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奉容还不曾说话,那宫人却先开口一一作了介绍,她指着其中一样点心道:“这是杏酪,乃是用甜杏仁制成,里边放了白糖,姑娘若是喜甜,可以尝一尝。”
又指着另一样点心道:“这是百果糕,里边搁了松仁,胡桃,口感粉糯,但却不至于太甜,姑娘若不喜太甜,亦可一试。”
……
江奉容便听着这宫人从头到尾将这些吃食尽数介绍了一番,下意识问了一句,“你怎么对这些东西如此了解,这都是你做的么?”
那宫人神色一顿,而后很快摇头,“回姑娘的话,这些都是御膳房送来的,奴婢只是听得多了,便记下来了些,方才在姑娘面前卖弄了几句,还请姑娘莫要怪罪。”
江奉容只是随口一问,自然不会与这宫人去计较什么,于是只是点了头便不再说话。
可那宫人却并未退下,反而在安静了片刻之后再度开口道:“听闻姑娘的婚期已经定下,还不曾恭喜姑娘。”
江奉容与谢行玉的婚期定下并非秘密,而是早已传闻出去的事儿,这宫人又是在明宣宫伺候的人,知晓这事自然并不奇怪。
只是她突然在江奉容面前提了这事,倒是有些令人意外。
能在明宣宫做事的宫人,定然都通晓这宫中规矩的人,自然明白少说多做的道理,可这宫人瞧着实在不像是懂得这些的人。
有那么一瞬,江奉容都止不住有些怀疑,这宫人当真是明宣宫的人么?
可这种疑虑转瞬便消逝了。
这里是宫中,又是守卫最为森严的明宣宫,倘若此人当真不是明宣宫的人,那便是有着通天的本事才能混进此处来。
那有这般那本事之人,混进这明宣宫后,也不会花费时间在此处与她闲谈。
所以江奉容只客气地应道:“多谢姑姑。”
那宫人的目光却依旧落在她身上,张嘴仿佛还要说些什么,只是正在这时,外间传来了李沛的声音,“皇上驾到!”
御书房的门被推开,江奉容连忙上前行礼。
立于她身旁的那宫人却是迟疑了片刻才一同上前行了礼。
圣人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那宫人身上,片刻后才移开,又看了一眼江奉容,而后在书案后坐下,“免礼罢。”
等二人起身,圣人才道:“此番召你前来,是为你与行玉的婚期,想来你也已经知晓,朕将你们二人的婚期依着卜尹给出的吉日定在了三月之后的七月十二。”
江奉容道:“阿容已听将军说起此事,多谢陛下赐下婚期。”
这可并非只是为他们二人的婚事定下了日子,而是让这一桩婚事再无更改的可能。
如此,便是那些谢家的人再有意见,也只能忍下了。
圣人点头,目光却又再度从那宫人身上扫过,而后才道:“虽说婚期已经定下,可这成婚一事却还有诸多细节需要考量,你既养在宫中数年,朕与皇后,自然都是将你当作女儿来看的。”
“只是当年江家的事闹得太大,朕若是给你公主之尊,允你从宫中出嫁,恐怕会惹来朝中大臣不满,鸿胪寺卿江成益膝下无女,唯有一子,他已向朕表明心意,愿意收你作义女,如此,你便出宫备嫁,三月后,亦是从江家出嫁便可。”
第二十章
这江成益虽也姓江,但与江奉容却是并无亲故的,否则当初江家的事闹得那样大,这江成益即便保住了性命,也是再不可能入朝为官的。
撇去这江成益与她同姓,免去了改换姓氏的麻烦之外,这江成益在朝中为四品官员,不算显贵,亦不算落魄,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江奉容虽然知晓她定然是不可能从宫中出嫁的,毕竟从宫中出嫁的女子,便不是公主,也至少要封作郡主,才不至于坏了规矩。
而她若是寻常官员的女儿也就罢了,偏偏还是通敌卖国的罪臣之女,又不曾立下什么功绩,若当真给了那般尊贵的身份,朝野上下,怕是无人能接受此事。
只是她不曾想到圣人已经将此事安排地如此妥当。
她以为她之事,不足以让圣人如此费心。
所以此时听完圣人这一番话语,心下难免有些意外,但却也不曾犹豫,道:“阿容的婚事,自然全凭陛下做主。”
圣人点头,“你与行玉的婚事,朕已经与江成益提过,届时,你将会比江家嫡女出嫁还要风光许多。”
江奉容明白这是莫大的恩典,于是又恭敬跪下,“多谢陛下。”
圣人抬手让她起身,道:“你这便回去吩咐底下人收拾好东西,身边伺候的婢子若是用得惯了,也一并带上,晚些时候江家会遣人来接你。”
江奉容原本正想着要提一提芸青之事,却不想圣人竟是连这般小事都考虑到了,心下自然感激,便又要行礼。
只是她还不曾跪下,圣人却先开口道:“朕都说了,是将你当作女儿的,在自己父亲面前,便不用这么多礼节了。”
江奉容听得这话,却不由的地想起她真正的那位父亲。
罪臣江遂。
她总共只见过这个父亲三回,无一例外都是在她年纪还很小的时候。
只是江奉容记得,她是很喜欢这个父亲的。
小心翼翼摸她脸时,脸上憨厚的笑,将她抱起时,刻意侧向一边害怕扎到她的胡子,以及从腰间摸出一块以及化开的饴糖,却将她惹哭时,手足无措的模样,江奉容都记得清楚。
只是此时,她只能压下心底的酸涩,轻轻应了个“是”,而才恭敬告退。
但圣人却忽地叫住她,“这些点心怎地不尝尝?御膳房那边特意为你做的,不知你喜欢什么,所以各样口味都尽数备了一些,若不尝尝,便浪费了他们一番心意了。”
江奉容一怔,就见那宫人已经将点心收入食篮,又走到她身前道:“姑娘可带回去尝尝。”
江奉容无法,只得伸手接过了那食篮,又道:“谢过陛下赏赐。”
而后很快踏出房门。
此次面见圣人,江奉容心中虽是留下了诸多疑惑,譬如那个年纪对不上的宫人,譬如圣人如此细致的心思,又譬如此时她拿在手中的食盒。
可她却只是神色如常的出了御书房。
连被鸿胪寺卿江成益认作义女,出宫备嫁之事,都是到了漪春殿才与芸青说起的。
亦吩咐她尽快收拾了东西,晚些时候,江府会遣人来接。
她平日吃的用的东西都不算多,可到底在此处生活了那样多年,当真要收拾起来,却也繁杂。
可芸青在收拾这些东西的时候却不觉得疲累,反而面上是始终挂着笑意的。
连江奉容都忍不住道:“怎地你瞧着竟比我还要欢喜些?”
芸青笑着道:“奴婢这是在为小姐高兴,您在这宫里被困了这样久,如今,可算能离开了。”
“能出宫自然是好事,可我们心里却也不能对这江府有太大的指望。”江奉容道:“这江府的人也不过依着陛下的心意,这才不得已站出来说愿意认我作个义女罢了,否则,自是不会愿意与我这个罪臣之女扯上关系的。”
其实芸青亦是知晓这些道理,可如今江奉容就这样明晃晃的将这些事说出来,甚至还一副平静的模样,她心里却更是不好受。
显然,江奉容已经习惯那些人如此对待她了。
见芸青因为自己所言好似有些伤怀,江奉容反而笑了,“我只是感慨几句罢了,左右我们在这江府不过才住三个月,他们心头如何作想,又何必去在乎?”
“况且让我在江府备嫁亦是陛下的意思,这些江府的人心里再如何不情愿也是已经应下了这一桩差事,定是不敢当真对我做些什么的。”
听江奉容如此说了,芸青面上的郁色才算消散,“小姐说得是,任凭那些人心中如何想,反正明面上还是得客客气气的就是了!”
如今这局势,稍稍有些眼力见的都能瞧出来,圣人是用了心思为江奉容筹谋的,不管出于何种缘由,在这时候,他们都是不会有胆子胡来的。
江奉容点头,“是这个道理。”
芸青手脚麻利,加之江奉容也一同帮衬着,虽然事情繁杂,却依旧很快将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完毕。
其实最终收拾下来,不过几件衣裳,一些零碎的物件尽数装进了一个木制的箱子里,芸青再用一个包袱装了自个平日里用的东西。
这便是她们在宫中待了近十年之后,所需要带走的全部东西了。
如此忙活了一番,竟是连午膳都没顾上用,等将手头之事尽数做完了,才觉得腹中饥饿。
“这个时辰若是再传唤午膳怕也是来不及了。”江奉容算着时辰,不由皱眉,“既是出宫备嫁,少不得还要往永祥宫去一趟,虽说她也未必想应付我,可若我当真不去,便失了礼节。”
江奉容在宫中这么多年间,早已明白在此处最重要的,便是须得守着礼节。
坐在高位上的人可以作出混不在意的模样,但她身在低处,却得事事斟酌。
否则若是让人拿住了把柄,便是再小的事,也会被放大到她承受不起的地步。
芸青却正好瞧见江奉容从明宣宫拿回的那一食盒,她走上前打开一瞧,只见里边满满当当的装了各式各样的糕点,“小姐,不如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她一边说着,便已是将那些点心一碟碟地端到了江奉容面前。
江奉容垂目看向那些精巧的点心,止不住想起了御书房的那个宫人,其实她之所以觉得怪异,除却那个宫人出现得实在有些不合时宜之外,还因着她在那宫人身上觉察到了一种古怪的熟悉感。
至于到底是何种缘故,她自然是无从知晓。
而此次还不等她回过神,芸青就已经拿了一块杏酪送到她的唇边,“小姐不是素日最喜欢这杏酪了么,这可是送去陛下宫中的,想来味道是不会差的。”
江奉容只得勉强咬了一口,其实味道很是寻常,甚至还比不上她们素日里从御膳房拿的。
芸青尝了尝之后亦是一脸古怪,“用料倒是最好的,只是这手艺实在差了些,怎地往明宣宫送的,竟是这样的东西?”
“随便用些填填肚子也就是了。”江奉容却也并无深究的心思,“等下还要去一趟永祥宫。”
见江奉容如此说了,芸青便也只囫囵吃了些。
二人料理好漪春殿的一切,才匆匆赶往永祥宫。
外间宫人禀报过后,江奉容踏入殿内。
谢皇后显然也已经知晓了圣人的旨意,对于这样的安排,她倒也并未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
左右江奉容是要嫁给谢家的人,有个还算体面的身份,对于谢家而言,也不算坏事。
只是谢皇后也实在意外,江奉容到底是如何使得圣人如此为她费心安排?
要知道,从前的圣人向来是不喜处理这些琐碎之事的,可眼下,却是一次又一次地为了江奉容耗费心神。
若是要追溯个源头,谢皇后唯一能想起的,便是自个生辰宴那日,江奉容献上的那一舞。
其实她也并非没有想过那一舞或是有何古怪之处。
譬如那或许是先皇后在时,曾给圣人跳过的舞?
可谢皇后对故去的先皇后并非全然没有了解,她知晓,先皇后性情柔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作此凌厉剑舞的。
如此一来,她便再如何细思,也想不出其中缘由来了。
不过她即便为此事费尽心神,在江奉容面前,却也依旧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她上下瞧了瞧江奉容,道:“你与行玉的婚事,本来本宫是极为不满的,可行玉的性子也执拗,认定了你便不论本宫与他母亲如何说,都不肯放弃,如今,他更是豁出性命去也要定下与你这一桩婚事。”
“他母亲都已认下这一桩婚事,本宫这个做姑母的,自然也没什么话好说,你既是为了他,也肯去隐山寺吃那苦头,说明你心里也是有他的,这一点,本宫也知晓,这次你来向本宫辞行,本宫也没有别的要与你说,只一件事,即是要嫁进谢家了,往后事事便都应当以谢家为先。”
谢皇后虽然不愿承认,可却不得不承认,江奉容虽说身份尴尬,但若当真得了圣人的怜惜,往后嫁入谢家,对谢家也是有些好处的。
毕竟她虽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多年,又为圣人诞下皇子,可却始终不得半分宠爱。
江奉容听得这些教诲之言,心里反而觉得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