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话时眼眸微微垂下,眼底的难过不言而喻。
可谢行玉却只觉得恼火。
江奉容出了事,谢行玉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不将此事怪到阿嫣身上的,他是一遍遍告诉自己,阿嫣虽然有错,但她却也不知事情会发生到这般地步,所以始终不曾真正对她做些什么。
但如今见阿嫣竟还拿江奉容的事来骗他,心下那阵怒火是当着无法再压下去,他直接便伸手掐住了阿嫣的脖颈,恨恨道:“我原本不想因着阿容的事迁怒于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到了这种时候了还拿她的事来骗我!”
说罢,他的掌心用力,竟像是当真要将她活活掐死一般。
阿嫣此时不仅已经完全喘不上气来,喉咙处更是疼得厉害,她感觉自己的脖颈几乎已经要被谢行玉掐断了一般。
她用尽气力抬手抚上自己的腹部,而后断断续续道:“孩……孩子……”
谢行玉的目光移向她的腹部,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才终于是松开了手,但神色却依旧有些难以置信,“你……你是说你怀了身子?”
阿嫣的脖颈终于被松开,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即便微凉的清晰从她喉咙处经过时依旧会带起一阵分明的刺痛感,但她却顾不上那么多。
她早知道今日来见谢行玉,他定然是不会给她好脸色的,但却并不曾想过他会这样狠心,竟是差一点要了她的性命。
好在她还是赌对了,谢行玉对她或许并无几分情意,可自己腹中这个孩子,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狠心到能一并杀了的。
她将手放在腹部上,一边喘息着,一边语气艰涩道:“对,将军,我怀了你的孩子。”
谢行玉猛然睁大了眼睛,“只是那一次而已,怎么会就……”
那日夜里的一切全然都是意外,他饮多了酒,或许对阿嫣确实是生出了几分怜爱来,但却当真不曾有过要与她……的念头。
更不曾想过这一夜之后,阿嫣竟会有了他的孩子,还是在这种时候让他知晓……
阿嫣见他面上尽是痛苦与难以置信,神色也越发凄楚,“其实几日前,我便觉得身子有些不对,先是月信迟迟未至,而后偶尔在饭桌上瞧见油腻荤腥的东西,便恶心欲吐,我心下不安,便寻了个大夫瞧瞧,谁知那大夫竟说我是怀了身子。”
“我自然是不相信的,于是又偷偷去外头寻了别的大夫,岂料那个大夫亦是如此说,我这才知晓,我应当是怀了将军的孩子。”
阿嫣垂下眸子,颇有些自责道:“我知晓将军定是不会想要这个孩子的,所以方才得知此事时,我亦是不打算与将军言明,只想着寻个法子将这孩子落了便是,只是等那大夫当真给我拿了药,我却……却还是狠不下心来。”
“将军,这到底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更是我第一个孩子,我实在是没法子狠下心来,我今日来寻将军,也是实在没了法子,眼下月份还小,我穿的宽松些到底能遮盖过去,但等到月份大了,我……我是如何也掩盖不住的,到时候我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又当如何自处啊!”
她说到此处,声音里已经是带了哽咽。
她说这样的话所求何事显然已经很是明白。
她想要谢行玉给她一个身份,即便不因为她,也为了她腹中那还不曾出生的孩子。
阿嫣的话说完,谢行玉却始终不曾给她答复,四下寂静中,阿嫣的身子也不由得绷紧,她到底还是紧张的。
即便已经是算计了那么多,可这所有的一切却依到底还是由谢行玉来决定的,若是谢行玉的心稍稍狠些,便是依旧令她落了这个孩子,她怕也无法与他抗争。
所以她如何能不怕呢?
她知晓若是从前的谢行玉,定然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可现在的谢行玉,她却是摸不准的。
不知过去了多久,谢行玉终于开了口,但却是将外间谢星唤了进来。
谢星推门进来时虽然瞧见了阿嫣如今狼狈的模样,但却很快移开目光,垂首向谢行玉行礼道:“将军有什么吩咐?”
谢行玉道:“你去请一位大夫过来。”
谢星虽不知其中缘故,但却也不敢多问,只应下道:“是。”
而后很快退了下去。
又大约等了半柱香的功夫,谢星领着一位手提医箱的老者前来,谢行玉看向一旁的阿嫣道:“给她瞧瞧吧。”
那老者应了声“是”,而后恭敬地拿出一块帕子覆在阿嫣的手腕上,再将手搭了上去,片刻之后,那老者神色疑惑地看向阿嫣,仿佛有些不敢相信地再度摸了摸她的脉象,最后才神色古怪地开口道:“这位……夫人她是喜脉啊。”
第六十三章
其实这位老者也并非是第一回 来这谢府, 对谢府的几位主子虽然算不上多熟悉,但至少也还是都识得的。
更别提这阿嫣即便不是在这谢府,在整个上京都算是有些名气的, 只因当初谢行玉当街拦下喜轿,又不顾新郎与未婚妻, 甚至不顾整个谢家颜面地将阿嫣抱了回来这桩事太过荒唐。
即便如今已经过去一月有余, 若是提起,上京的那些百姓们却还是津津乐道呢。
所以这老者又哪里有辨认不出来阿嫣身份的道理。
正因如此,他诊出这喜脉来才神色如此古怪,又是斟酌了片刻, 才唤了阿嫣一句“夫人”。
谢行玉听得这句“夫人”, 眉头细不可闻地皱了皱,但最终却也并不曾说什么, 只是道:“孩子可还健康?”
那老者连忙点了头,“孩子很是健康, 等老夫给夫人开个安胎的方子, 夫人一日三回的喝着,保管能生下来个大胖小子!”
老者口中说着吉利话,可谢行玉的神色却依旧淡漠,他点头道:“麻烦了。”
老者又行了礼之后便退下去写方子了。
谢星却是看了阿嫣一眼之后才告退与这老者一同离开。
而阿嫣虽然依旧是一副神色凄楚的模样,但她的心却已经是安定下来了,看来她并不曾赌输, 谢行玉即便是再怎么狠心,也不可能当真杀了他的孩子。
从很久之前,阿嫣就知道, 谢行玉骨子里还是个善良的人。
而谢行玉却没有再多看她一眼,只道:“往后, 你就是我房中的妾室,谢府再没了什么阿嫣小姐。”
即便刻意伪装,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阿嫣眼底的喜色也是掩藏不住的,她连忙屈身行礼道:“多谢将军。”
“除却名份……”谢行玉的话还不曾说完,阿嫣便很是懂事地接着道:“旁的阿嫣什么都不要,阿嫣只希望这个孩子,能堂堂正正活着。”
谢行玉终于是抬眸看了她一眼,片刻后,他道:“你回去吧,将你带来的这些东西也一并拿走,我还有事要忙。”
阿嫣已经达成了自己目的,自然不可能再不识趣地做出蠢事来,于是乖巧应道:“是。”
而后上前将那些吃食尽数收好,之后便拿着食篮告退。
外间,雁儿一脸焦急地等着,她瞧见谢星进了里间好几回,甚至还带了个大夫进去,心下也自然是越发不安,只是却也无法知晓这里间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便也只能这样硬生生地等着。
后边瞧见阿嫣安然无恙的出来,才终于是稍稍松了口气,她快步迎了上去,又从阿嫣手中接过了那食篮,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瞧见了阿嫣脖颈处那道分明的红痕。
她难以置信道:“小姐,这难道是……”
谢行玉即便这些时日做出了不少的荒唐事来,但是在谢府的这些下人眼中,他性子向来是宽和的,即便连打骂下人都是少有的事。
下人做错了事,也大多之时罚了月钱或是打发出去。
可这样性子的人,如今却对阿嫣动了手。
阿嫣看了一眼雁儿,道:“此事不要与旁人提及。”
雁儿明白阿嫣的意思,连忙应了个“是”,片刻之后,却又忍不住道:“将军如此待您,那身份的事……”
谢行玉都已经对她动了手,难道此事到底还是失败了吗?
阿嫣没有回答她的话,只轻笑一声,抚摸着腹中的孩子道:“雁儿,你跟在我身边这样久了,可曾见我败过一回?”
雁儿听她如此说,面上才终于有了喜色,“小姐的意思是这事已经成了?”
见阿嫣点了头,雁儿才回过神来道:“瞧我这张嘴,哪里还能唤小姐,往后该唤一声夫人了才对!”
阿嫣被她逗得忍不住笑了,主仆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回了嫣然院。
***
阿嫣就这样被抬为了妾室,这桩事自然还是要过了谢夫人的眼的。
不过谢夫人早便有了如此想法,听说阿嫣腹中早已有了谢行玉的骨肉虽然有些意外,但也到底应了下来。
“他们二人这般牵扯着也总不是个头。”谢夫人浅浅抿了一口茶水,叹息道:“阿容出了事之后,行玉颓废了许久,如今认下了阿嫣这个妾室,又做了父亲,想来往后便也能振作起来了。”
静竹笑着道:“是这个道理,这做了父亲的人总归是不一样的,将军心里头有了责任,便也再不敢胡来了。”
静竹是个会说话的,几句话下来,谢夫人的心里又是舒坦了不少。
左右如今谢家在朝中的地位还摆在那儿,即便是先纳了一个妾室,想嫁进谢家的世家贵女依旧不在少数。
若是实在不行,便是娶个家世低一些的也是无妨,只要性子温顺,总归也差不到哪里去。
如此,纳妾的事情也就这样定了下来。
其实也并不需要什么繁复的礼节,毕竟阿嫣原本就是住在谢府的,又不需从外头抬进来,况且她虽然被纳作妾室,也是凭借着腹中孩子坐上这个位置的,说到底并不光彩体面。
所以自然也不会将这桩事办的多么风光。
左右只是需要知会一声府中的那些个下人罢了。
而其实对于府中的下人而言,他们也早就明白这不过是迟早的事儿,从谢行玉不顾一切地将阿嫣抱回来开始,他们便再也不敢轻视这个阿嫣,亦是将她当作谢府的主子来看待的。
如今,其实也不过是换了个名头而已。
不说是府中的这些个下人,即便是一开始对于此事最为无法接受的谢嘉莹,听得底下婢子禀报了此事之后,神色都不曾有什么变化。
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其实阿嫣是否坐上这个妾室的位置,都已经是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她不在意,亦是无法去在意。
不过宫中的谢皇后在得知此事后,倒是对这个阿嫣多了几分兴趣,道:“说起来从前行玉所做的一些荒唐事,都与这位阿嫣姑娘有些关系,而如今她能怀着身子成了行玉的妾室,特别是还在江奉容才死了不久的时候,说明她也当真是个有本事的。”
“本宫倒是对她越发好奇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画萍一边给谢皇后扇着扇子,一边笑着道:“这还不简单,娘娘若是好奇,不如索性将人召进宫来,好生瞧一瞧不就是了。”
她这话说得不错,谢皇后若是当真想见阿嫣倒是件容易的事,遣个人去一趟谢府便是,那个阿嫣无论情不情愿,都是要进宫来的。
谢皇后微微颔首,“那便将人召进宫来吧,既是行玉的第一个妾室,本宫也该见一见。”
画萍笑着应道:“是。”
很快,谢皇后遣去的人便到了谢府,说明了要召见阿嫣的意思。
阿嫣得知此事,心下虽有不安,但也知晓自己腹中毕竟有了谢行玉的孩子,无论如何,那谢皇后都不至于太过为难自己,于是便面色平静地应下。
谢夫人却多看了她几眼,道:“宫中不比寻常地方,规矩礼节是最重要的,虽然你不过是我们谢府的一个妾室,但若是入了宫,终究是代表着我们谢家的颜面,做事说话,都小心着些。”
阿嫣听出谢夫人语气中分明的嫌弃,但却只当作听不出来,乖顺地应道:“多谢母亲教诲。”
谢夫人冷哼一声,转身便走了。
之后便是阿嫣坐上宫里备下的马车,一路进了皇宫,又到了永祥宫。
宫中的景致确实是阿嫣从前不曾见过的,她原本便只是个秦川城边陲小山村的农家女,上京的繁华便足以让她迷了眼,如今宫中的景致更是让她有些恍惚。
到了永祥宫,她在殿外稍候了片刻,画萍便从里间走出来唤她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