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竹只得应道:“是。”
正欲将那些瓷杯碎片收拾了退了下,谢夫人却又想起什么,提醒道:“对了,昨日夜里瞧见行玉将阿容带回来的下人虽不多,可却也别忘记叮嘱她们将嘴闭紧了,我不想再听见外间有任何风言风语流传出去。”
阿嫣的那一桩事儿现在才好不容易算是过去了,上京如今议论起此事的人也少了许多。
毕竟不算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但若昨日夜里这一桩事再度传闻出去,那可就当真不知会是何种景象了。
谢夫人自然不会想让这样一桩事发生。
静竹却道:“夫人放心,昨日夜里奴婢便已经吩咐下去了,府中的那些个人都知晓此事严重,定是不敢出去多嘴多舌的。”
如此,谢夫人才算放心了下来。
但其实此时的谢行玉并未像那些下人所以为的那般留在了房中。
他只好生将尸身安置了,而后便转身离开了谢府。
再度回到了赖府。
江奉容既然是在赖府出的事情,有些事,他不得不与赖府清算。
他一路将那具尸身带回来之时,心里其实一直在想着过往的一些事。
他从秦川城将阿嫣带回来之后,他似乎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阿嫣的身上,就连与江奉容的过去,都仿佛在渐渐的被遗忘。
其实最初,他并非是当真有多么在意阿嫣的。
他甚至有些厌恶这个麻烦至极的女子。
可偏偏因为她很是麻烦,谢行玉便不得不将更多的心思放在阿嫣的身上,许多东西都不得不亲自教她,也下意识地将什么都不会的她当作需要自己去庇护的存在。
加之那几分不清不楚的怜惜与愧疚,一切方才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此时,他心里却只想着江奉容。
他想起他最初注意到这个小姑娘,是因为父亲的一句话。
谢老将军临终前絮絮叨叨的叮咛了许多,让他一定要将整个谢家撑起来,让他一定要好生照料母亲与妹妹,可到了最后,他抓紧谢行玉说的那句话却是,“宫中养在你姑母膝下的那个小姑娘,她很可怜,若是你有机会见着了她,只是陪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当时的谢行玉只沉浸在失去父亲的痛苦中,虽然点头应着,可却并未太将这话放在心上,自然也并不明白父亲为何会如此说。
直至有一日他入宫,当真见到了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鬼使神差的,他当真上前去与她说了话。
他们渐渐熟络起俩。
后来的十年间,他们一步步走入彼此的内心,他曾那样坚定要娶她,即便所有人都不同意这桩婚事,即便拿他所有的一切来作为交换,他都心甘情愿。
旁人说她的身份,说她的家世,说她的父母,可他在意的,向来都只是江奉容这个人而已。
他向来觉得,江奉容值得所有的最好的一切。
但如今,她被活活烧死在了赖府,被烧死在了她与一个纨绔子的新房中,因为一桩荒唐至极的婚事。
想到这里,谢行玉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苦难,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不知因为一夜未睡还是旁的,他眼底通红一片,着实有些骇人。
等到他终于到了赖府时,赖府中的那些下人瞧见他这般模样,心底都不免有些恐惧。
整个赖府对于谢家来说其实都算不上什么,虽说是朝廷命官的府邸,但即便谢行玉当真动了手,圣人到底会庇护着谁也是不言而喻。
而这些下人的命就更是轻贱,所以他们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自然也是有许多下人并不知晓昨晚到底发生了何事的。
江奉容的身份其实赖宝瑜与赖宝松二人还是隐瞒得极深,除却一些必要的下人,其他人大约都只是知晓昨日夜里自家公子娶亲,而后一场大火似乎是将新娘子烧死了,旁的便一概不知了。
如此,自然也并不知晓谢行玉此来的目的。
只是瞧见他这副模样,心底却也依旧止不住生出了惧意来。
很快有人将此事禀告到了赖宝瑜的面前。
赖宝瑜昨夜虽然回了房中,但其实也一样是一夜不曾歇息。
这会儿也不过天光初晓,便听得谢行玉再过来的消息。
她片刻也不敢耽搁,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昨日夜里,其实她已经将这一桩事反反复复地思忖过了,若当真要想出个什么应对之法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法子大约就是将这桩事的来龙去脉尽数坦明。
毕竟当初他们也是得了谢皇后的授意才去了江家提亲。
赖宝瑜如何不知江奉容的身份特殊,若让她嫁进赖府,对于如今的赖府来说,不仅没有一点好处,反而是埋下了一个随时可能将赖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的祸患。
可谢皇后的命令,她又如何能违抗。
谢家,他们赖家是无论如何都得罪不起了,所以便也只能先应下,想着走一步便算一步了。
可她如何也不曾想到,这桩婚事会这样快将整个赖家推入绝境。
等她来到谢行玉面前时,即便心下再如何不安,却也努力挤出些勉强的笑意来,开口道:“谢将军,不如里面谈吧。”
其实此时赖府之中也并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敢偷听些什么,只是赖宝瑜心底还存有希冀,想着若是谢行玉还能坐下来与她好好谈,那么或许事情就还不曾到这般糟糕的境地。
但显然她想错了。
谢行玉的声音极冷,他道:“这一桩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娶了江奉容无论是对于赖宝松而言,还是对于整个赖府而言,显然都不算是什么好事。
此时的谢行玉即便再如何无法冷静下来,这其中的缘故,他还是能想得清楚的,所以他今日过来除却与赖家清算之外,亦是要将被背后的一切弄个明白。
赖宝瑜原本也不曾打算在这件事情上边再做隐瞒,毕竟事情已经是发生到如此地步,她再瞒着,难道是要让谢行玉将所有怒火都发泄到赖府头上。
如今谢行玉问起,她便是更不曾犹豫,直接对着谢行玉跪了下来,而后道:“谢将军,我阿弟与江小姐的婚事,其实也并非是我们赖家所愿,江小姐与您牵扯颇多,对于我阿弟而言也并非良配,只是皇后娘娘……”
她咬了咬牙,继续道:“只是皇后娘娘在江小姐与您退婚后曾私下找见过我一回,娘娘直言江小姐如今与您退了婚事,便不希望她与谢家再有牵扯,所以希望我阿弟能……能与江小姐结亲。”
“谢将军,我自知如今江小姐出了事,我们赖家是无论如何都没法撇清关系的,只是我们赖家人微言轻,许多事,却也并非是我们自个能做得了主的,还请您……”
说到此处,赖宝瑜的声音里已经夹杂了几分哽咽。
这并非是刻意伪装,而是如今的情况当真让她觉得万分委屈,赖家的所有一切都尽数压在了她的身上,到如今,她也当真是疲累不堪了。
谢行玉此时过来却只是要一个答复,他听得赖宝瑜提及谢皇后,虽然有些意外,可仔细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当初他求下与江奉容的婚事之时,对这桩婚事一件最大的其实并非是他的母亲,反而是他的这个姑母。
谢皇后向来有让隋璟夺位的心思,而谢家对于她而言自然是最好的倚仗。
所以没有人比她更希望谢家的权势能越来越大,倘若谢行玉只是娶了像江奉容这样的女子,不被她罪臣之后的身份拖累就已经是极为难得,更别提旁的了。
即便赐婚的旨意都已经送到了谢府,谢皇后的心里依旧有些不甘,依旧幻想着谢行玉能娶一个世家贵女,最好是对谢家能有些帮衬的。
只是后来谢行玉用秦川城的功绩再向圣人求下了第二道旨意,这才让谢皇后歇下了这般心思。
但如今他与江奉容的婚事又生出了变故来,如此,谢皇后心底在有别的念头,似乎也是正常。
谢行玉并没有等赖宝瑜将话说完,就道:“我知道了。”
说完,他转身往外间走去。
他要去见谢皇后,他要去问问,为何她偏偏要将人逼到如此境地。
太子稳坐储君之位多年,谢行玉向来只想避其锋芒,为何她还在幻想着凭借那方才十岁的隋璟能将隋止拉下那个位置来?
这场幻梦,到了如今,早该被打碎了。
***
除却谢家与赖家这般闹腾了一番之外,江家的情况其实也并不算好。
虽然谢行玉也不过是夜里去了一趟,只问了几句话就走了。
可偏偏就是这几句话令周氏心绪便再没有安定下来的时候。
江成益回来的时候,她犹豫了几番,却也还是将这件事与他说了。
其实心下犹豫倒也并非因着别的缘故,而是担心被江成益责怪。
毕竟这与赖家结亲之事,原本就是她一力主张,便是江成益心里还有几分迟疑,可她都竭力说服了去。
如此,这桩事才算是顺利定了下来。
可如今出了岔子,那责任自然也尽数落在了她的头上。
江成益平日里瞧着清高,但若是当真发起脾气可可不是个性子好的,周氏虽然嫁入江家多年,可对这丈夫,心里却还是惧怕多过于别的。
但不说却也是不行的。
事情已经是发生到这般田地,她不说,江成益也是会有知道的时候,况且到了那时,怕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如此想着,周氏自然是没得选。
于是等一桌子菜布下,周氏将左右侍奉的人尽数屏退了,而后看了江成益一眼,正斟酌着说辞。
江成益却夹了菜肴入口,咀嚼了几下后问道:“今日的事办得可还妥当,人,已经送走了吧?”
他不知谢行玉来过,自然以为周氏屏退左右不过是为了商量江奉容与赖宝松的婚事。
他虽不曾操持此事,但却也清楚今日便是他们二人大婚的日子。
今日之后,他的心也能稍稍往下放一放了。
毕竟这个麻烦也算是真正送了出去。
“人已经送去赖家了。”周氏先是点了点头,可后边却又道:“只是人送过去之后,谢小将军……来了一回。”
江成益将手中筷子放下,神色有些古怪地看向周氏道:“他来做什么?”
周氏的声音却已经夹杂了颤意,“老爷,我们怕是会错了谢家的意思,这谢小将军瞧着不像是厌弃了江奉容的样子,反而像是还一心想着她……”
这几句话说完,周氏紧张地连声音都变了调。
江成益的面色也果然变了,他皱眉道:“你说什么?”
“老爷,谢小将军心里怕是还有那江奉容。”周氏已经是快哭出来了了,“我与他袒露了实情之后,他还警告我们,说若是那江奉容当真出了什么事,定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周氏自然是不会再隐瞒江成益。
有些后宅里的小事她或许能相处应对的法子来,但若是遇上这种事情,她便已经是六神无主,倘若不告知江成益,她又如何能将此事处理妥当?
江成益听完这些话,脸上早已一片灰败之色,“若是当真如此,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唯一……便是祈祷着江奉容能不出什么事,若谢小将军能毫发无伤地将人带回去,或许此事还不至于太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