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再有两日,更是她父亲与母亲的忌日。
这些事情堆叠在一处,她又如何还有心思去参加什么宴会?
可锦绣却不肯接下那请帖,一脸为难道:“可是小姐特意吩咐了,说是让江小姐务必要来,您若是不去,恐怕奴婢不好向小姐交差。”
江奉容倒是不曾想锦绣会如此说,一时间亦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见江奉容依旧不曾松口,锦绣竟是对着她的方向忽地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江奉容没料想到锦绣竟会突然有此动作,连忙与芸青一块将她搀扶起身,“不过是一场宴会罢了,我去与不去哪里就这么要紧了,值当你这样求我?”
江奉容是当真有些弄不明白了,谢嘉莹或许与锦绣说了定要将自己邀来,可倘若此事不成,谢嘉莹应当也不至于太过苛责锦绣。
瞧锦绣这般模样,却好似怕极了江奉容会不去一般。
芸青也点头问道:“你可是有什么旁的缘由?”
锦绣犹豫了几番,到底还是开了口,“事已至此,奴婢也不好再瞒着江小姐了,从前几日那桩事之后,我家小姐便彻底记恨上了府中那位阿嫣姑娘,一直念着要教训她,这回突然说要办什么赏画宴,奴婢想,小姐定是打算在这宴会上对阿嫣姑娘做些什么。”
说到此处,锦绣轻轻叹了口气,“我家小姐那性子,江小姐您也是知道的,她心底想着什么事都尽数写在了脸上,有心之人多瞧几眼,便也就瞧出来了,她如今想在自个办的宴会上算计阿嫣姑娘,奴婢实在是担心……”
她的话说到这份上,江奉容自然没有再听不懂的道理,于是道:“你是担心嘉莹算计阿嫣姑娘不成,反而被她算计?”
锦绣点点头,“小姐已是打定了主意,任由我如何劝说她亦是不肯改变心意,倘若宴会当日有江小姐在的话,或许能避免许多不当发生的事儿发生。”
“所以江小姐,还请您务必来参加此次宴会。”
锦绣的担心并不无道理,不论那阿嫣是否当真是个心机深沉之人,谢嘉莹若当真在宴会中做些什么,对于她,对于谢行玉,或者说对于整个谢家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江奉容斟酌片刻,最后还是点了头,“既是如此,那我便应下了。”
锦绣才终于是松了口气,感激道:“多谢江小姐。”
江奉容道:“不必如此客气,我是将军的未婚妻,嘉莹也算是我妹妹,我自当是要帮她筹谋。”
锦绣闻言,又是恭敬向江奉容行了一礼才出了观荷院。
其实此时赏画宴一事对于江奉容来说不过是一件小事,所以听得锦绣那般说了之后她几乎不曾多想就应下了此事。
只是两日之后,她去拜祭了江父与江母之后,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两日后,六月十五,是江遂与赵文婴的忌日。
即便时隔多年,江奉容也依旧记得他们二人被押送回京时,身上砸满臭掉的鸡蛋与烂菜叶子的景象。
从前每每回京,总是被百姓们夹道欢迎的两位将军,那一日却受尽了百姓的唾骂。
人人皆道,他们是恬不知耻的叛国贼。
亦是在那一日,他们当众被砍下了头颅。
圣人仁慈,默许她与家中几个老仆为他们二人收敛了尸身安葬。
江奉容将他们二人葬在一处,便也记住了这一日,这是她父亲与母亲的忌日。
后来她入了宫,却也再没了前去拜祭的机会。
而如今她因着成婚在即,成了江家的义女,才算有了去看看他们二人的机会。
自然,此事谢行玉也是知晓的。
毕竟他们二人快要成婚了,这一回,他也理当与江奉容一同去,这样,也算是带着他见过了父母双亲。
这天一早,江奉容便带着提前准备好的祭奠所需的祭品出了江府。
而此时,谢行玉却也已经等在门口。
他瞧见江奉容出来,便快步迎了上去,唤她,“阿容。”
江奉容的目光却落在了他身后的两辆马车上,不由皱了皱眉头,“怎地准备了两辆马车?”
江奉容的父母亲并非寻常人,而是因着通敌叛国被判处了死刑的罪人,像他们这样的人,尸身能得以妥善安葬便已是圣人莫大的恩赐,就连坟上的石碑,都是不能刻出身份姓名来的。
后人前去拜祭更是犯了大忌。
圣人既然已经定下他们的罪行,若再有人前去拜祭,岂非是对圣人的裁决不满?
江奉容一个寻常女子便也罢了,谢行玉却是楚国将军,又得圣人重用,此事若被有心之人利用,恐怕并非小事,所以一早,她便已与谢行玉说明,此事无论如何都应当尽可能低调。
全然不让人发觉是最好。
可如今谢行玉却安排了两辆马车前来,岂非更是吸引人注意?
谢行玉闻言,迟疑片刻后方才看向后边那一辆马车,叹了口气道:“是阿嫣。”
江奉容一怔,正欲开口询问,却见那辆马车的车帘掀开,阿嫣被婢女搀着下了马车,她走上前来向江奉容行了礼,“江小姐。”
第二十九章
江奉容还不曾开口说些什么, 谢行玉却先皱眉道:“你身子还不曾大好,何必在意这种礼节,况且阿容也不是旁人,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也是我们谢家的小姐, 往后只唤一声姐姐便是。”
阿嫣小心翼翼地看向江奉容, 唤了一声,“江姐姐。”
江奉容朝她笑了笑,却上前一步将谢行玉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今日并非寻常时候, 乃是去拜祭我父亲母亲, 阿嫣姑娘她一同前去……实在是有些不合适吧?”
江奉容是如何也想不到谢行玉会将阿嫣带来。
谢行玉叹了口气,“此事是我母亲做的安排。”
谢行玉也心知如此行事极为不妥, 他原本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生出这般念头来的。
只是此事不同寻常,他心下明白, 倘若母亲知晓他要亲自去祭奠江父江母, 定是不可能会应允的,即便在谢家人面前他也不曾言明实情,于是随便寻了个由头说是要与江奉容去郊外踏青。
但他还不曾出府就被谢母拦下,道:“大夫不是说阿嫣心情郁结,应当多去外头散散心吗,今日你既是要去郊外踏青, 不如索性带上阿嫣,左右不过是多一个人罢了。”
谢行玉当即拒绝,“这如何能行?我早已与阿容约好, 再多带一人实在不合适。”
“怎地就不合适了?”谢母瞪了谢行玉一眼,道:“阿嫣前些日子出了什么事你也清楚, 况且她从来了上京,都不曾好生去外头走走,正好今日有这机会,只让你带她去散散心都不成了?”
其实今日若当真只是散心,谢行玉便也就不会如此为难了。
可偏偏今日他是要陪着江奉容去祭奠江父与江母,带着阿嫣,实在不妥。
于是又要出言拒绝。
可不想阿嫣却为他开口说了话,“夫人,阿嫣只在府中散心也是一样,府中有几处园子景致很好,阿嫣都还想再去走走,将军既然有自己的事要做,便不要再为难他了。”
但谢母听了这话却冷哼一声,“他有事情要做,有何事情要做?不过是陪那个江家女罢了,你是救了他一条命的恩人,难道不比她重要些?如今只是让他带着你出去散散心,怎么就为难他了?”
如此念了一番,谢行玉实在没了办法,只能无奈道:“好,今日阿嫣同我一同去罢。”
之后谢行玉便又吩咐人多备了一辆马车,带着人一同来了江府。
江奉容听完这一番解释,虽然知晓了其中缘由,可却依旧有些为难,“可今日是去祭奠我父亲母亲,阿嫣姑娘她……”
“此事我已经做好了安排。”谢行玉道:“届时我们二人去祭奠你父亲与母亲便是,至于阿嫣,只让她在林中稍候,有谢星在,左右是出不了什么事的。”
江奉容迟疑片刻,道:“也只能如此了。”
说罢,她又看向那两辆马车,“既是一同前去,那阿嫣姑娘也不必单独坐一辆马车了,与我们同乘便是,这样不至于太过引人注意。”
谢行玉颇有些不情愿道:“可我想与你单独坐一辆马车。”
“此事并非小事。”江奉容温声道:“若让旁人知晓了,对你有诸多不利之处。”
谢行玉叹了口气,只能点了头。
而后江奉容便几步走到阿嫣面前,与她道:“阿嫣姑娘,我们一共方才三人,谢家的马车宽敞,便不必再多安排一辆马车了,你与我们同乘一辆可好?”
阿嫣闻言,下意识看向谢行玉,见他点了头,这才小声应道:“好。”
如此,江奉容才吩咐另一辆马车的车夫将车驾回谢府,又与阿嫣,谢行玉一同上了马车。
因着江奉容所言,谢行玉特意选了一辆外表瞧着极为普通的马车,连谢家的图纹都只刻在了极为隐秘之处,外边更是灰扑扑地蒙了一层粗糙的布匹,确实并不起眼。
只是里间却是截然不同。
不仅很是宽敞,更是极为舒适,甚至有书桌茶盏,笔墨纸砚,各式点心之类,可谓应有尽有。
即便比起从前江奉容坐过的宫中马车,也是不遑多让。
阿嫣在江奉容面前向来是沉默的性子,如今三人与芸青以及阿嫣身边的婢子唤做雁儿的同乘一辆马车,却也依旧极为安静。
刚上马车时,江奉容也找了话题尝试与阿嫣说说话,甚至说起那日她与谢嘉莹之事,与她道谢嘉莹性子向来如此,只是有些骄纵,却没有坏心,让她不要往心里去。
阿嫣却只是唯唯诺诺应着,连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了。
聊了几番,江奉容也瞧出她有些不自在了,便没再开口说话。
四下安静中,江奉容发觉掌心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她下意识低头看去,原来是谢行玉悄悄牵起了她的手。
只一瞬,便有热意化作红云漫上她的脸颊,她抿唇,要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离,可他却不肯松开,只若无其事地依旧握着她的手放在腿上。
神色却始终不曾有任何变化,好似什么也没做一般。
只是这般动作却被阿嫣瞧在眼里,她盯着那双紧握的手好一会方才移开了目光。
马车从闹市中驶过,一路往山林方向而去。
外间嘈杂叫卖声渐渐远去,车轱辘碾过的道路也由宽敞大路转为山间小道,其中还有不少碎石散落其中,即便车夫驾车技术极好,却也依旧不免有些颠簸。
马车还不曾往山间小道行进时,阿嫣的面色就已经染上不正常的苍白之色,似乎还在竭力忍耐着什么,只是她一直低垂着头,阿嫣与谢行玉便也都不曾注意到。
可那马车在山间小道中颠簸几下,阿嫣身形都已是摇摇欲坠,江奉容瞧出不对劲,有些担心道:“阿嫣姑娘,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话音未落,阿嫣竟是“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旁边的雁儿一边手忙脚乱的帮着收拾,一边解释道:“回江小姐的话,我们家姑娘向来体弱,更有晕车之症,向来是因着这山路实在颠簸,这才……”
谢行玉皱眉令谢星停了马车,向着雁儿吩咐道:“扶你家小姐下去吐,吐完了再上来。”
雁儿不敢耽误,连忙应道:“是。”而后搀着浑身好似都已经被抽干了气力的阿嫣下了马车。
江奉容原本要跟着一同前去,想着看看是否有可以帮忙的地儿,可不想却被谢行玉拉住,“不必管她,这只是小毛病罢了,等吐干净了便好了。”
江奉容叹了口气,却还是看向一旁芸青,道:“芸青,你倒杯水端去给阿嫣姑娘,让她漱漱口,祛祛嘴里的苦味也是好的。”
芸青应着,用那茶盏倒了杯水,而后端着水下了马车。
马车的帘子落下,便将外头那听起来有几分刺耳的声音隔绝在了外边。
但这份安静却也并未持续太久,不消多时,雁儿便将帘子掀开,搀着看起来面色更是苍白得彻底的阿嫣上了马车,芸青亦是紧随其后上了马车。
她一上马车,便先是向江奉容与谢行玉道了歉,“将军,江姐姐,实在对不起,我影响到你们兴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