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那一番表演都只是做给外边人看的,里边都是江府的人,自然不必再表演。”江奉容显然不会再为了这种事伤怀,她心里早就如同明镜一般,“况且人家又不曾苛待了我们,该有的东西都尽数安排妥当了,又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呢?”
“我不过是个外人,家世又不清白,江府的人能做到这份上,即便是因着圣人的缘故,也已经很好了。”
芸青听着,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是在心底越发心疼自家小姐,又只能应了个“是”。
***
谢行玉从宫中回来的时候已是入了夜。
他离开永祥宫后,到底是依着谢皇后的心意去了一趟明宣宫。
往日,若是他求见,圣人总会愿意放下手头的事先见了他。
可这一回,却是刻意让他在外间等了好一会才召他进去。
其中缘由,他亦能猜到。
圣人在这宫中,耳聪目明,一点动静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自然知晓谢行玉在来明宣宫之前去了何处,那便也能想到此番谢行玉是为了何事而来。
毕竟谢皇后因着这事已经在他跟前求过好几回了,他也早生出了厌倦之意。
即便谢行玉才立下战功,他也依旧是并不想这般轻易松口。
才刻意让谢行玉在外间等了这么久。
等他终于进了殿内,果然还不曾开口,便听得圣人道:“你此番前来,应当是为了老三的事情吧。”
谢行玉并未遮掩,应道:“是,臣正是为此事而来。”
圣人微微点头,面上神色瞧不出喜怒,只道:“你接着说。”
“是。”谢行玉神色恭敬:“臣从皇后娘娘口中得知三殿下因着犯下过错已被送去西山大营数月。”
他说起此事,全然没有隐瞒的意思。
毕竟他心底清楚,这些事圣人心底应当都是有数,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说谎?
他接着道:“三殿下当日肆意妄为,不敬兄长,确实是犯下了大错,只是臣私以为陛下既然是以将三殿下送去西山大营作为惩罚,而并非只是让其受些皮肉之苦,说明陛下其实说是责罚三殿下,不如说是想好生教养三殿下。”
“三殿下从前性情确实骄纵太过,只是如今在西山大营中历练了一番,臣听得皇后娘娘说起,道三殿下浑然如变了一个人,若是如此,臣想着,陛下可否再给三殿下一次机会呢?”
隋璟如今的情况如何自然并非全凭着谢行玉一张嘴说的。
圣人即便再如何不在意这个儿子,却也不可能当真全然不顾他。
所以自然也一直有安排人盯着,如今的隋璟是否如谢行玉所言,已是彻底变了性子,他的心里也是有数的。
他迟迟未将隋璟接回宫中,和不喜谢皇后也有些关系。
如今谢行玉刚立下功绩,又特意为此事开了口,他便也不再为难,点头道:“即是如此,那就让他回来吧。”
谢行玉心中一喜,连忙跪下谢恩。
如此折腾了一番,他回到谢府,可不就已是入了夜。
只是他方才进了府们,就瞧见一道浅蓝色身影立在那处,心底不由轻叹,道:“怎地这个时辰了还不去歇息?”
第二十二章
那女子转过身来,正是阿嫣。
阿嫣瞧见谢行玉回来,显然很是高兴,她快步走上前来将手中那一叠练过的字递到他面前,道:“将军,这是阿嫣今日练的字。”
她的声音中依旧夹杂着极为浓重的乡音,但或许是因着听得多了,谢行玉竟也并不觉得怪异。
大约是习惯了。
往日阿嫣练的字确实都会交与他看看,阿嫣不识字,从前在那小山村倒是不要紧的,那里多得是不识字的人。
可如今来了上京,一切却都与从前不同。
她在此处遇见的,哪怕是谢府中的寻常婢子,都不至于大字不识。
于是她便起了读书写字的念头。
她与谢行玉说起此事时,谢行玉自然是认同的。
他心里明白,阿嫣若是当真想好生在上京生活下去,总该是要有些改变的。
所以也愿意帮一帮她。
只是今日他实在有些累了,便道:“我到底不是夫子,便是有心教导你,怕也是做不好这事的,你要是真心想学,我明日为你去寻一位夫子来……”
可谢行玉的话还不曾说完,就见阿嫣慌忙摇了头,“阿嫣不想要夫子。”
见谢行玉眉头皱起,她又有些怯生生地解释道:“在这上京,阿嫣唯与将军熟识,至于旁人……”
阿嫣顿了片刻,好似下定决心一般,“将军再给阿嫣一些时间好不好,等阿嫣适应了这里,便不会日日缠着将军了。”
听她如此说了,谢行玉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到底是有些心软了,便还是接过她练的字,一边迈步往书房方向走去,一边道:“走罢,我帮你瞧瞧。”
阿嫣脸上顿时有了笑意,连忙跟上谢行玉的步子,与他一同往书房方向走去。
永祥宫中亦是方才得了消息。
从谢行玉依着她的意思去了明宣宫向圣人求情开始,谢皇后便一直有令人盯着那边动静,若有消息,便要尽快传回来。
圣人已经松口要让人将隋璟从西山大营接回来之事并未刻意隐瞒,所以不消多时,谢皇后便已经知晓了此事。
得知这消息的一瞬,谢皇后悬起的心终于落下,眼里甚至因着太过激动而有了泪意,她口中不住念着,“阿璟终于能回来了,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
一旁的画萍也抹着眼泪道:“算算日子,三殿下用不了几日便能回宫了,娘娘您终于不用再为殿下忧心了。”
“前两日送来的画像,本宫瞧着阿璟当真瘦了许多,不过却也高了一些。”谢皇后想起什么,攥着画萍的手吩咐道:“记着让厨房备下些补身子的食材,要最好的最新鲜的,再让织室多备下夏日的布料,先不急着制成衣衫,等阿璟回来了,给他量好尺寸再做……”
“他往日最不喜的便是念书,这次他在外头受了不少苦,方才回来,便不急着逼他念书,先休息些时日,这事也得吩咐下去。”
谢皇后将自己想到的事都尽数叮嘱了一番,画萍听着,连连点头表示都已经记下,又道:“娘娘,这些事奴婢明日一早便会吩咐下去,想来下边的人定时不敢怠慢的,只是天色已晚,您也应当好生歇息才是。”
谢皇后心头的重石已然放下,便也不再多言,颔首后由画萍伺候着上塌歇息。
难得一夜好眠。
而时候再早一些,亦有送信之人匆匆往东宫方向而去,只是那处却始终不曾有任何动静。
***
江奉容在江府也并未有任何不适应之处。
江成益虽是主动向圣人禀明愿意将江奉容认作义女的,但却是他在觉察出圣人的意图之后才有此动作。
或许不那么情愿,可既然接了这桩事,自然还是会将此事做好的。
所以江府安排的无论吃住还是旁的,都是极为妥帖的。
第二日一早,江奉容并未去向周氏请安,周氏却先来了观荷院。
江奉容虽算作是义女,可毕竟也是女儿,若是想礼数周全些,她初来江府,晨昏定省,总是免不了的。
只是江奉容想着昨日初见时江怀远说的那一番话,又想起进了府内,江成益与周氏那副冷淡模样,心下也明白,他们大约是并不想与自己有过多牵扯。
更是无心与自己在此处表演什么母慈女孝。
即是如此,她自然也不是那偏偏要上赶着去讨人嫌的性子。
便索性与他们疏离些,就如同江怀远所言,若是再无旁人在场,就不必费心伪装了。
只是不曾想今日一早,周氏会来。
江奉容心下疑惑,但却依旧上前见礼,唤她,“江夫人。”
周氏并未纠正这称谓,只将手中的帕子搭在膝盖上,随意坐下道:“今日我过来,是老爷的意思,他让人须得将与你婚事相关的一应事宜都与你交代个明白,免得到时候出了岔子,旁人也会议论我们江家的不是。”
江奉容听了这话,心里便有数了,应道:“是。”
周氏道:“想来你也知晓,你与寻常女子却是不同的,家中并无父母亲帮你操持,如今即是算作我江家的义女,你的嫁妆,江家也会依着嫡女的份例给你安排妥帖。”
此事江奉容已经听得圣人提起过,所以自然也并不意外,只道:“多谢江夫人。”
周氏站起身来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道:“你在宫中生活了这样多年,规矩礼仪我都是放心的,想来不至于丢了我们江家的颜面。”
江奉容依旧垂首应道:“江夫人放心。”
周氏显然对江奉容是满意的,她点了点头,道:“不必如此客气,往后你只唤我母亲便好,同样,亦是要唤老爷一声‘父亲’,怀远便是‘兄长’。”
称谓之事,本来就是小事,只是若是被有心之人抓了把柄,可就说不清楚了。
江奉容迟疑片刻,有些为难道:“可是江公子特意与我提过一回,说是并不想让我如此称呼……”
倒不是江奉容有心告状,只是这话原本便是从江怀远口中说出的,她若是不与周氏说明,此后再起了误会,也就说不清到底是何人的过错了。
周氏听得这话,倒也并不意外,只道:“怀远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对你父母双亲所行之事自然是深恶痛绝,连带着对你有些不喜也不是怪事,此事,我会与他好生说一说,你记着我的话便是。”
周氏的话说得并不好听,可江奉容也并无从辩驳。
就算江遂与赵文婴原本便是有苦衷的,可到底做了通敌卖国之事,所以此时,她只将头低得更低了些,而后应道:“是。”
可周氏的目光再度看了过来,江奉容一顿,又道:“多谢母亲。”
周氏这才满意地收回了目光,道:“你记着我的话便好,往后便是你已经成婚了,亦是可以将江府当作你的母家,你的回门宴,我也自当给你办的风光。”
其实话说到这份上,江奉容便是原本心中还有些不解之处,此时,心下也都已经尽数明了了。
显然,周氏是看不上她的。
不仅是周氏看不上她,江府的这些人,江成益,江怀远,一个个都是瞧不上她的。
无非是因着她的出身罢了。
朝中那些忠君爱国之士,都会低看她几分,这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江奉容也早已习惯。
只是这江府之人除却有些瞧不上她之外,却偏偏还想从她身上得些利益。
这便使得他们一边不甘愿与江奉容关系过于亲密,一边又不想与她过于疏离,便只能维系着如此变扭的关系。
江奉容也不拆穿,左右不过是成婚前一个短暂的居所罢了,江府之人能将其中事务尽数安排得妥帖,于她而言,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所以只点头笑道:“母亲的话,阿容谨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