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中夹杂着极为明显的怒火。
谢皇后安排的这一桩婚事确实有些过了。
她不想让江奉容与谢家再有牵扯正常,但赖宝松实在不是什么好人,不管如何,江奉容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怎么就忍心将人送到这样的深渊中去?
听得谢行玉问起此事,谢皇后才终于明白他为何会是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了。
这桩事谢皇后确实是瞒着谢行玉去做的安排,但此时被谢行玉知晓,她面上却并未有分毫被拆穿的难堪之意,反而神色平静地端起茶浅浅饮了一口,而后道:“原来是为了这事,瞧你如今这副模样我还以为是天塌了呢。”
见谢行玉依旧死死盯着自己,谢皇后轻轻的叹了口气,“到底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原本我也是不想将事情闹得太难看的,这赖宝松虽然性子差了些,可到底父亲也是个做官的,阿容呢,旁的样样都好,唯有一点,便是摊上了那样的家世,这又是跟谢家闹出了退婚的丑事来,你说说,上京这些人,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哪个会愿意娶她?”
“也就是本宫做主,否则的话就连这赖宝松也是瞧不上她的。”
谢皇后语气轻松,即便面对谢行玉的质问,她也分毫不觉得自己是做错了的。
甚至在她看来,这桩婚事对于江奉容而言,应当是恩赐才对。
谢行玉的脸色却越发难看,“旁人怎么看待她不重要,你若是不插手此事,我自会娶阿容。”
他语气坚定,就仿佛退婚之事从未发生过。
谢皇后却轻笑一声,“你要娶她?若是从前你与本宫这样说,本宫还对你的话信上几分,可如今你这样说,那你那个义妹呢,你那样不顾一切地将她带回了谢府,难道就不管了?”
谢行玉听谢皇后提及阿嫣,神色不免多了几分不自然,他移开目光,道:“与阿嫣有什么关系,我将她带回来,无非是不想看着她出事,现在我与娘娘说的,只是阿容的事。”
他如此说,不知到底是在同谢皇后解释,还是在向他自己解释。
谢皇后却仿佛早已将这一切看穿,但她并不曾细究此事,只道:“若是本宫不曾记错,昨日便是阿容与那赖宝松成婚的日子,诸事皆已成了定局,行玉,便是你心中再有不甘,也总该学着放下……”
“我怎么放下?”谢皇后的话还不曾说完,谢行玉却仿佛被激怒了一般,双眼通红地看着谢皇后,一字一句道:“阿容她死了,被昨日赖府那场大火活活烧死了,姑母,你让我怎么放下?”
他说这话时,即便一直强忍着,眼底却也依旧一片酸涩。
竟是落下了一滴眼泪来。
谢皇后亦是不曾想过江奉容竟会这样丢了性命,事情昨日夜里方才发生,她确实还不曾来得及得知消息,所以此时也颇为意外,但却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而已,“没想到竟是会出这样的事,这赖家的人办事也实在太过不牢靠了,阿容这孩子也实在是可惜了,年纪轻轻的就这样丢了性命,其实原来本宫也还给她物色了其他的几个人选,只是想着赖家有把柄落在手中,到底是更好拿捏一些,却不想竟是闹得这样难看。”
江奉容因为她的安排活活被火烧死,可她只道了句“可惜”,而后便依旧在分析着其中利弊。
甚至片刻之后,她还道:“其实这样也好,往后,便也再不用担心她与咱们谢家扯上关系,一了百了,行玉你也更是应当要向前看,你这样的身份地位,又有功绩在身,想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不是容易的事儿?虽然阿嫣那桩事闹得难看,可再过段时间风声过去,多得是世家贵女愿意嫁到谢家来……”
谢皇后这副轻描淡写的模样,只让谢行玉心中更是怒火难当。
明明是他视若珍宝的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而罪魁祸首却还是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甚至与他说,死了也好。
“够了!”他克制不住地打断了谢皇后的话,“阿容因为姑母的安排而丢了性命,难道姑母心里就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听得谢行玉这语气里的质问,谢皇后的神色也不由沉了下来。
她毕竟是谢行玉的长辈,从小至大,谢行玉从来不曾与她这样说过话。
如今为了一个女子,竟是这般质问她?
谢皇后冷哼一声道:“愧疚,本宫为何要愧疚,本宫坐在皇后这个位置上,手上沾染的鲜血难道还少了,就因为死了一个人本宫就日日烧香拜佛祈求原谅,那本宫这个皇后岂不是成了笑话!”
又道:“本宫知道你心里还有那江奉容,如今她丢了性命,你心里便更是难以承受,确实,若非本宫安排了她与赖宝松的那一桩婚事,她不至于丢了性命,本宫便是害死她的元凶,可哪有如何,你如今来永祥宫,难道是想杀了本宫为她报仇吗?”
谢行玉面上惨白一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即便知晓谢皇后是害死江奉容的真正凶手,他也绝不可能对谢皇后动手的。
无论是因为谢皇后是他的姑母,还是因为谢家,他都断然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至于他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其实连他自己都恐怕没法说出个答案来。
难道就只是为了问谢皇后一句,为何要这样做吗?
可她为何要做此安排,谢行玉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见谢行玉沉默下来,谢皇后也缓和了语气,就仿佛在哄着一个年纪还小的孩子一般,道:“现在阿容才出了事情,行玉,你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姑母也理解你今日所为有些失去了理智,自然,若你还是气不过,你可以去深究江家,赖家的过错,只要不太过火,这些都是由着你自己来的,只是行玉,咱们毕竟是一家人,你也是经历了这样多事情的人,有些道理,姑母想,你心里应当明白的。”
她的意思很是简单,谢行玉可以因为江奉容的死对江家动手,对赖家动手,但却绝不能因为这一桩事而将矛头对准她。
因为他们都是谢家的人,早已死死绑在了一起,若是当真斗起来,就什么都没了。
谢行玉到底没有再说什么了,连带着心头那些怒火都被尽数压了下来,只是在转身出了永祥宫时,心里不免觉得有些悲哀。
悲哀他好似什么也做不了。
出了永祥宫之后,他少见地在宫道上遇见了隋止。
他浑浑噩噩地向隋止行了一礼,而后麻木地一步步远去。
隋止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却听身边赵献笑着道:“瞧这谢将军的样子,简直如同丧家之犬一般……”
隋止看了赵献一眼,道:“慎言。”
赵献这才连忙闭了嘴。
***
江奉容在周家安生地睡了一夜。
虽然是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但这却是她这几天以来第一次睡得这样好。
在江家的时候她被周氏关在了观荷院里,连即将要发生什么都无法知晓,后边得知了周氏竟然要将她嫁给赖宝松,就更是日夜不安,一直在想到底应当如何应对。
而到了如今,她终于算是逃了出来。
只是临近天亮的时候,她却做了一场旧梦。
梦见的是她年幼时的景象,也看见了在她记忆中早已变得模糊不清的小院,院子里的秋千还在,那几棵桂花树也开得正好,一切都是那样安详。
明明应当是一副极为美好的景象,可江奉容醒来时,枕边却是湿漉漉地一片。
她好久不曾梦见过从前的事情,还以为早已将过去的所有一切都忘得干净。
原来是没有的,那些事情只是藏在了她记忆中最深的地方。
她起身之后芸青推门进来伺候她起身,笑着道:“小姐怎么不多休息会,我瞧着外间那几个下人连干活都尽可能放轻了手脚,就是担心惊扰了小姐呢。”
江奉容闻言有些意外,“倒是难为他们了。”
又道:“今日应当要去拜访一下周大人与周夫人,还是不能耽误了时辰。”
芸青笑着应下,接着侍奉江奉容梳洗。
等做完这些事,江奉容便与芸青一道出了外间,因着头一回来这周府,她自然对此全然不熟,于是便随意唤了一个丫头过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头脸上皆是笑意,应道:“回小姐的话,奴婢唤作茉儿。”
“茉儿?”江奉容问道:“可是茉莉花的那个茉?”
茉儿连连点头道:“正是。”
见这小丫头不论说什么,面上总是带着笑容,江奉容心情竟也是不由得好了几分,笑道:“倒是个好名字。”
又道:“茉儿,我正要去主院拜访周大人与夫人,但因着对周府实在不熟,所以认不得路,你可否给我们带个路?”
茉儿自然应下,道:“小姐请随奴婢过来。”
江奉容现在所住的文雪院距离主院倒是不远,茉儿领着江奉容与芸青绕过一片花园再沿着长廊走了一段路,便已经是到了主院。
一到主院,茉儿便上前去与那处的一个嬷嬷说话,道:“冯嬷,大人与夫人可在里间?”
冯嬷往茉儿身后看了一眼,瞧见了江奉容与芸青之后不由笑了,“小姐来得当真是时候,大人才下了早朝从宫中回来,这会儿正在夫人与里间说话呢。”
又道:“小姐稍候片刻,奴婢先去向大人与夫人禀报一声。”
江奉容点头道:“嬷嬷且去吧。”
冯嬷便转身进了里间。
不消多时,却见是一位身着深蓝色织锦衣裳的女子推门走了出来。
走得近些,江奉容才瞧见了这女子眼角眉梢也是带着少许细纹,她心想着,这大约便是周夫人李氏了。
因着在江家遇上了像周氏那样的人,所以其实江奉容对这周夫人,其实也并未有什么期待。
周氏与她无冤无仇,尚且将她算计到了那般田地,就连她的婚事都不放过,如今的李氏其实说起来可能与她之间还存有一些恩怨。
毕竟江奉容是顶替了她女儿身份的人。
恐怕这李氏还不曾见她,心里便已经对她有着诸多不满了。
想到此处,江奉容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可不想李氏一见江奉容,面上便尽是笑意,甚至快步走上前来热切地拉着江奉容的手往里间走去,连连道:“昨夜听老爷说阿容是个漂亮极了的姑娘,我便按耐不住想来见一见你,只是那会儿太晚了,你又已是折腾了一夜,我便歇下了这般心思,今日可算见着了你,一瞧,果真是个漂亮姑娘。”
江奉容原本已是做好了被冷待的心理准备,她想过李氏见了她之后或是对她有着诸多不满,或是只冷冷与她说上几句话,将该安排的事务尽数安排妥当便令她离开,又或是索性想了法子刁难她。
譬如让她在外间等上几个时辰之类,如此便能给她个下马威。
但却全然不曾想到李氏待她竟是这般热切的模样。
这让她实在不习惯,甚至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
被李氏拉着往里间走去之时,江奉容心里也想着难道李氏其实只是在故意表演给谁人看?
可是不应当啊。
如今她在周府与从前在江府可是全然不同的,周丰在朝中的地位也并非是江成益所能比拟的。
李氏更是没有必要在任何人面前表演。
果然,即便将江奉容带进了屋内,李氏也并未就因此变了一副面孔,反而与里间的周丰道:“老爷,阿容过来了!”
周丰放下手中的茶杯,笑着道:“来得正是时候,你母亲正想着说遣人去一趟文雪院,说是唤你过来用早膳呢,瞧瞧这一桌子吃食,都是她一早吩咐底下人备下的,要不是我拦着她,说你昨日累了一整天了,应当好生歇一歇,她怕是天不亮就要往你院子里去了。”
李氏听出周丰语气里的调侃之意,不由羞恼道:“老爷还说这些做甚?”
又拉着江奉容道:“阿容,还等着做什么,快坐下用膳吧!”
第五十九章
江奉容有些局促地要向周丰行礼, 可还没来及的这样做,就被李氏拦下,“都是一家人, 哪里还讲这种规矩?”
说罢,便不管不顾地拉着江奉容坐下, 又接连往江奉容碗中夹了好些吃食, “今日咱们第一回 见,我也不知你往日喜欢吃什么,可有哪些忌口,所以准备的吃食就多了些, 你看看喜欢吃什么, 往后我这个做母亲的记下了,便都做你喜欢的。”
若说在外间李氏可能还有几分在周府的那些下人面前表演的可能性在, 但到了里间,里边连个侍奉的下人都没有, 只有周丰与李氏二人在, 着实没了再表演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