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着长而黑的眼睫,可眼底些微的惊讶,应是遇到什么不能理解的事。
裴诠不自觉地慢下步伐,按说应是他先行,他却朝裴敏君几人示意了一下:“进去吧。”
裴敏君便带着伴读们,鱼贯而入,玉慧也跟在前面。
她们都走进去了,平安迈开步伐,裴诠走在她一旁,他走得慢,平安的步伐不由跟着他慢了下来。
不过几息,他们就和前面的女孩们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薛静安先发现平安掉队,正要回头找人,却被薛常安扯了一下,方明白是豫王有话说,低头走路。
见状,徐敏儿心内也一紧,她就说,自己不该再凑上去的。
平安便也停下脚步,她微微抬头,一双眼忽闪忽闪的,有惊讶,有好奇,一个劲地瞧着裴诠,好像他脸上有花。
分明是裴诠先找她的,倒像是,她找裴诠有事了。
等回过神来,裴诠发觉自己已问出口:“想说什么?”
平安说:“叔,祖?”
裴诠微微抬起眉梢。
这里头是什么关系,平安实在算不过来,她腮帮子一鼓,认真叹了下:“你好……大啊。”
裴诠:“……”
他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不知道该不该感谢她,至少斟酌了下用词,没说出“老”字,显然在她看来,这估计和老差不多了。
他抬起手,屈起指节,在她脸颊上一抵,冷声道:“话不能乱说。”
平安“哦”了一声,闭上嘴巴。
裴诠很快收起手,袖手背于身后,目下三分探究,道:“日后,你也是别人的皇婶,皇婶祖母。”
这句话,暗示着权柄的延伸,接近豫王府,关联千丝万缕。
而平安也缓缓张大嘴巴,她明澈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那我也会变得,很大。”
有点好玩呢。
裴诠突的笑了下,也是,她一跃到这个身份,却从未在乎过权力。
突的,只听平安问:“我怎么变大呢?”
裴诠呼吸一顿,他清楚地知道,她只是在疑惑,没有别的意思,可是这一刻,他竟发现,原来自己会认为,一年太久了。
应该早一些,把她拢入袖子里,圈起来。
没等他回复,看着姊妹伴读都进了右偏殿,平安也想走了,不过她记起一件事,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裴诠。
那是一只小小的核桃雕的龙舟,很是精致,纹理毕现。
她轻软地说:“喏。”
裴诠捻起那只有指节大的龙舟,他看了眼,忽的问:“这回,是只送我一个人?”
平安摇摇头。
裴诠:“还送了谁,你那些姊妹?”
平安觉得裴诠问得莫名,还是掰着手指:“祖母、爹、娘、张家大哥、薛大哥……”
她一个个地数,裴诠的脸色,也越来越冷淡。
数完,平安低头,从自己腰间系着的绣囊里,拿出自己的小龙舟,她炫耀似的,抬起手给裴诠看自己的小龙舟。
所有小龙舟里,只有两艘,从颜色,到样式,再到里头雕刻的小人,是一模一样的。
她弯了弯眉眼,道:“我们,一样的呀。”
第21章
徐砚绕过宫墙,走向知行殿。
裴诠来知行殿不为读书,是为正名走个过场,因此,他每次过来,便将一些公务带来处理。
短短一阵时间,他在户部、吏部中埋下了一些人脉,徐砚便是其中之一。
七八年前,宁国公府就站队豫王,只是那时候闻风而动的,不止徐家,朝中追随先帝的老臣更甚。
宁国公府在其中,显得不是那么起眼。
如今徐砚得用,是比薛家薛铸、薛镐两兄弟好多了,宁国公夫人却时常叹息,那门好婚事没落到徐家头上。
从前徐砚不赞同母亲,可如今,他冒出一个念头,那确实是一门好婚事,只是不是对薛家,而是对豫王而言。
跨进知行殿前,他瞥了一眼门口,上回他就是在这儿,遇到的少女。
她随手给自己的蜜饯,很甜。
可她眼底太干净了,只因为不忍看到没人吃它,所以她问了他,想来那天不管来的是谁,她都会问,只是他稍微好运了点,那之后,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见到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徐砚下意识看向公主和伴读在的右偏殿。
领路的太监问:“大人,怎么了?”
徐砚:“没事。”
左偏殿中,徐砚低头迈进去,朝主座作揖:“王爷。”
裴诠虽自请了一个正六品官职,却没人敢真把他当小官对待。
等得上面一声“起来吧”,徐砚方抬起头,毕恭毕敬地禀报官吏调动:“户部左侍郎之位尚悬,政绩考核合格者一共有三人……”
说着,徐砚话语一顿。
红木案桌的奏疏案卷之上,放着两只小小的龙舟,它们一模一样,精致小巧,依偎在一处,好似在破浪后,悄悄停泊在此处,烂漫天真。
豫王自幼万众瞩目,向来低调,没人说得清楚他的爱好,他也未曾有过这样有趣的物件。
徐砚突然想起,前几日妹妹徐敏儿无意间提起的一句话:“端午过后,薛家三个姑娘,倒都持有一只小龙舟,看起来有趣得紧,我和家里几个妹妹,却是没这样的缘分了。”
他恍然了一瞬,会是她送的么?
下一刻,案桌后的少年,修长的指节拿起两只龙舟,放在手心把玩,两只龙舟在他手中,更小了。
他浓黑的眉眼,轻飘飘地睨了眼徐砚。
徐砚蓦地回过神,低头继续报着:“三人分别为……”
裴诠垂眸,将两只小舟,揣进了袖子里,想起刚刚他从平安手里,拿走她的小龙舟时,她呆住了,睁大眼睛的样子。
怎么这么好欺负。
他几不可查地弯了下唇角。
…
这日回到公府,平安先去春蘅院换衣裳。
青莲最早发现她的小香囊瘪了,里面的龙舟也不见踪影,青莲正奇怪呢,怡德院的雪芝来了。
雪芝笑盈盈地唤平安:“二姑娘,老太太让你过去吃饭呢。”
早一些彩芝和青莲,还会因为老太太叫平安吃饭而惊讶,如今却有些习以为常了,这么乖巧的姑娘,谁不想和她一起吃饭呢?
平安洗了手,擦过脸,就跟着雪芝去找吃的了。
今天的小孩菜烧了蜜汁酱排骨,酸甜山楂蒸糕,还有一盅甜甜的莲子汤,老太太桌上十几年未见荤腥,如今却叫小厨房给平安烧上了。
饭菜的香味,压住怡德院的苦药味。
吃过饭,平安就困了,止不住地打呵欠,雪芝说:“让姑娘在这边歇会儿吧,跑来跑去的,困了也成不困。”
秦老夫人点头:“在这歇息会儿。”
雪芝在一张榻上给平安铺了软软的褥子,给她打扇子,秦老夫人在一旁看书。
平安眼皮越来越重,突的,她微微睁开眼睛,指着放在多宝阁上的小龙舟,秦老夫人示意,绿菊赶紧拿来,给平安玩。
平安把它捏在手里,渐渐地睡了去。
雪芝巧了会儿平安,忍不住笑道:“老太太瞧姑娘睡得多安稳。”
好一会儿,秦老夫人才把书合起来,朝她看去,女孩眼睫又长又浓,在眼下打出一片晕影,她侧躺着睡,一边脸颊被压着,软乎乎的,真是爱娇非常。
突的,她攥着龙舟,眉头微微一皱。
雪芝压低声:“该是做了什么梦了。”
秦老夫人看了会儿,轻笑了下,摇头。
而平安确实做梦了,她梦到自己变成一只小小山雀,肚皮白软,毛发蓬蓬的,眼珠子又圆又黑。
突的,她在梦里看到了王爷,他抬起一只手,好整以暇地压住她的尾羽,见她不动,便作怪似的,轻轻扯着她的尾羽。
平安扑棱了下翅膀,飞不动,只好着急——别薅了,她要秃了!
…
没过几日,宁国公府设了一场赏荷宴,向薛家几位姑娘递了请帖,平安、薛静安和薛常安同去。
这是平安来京城后,第一回出门做客,冯夫人让人把东西都备好,连换用的衣裳都带了两身。
要不是这是姑娘们的宴席,她都想跟着去了。
薛静安道:“母亲安心,我不会离了妹妹一步的。”
冯夫人如今看薛静安,自是顺眼不少,便笑着点点头:“好孩子,平安交给你了,我向来是放心的。”
一旁,薛常安默默看着二人母女情深,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不一会儿,平安刚和祖母告别回来,她身上背着的小挎包,薛常安知道,那是薛静安缝制的。
薛常安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烦,挪开视线。
不多时,永国公府的马车走出永安街,往宁国公府的万宁街走去。
当年宁国公府没有永国公府受圣祖器重,不像永国公府有圣祖亲题的牌匾,宁国公府的牌匾,虽也是圣祖御赐,却并非亲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