人,你即便再不愿意答应,也只能答应。”
圣人依旧看着她,可浑浊不清的眼底却仿佛多了几分厌恶。
而也恰恰是这几分厌恶让她彻底没了理智,她贴近圣人床榻边,猛然伸手掐住了圣人的脖颈。
这一番景象令殿内的孙启画萍画意等人心里头都是一惊,即便是胆子大些的画萍都不曾想过谢皇后竟敢亲自对圣人动手,也慌忙与孙启画意一同低下头去。
仿佛只要低下头,就可以当作什么也不曾瞧见一般。
谢皇后自小是养尊处优的娇贵小姐,后来入了宫,虽说是不受宠爱,可到底是最尊贵的身份,自然也吃不了什么苦头的。
所以其实这一双手的气力并不算大。
不说成年男子,便是做惯活计的宫人也能轻巧地将人推开来。
只是此时的圣人却早已是奄奄一息,只是稍稍动弹都算是一桩难事,被谢皇后就这般掐住了脖子自然没有挣扎的余地。
唯有竭力想抬起来的手臂算是他能做的最后反抗。
“陛下,算臣妾求求你,告诉我玉玺到底在哪吧。”她的手心越发用力,可声音却软了下来,语气里面少见的有了几分哀求的意味。
大约是实在受不住了,圣人终于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谢皇后顺着他手所指的方向瞧去,正是殿外书案的下边,她看了已经全然没了反抗气力的圣人一眼,而后踉跄着跑到书案旁。
同样瞧见了这般景象的隋璟已是快步上前。
母子二人在书案底下摸索着,但却什么也不曾发现,隋璟有些烦躁地皱眉,“他不会是胡乱指了个地方吧?”
他的话音刚落,谢皇后却在那地毯上摸到一个有些奇怪的凸起。
她抬眸看向隋璟,隋璟也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很快动手将那地毯掀了开来,再将那处凸起直接用力按了下去,方才还严丝合缝的地面竟是缓缓地从两边分开。
瞧见这般景象,谢皇后与隋璟眼中都尽是难以掩盖的兴奋与贪婪之色。
等里间完全打开,隋璟迫不及待的从里间拿出一个做工极为精细的木盒来放在了书案上,接着再小心翼翼地拿去了盖子,这才瞧见了里边的物件。
那被明黄绸布包裹着的物件,正是玉玺。
等他们用那玉玺在传位诏书上用力盖下章印之后,殿内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画萍神色恐慌地跑到谢皇后跟前,声音颤抖道:“陛下……陛下他好像……”
谢皇后方才达成了心中所想,这会儿正是心情最好的时候,虽然因为画萍这副慌里慌张的模样有些烦躁,但到底没责骂她,只问道:“到底怎么了?”
“陛下他好像……好像驾崩了……”即便画萍并不算胆小,可却依旧是磕磕绊绊了好一会才将那两个字说出了口。
谢皇后闻言下意识往殿内瞧了一眼,透过轻纱般的帘子,她果真瞧见圣人的手已经是无力的垂了下来。
她的心慌了一瞬,却听到一旁隋璟浑然不在意道:“有什么要紧,反正玉玺已经在我们手中,诏书也已经妥当,他若是还活着恐怕还会给我们添些麻烦。”
这话说得确实有些道理,谢皇后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也是,本宫苦心照料了他十余日,不就是为了今日吗,如今他既然已经没了用处,去了也好。”
“为我们省去了许多麻烦。”
说罢,她缓步往外间走去,而隋璟知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也跟在她身后出了殿门。
一出殿门,二人面上皆是换上了沉痛之色。
不等外间人开口询问,谢皇后便嘴唇微动,眼泪随之落了下来,声音哽咽道:“陛下……驾崩了。”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尽数变了脸色。
隋止更是几步上前,有些不敢相信道:“方才不是说父皇他醒了吗?怎么会突然就……”
迟文恪亦是神色疑惑地看向了谢皇后与隋璟,显然圣人离世得突然,令他心底也禁不住生了疑。
“陛下的身子原本就一日差过一日,即便用了再好的东西吊着也都没有好转的迹象……”谢皇后一边说着一边抹起眼泪来,“今日见陛下醒来,本宫亦是觉得高兴,却不想才不曾与阿璟说了两句话,就……”
她的话才说完,却有一提着药箱的太医匆匆过来向谢皇后等人一一行了礼,隋止却不等他将礼行完便神色悲痛道:“原本想着父皇既然醒来,或许身子便能有些转机,便令人去将刘太医请来,父皇此时或许不想见我,可到底是要见太医的,却不想父皇竟然……”
瞧见刘太医的一瞬,谢皇后与隋璟其实是有些心虚,可听得隋止这般说了之后,神色却又恢复如常。
只是这刘太医听得这话却先是变了脸色,“这……方才陛下当真醒过来了却又……不可能,陛下的情况臣今日一早才来瞧过,倘若陛下当真醒了,那说明陛下的身子应当是能好转了,绝不会就这般……”
刘太医的话几乎让所有人心中都生了怀疑。
这刘太医是太医院的院首,说的话份量自然不必多言。
第九十八章
也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层, 谢皇后的面色也微微有些发沉,她暗自捏紧了手中帕子,声音里却多了几分哀痛, “刘太医所言是质疑本宫么?这些时日以来本宫是如何细心照料陛下的,宫中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倘若本宫当真有害陛下的心思, 又何苦做这些?”
谢皇后这些时日所做之事自然有目共睹。
圣人病倒之后,刘太医作为太医院院首,来明宣宫的次数自然不少。
他比其他人应当更为清楚谢皇后这些时日以来的付出。
所以此时神色也有些迟疑起来,“这……老臣并非是这个意思。”
“母后请勿怪罪。”隋止叹息道:“父皇走得突然, 儿臣只是担心若是不让刘太医这样令人信服的太医去瞧一瞧, 众人心中怕是会生出疑虑来。”
说到此处,他的目光缓缓移到了一旁隋璟的身上, “若是因此而牵扯到了三弟身上,众口铄金, 怕是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了。”
分明是他想拆穿谢皇后的真面目, 可听他这般解释着,却好似成了真心实意地帮着谢皇后与隋璟考虑似的。
若是谢皇后再想拒绝,反倒是更令人生疑,这其中是否当真有别的古怪了。
谢皇后盯着眼前人,眼底的恨意几乎要掩藏不住。
她比任何都要清楚,此时若是当真让刘太医进去检查, 那一切都藏不住了。
因为她在央求圣人传位与隋璟之时,克制不住地对圣人动了手,并且在圣人的脖颈处留下了分明的勒痕。
不说是像刘太医这般经验丰富的老太医, 便是个不通医术的普通人瞧见了那处痕迹都很难不起疑心。
所以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隋止得逞的。
但隋止步步紧逼,又拿出为隋璟考虑这般说辞来, 谢皇后若是再不说些什么,只怕在场的这些人心里都不知如何想的。
其他的人也就罢了,可手中还掌管着禁卫军的迟文恪她却不能不在意。
于是神色勉强道:“母后自然明白你的心意,只是陛下身份金尊玉贵,哪里容得了这般亵渎,母后只是不想让陛下去了之后还失了体面。”
谢皇后好容易才算想出这般说辞来,一旁隋璟也顺势冷哼一声道:“母后一心为父皇考虑,可兄长却好似并不如此,反而在这当口费心为难母后,如此举动,怕是有些不妥吧?”
母子二人又将脏水泼了回来。
这话说得其实也有几分道理,只是隋止就好似早已想好如何应对这般说辞,道:“母后这话却是错了,正因为父皇身份贵重,与寻常人不同,所以才更应当让刘太医去看看,若是当真因为旁的缘故而令父皇出了事,难道一国君主也应当这样去得不明不白吗?”
谢皇后面色一变,“太子这话的意思,是认定本宫对陛下做了什么了?”
“母后误会了。”隋止神色谦卑地解释道:“儿臣并非怀疑母后,这‘旁的缘由’亦有千万种可能,等刘太医进去看看父皇,一切不就有了答案么?”
谢皇后还要说些什么,一直不曾说话的迟文恪却突然开口道:“臣觉得太子殿下这话有些道理,陛下身份贵重,如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去了,刘太医是太医院院首,他的人品医术都是信得过的。”
若是迟文恪不曾开口,谢皇后或许还能扳回局面,可他偏偏在此时开了口,甚至直言可以让刘太医去瞧瞧。
她若是再不应下,那便是连迟文恪也得罪了。
“迟将军这话说得有些道理。”谢皇后好似终于是松了口,可她却取出了那封诏书来,道:“只是圣人还有一遗愿不曾达成,还请诸位容本宫先将此事了结。”
说罢,她缓缓展开那封诏书,将里间内容字字句句念了出来。
里边头一句便是斥责隋止的话语,认为他不够恭谨谦逊,沉迷权术,这罪名着实严重,在场人听着面色都有些古怪。
而接着,谢皇后又历数了隋止的数条罪行,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仿佛早已在心头积攒了数不清的怨气。
隋止凝眸站在台阶下,神色中倒是瞧不出什么来。
而谢皇后这份诏书念道最后,却是要另立储君。
在诏书中,圣人道:“朕知晓朕时日无多,趁着如今神志还算清醒,想让老三隋璟坐稳储君的位置,他年纪虽小,可向来聪慧,又有皇后,谢家扶持,朕相信他能担起这份责任。”
“至于老二,他在储君的位置上坐了太久了,反而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好一位君主,他犯下了这样多的多错,可他到底是朕的儿子,就将他幽禁于文清宫吧,余生,做个富贵闲人足矣。”
文清宫坐落在整座皇宫的最南边,宫殿虽不算小,可却荒凉,早在先帝时便已经空置,到如今都已经有二十余年了。
众人听着这诏书所言,知晓圣人要将隋止发落到那处宫殿中,也不禁在心中感慨,这当真是有些狠心了。
可这份诏书却是谢皇后提前备下的。
她原本也是想着将隋璟杀之而后快。
毕竟他只要活着,对于隋璟而言,便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可她思忖良久,到底没有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