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小小地咕哝了一声:“王爷不会。”
平安知道,王爷是个连擦墨水都做不好的人,把她脸上擦得都是墨渍,现在他又受伤了,肯定更擦不好了。
笨笨的,但没关系,她会擦,她可以自己擦。
裴诠:“……”
他朝她倾身,手指轻捏住她下颌,固定住她的脸,道:“今天不欺负你。”
巾帕落下时,平安不由阖起长睫。
柔软的巾帕,顺着她的眼下,一点点擦到她下颌。
王爷身上有一种药香,和山风拂过林梢般的味道,糅合在一起。
好香,好闻的。
突的,裴诠手上动作停住,他看着她没动。
平安缓缓睁开眼睛,眼里竟然有些朦胧的困意,她疑惑:“王爷?”
裴诠:“你知道我的名字么?”
他一直听她喊他王爷,包括那封家书,也是写的“王爷”,只是当时家书旁边多了个“太子”,就不奇怪。
平安认真想了一会儿,问:“豫?”
果然,没有人会告诉她他的名字,裴诠心情却倏地明朗,因为,他可以自己告诉她。
他道:“伸手。”
他这次伤在右手,便以右手托着平安伸出来的手,左手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写下他的名字。
平安手心紧绷,眼睫颤抖了好几下,一对小眉头,一会儿皱起,一会儿舒展开,好像很痒。
裴诠有些后悔,刚刚说的今天不欺负她了。
只写了一遍,他便收回手,问:“记住了么?”
平安懵懂地看着他,片刻后,她反过来,手指轻轻扶起他的左手,把他左手摊开。
她学着他的样子,柔软的指尖,一笔一划,在他左手写下了他的名字,写一个字,念一个字:“裴、诠。”
裴诠:“嗯。”
自己居然真的记住了,平安有些开心,她微微弯起眼睛,又用指尖在他手心,写下自己的名字。
她写得慢,好像合拢起手指,就能把她一根手指,一整只手儿,包在自己手里,捉着在她笋尖似的指上,咬上一口。
裴诠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这是你。”
平安“唔”了声:“是我。”
她拨弄他的手指,将他五指合拢成拳,朝他的拳头吹了一口气,软声念到:“平平安安,不会受伤。”
第33章
就算身居高位,又有谁真心希望他健康顺遂、平平安安。
裴诠看向眼前的人儿,蜷起了手指:“夜路不好走,回去吧。”
平安看过人,知道他脸好好的,还是这么好看,也点点头,放下一颗心。
她走到门口,才发现,裴诠跟在她身后,他亲自送她到营帐外,还没停下,走到了她旁边,两人并行。
明日就是中秋,天际白月渐圆,宫女提着风灯,在前面开道,平安的影子投到地上,小小一个,少年的影子却很高大,笼住了她。
一阵夜风拂过,乌云遮住月色,营帐四周火把摇曳,突的吹灭了好几支,前路暗了许多,不太清楚。
平安抬起手,牵住裴诠袖子。
突然被碰袖子,裴诠下意识抽回袖子,而平安将他的袖子抓紧了,她抬起眼眸,朦胧夜色里,那双眼水色如星点,闪烁不定。
她规规矩矩地瞧着他,说:“天黑,我扶你。”
裴诠语气淡淡:“我没伤到眼睛。”
平安“哦”了声,她刚要松开,裴诠面不改色,又淡淡地说:“但走路手也疼。”
她信了,更加坚定地捏住他的袖子。
裴诠鸦羽般的长睫缓缓垂下,盯着她的手指,她在他袖子上拽出一道褶皱,力道不重,活像被一只雀儿叼着,往前走。
他低声:“明天回去的时候,还是疼,怎么办。”
平安:“扶你回去。”
短短几个字,从她口里出来,却很是柔软。
裴诠:“那明天,就跟我回去吧。”
他嗓音质如冷玉冰河,刻意压低的时候,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平安不疑有他,她:“去王爷家里,玩吗?”
以前在皖南,大家都说天下最厉害的地方,就是皇宫,她已经去过了,还在那里读书写字,那儿确实很大,多走几个宫殿,她就累了。
按说,王爷家里不会比皇宫更大的,可是,她心头浮出一丝丝期待。
真想知道,他住的地方是怎么样的。
不等裴诠回答,她说:“好呀。”
裴诠目光幽幽地望着她:“当真要跟我回去?”
平安想起家里,说:“回家问一下。”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点点头,好像家里老太太、大太太几个,已经同意了,她迫不及待想去王府玩了。
裴诠突的从鼻腔里,极轻地发出一声笑:“不用问了。”
弄得他和强盗似的,既做姻亲,他还是得留下点好听的名声。
顿时,平安眼尾一压,眼里光泽暗了下去。
裴诠:“前几日,礼部送来几盆菊花。”
平安看着裴诠,裴诠:“要看吗?”
她眉头微微扬起,重重点了下头:“好。”
裴诠:“等我送请帖。”
平安:“好。”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从营帐那儿,走到了禁苑,而那殿门内,有两道身影,正翘首以盼,是薛静安和薛常安。
…
裴诠看着平安哒哒跑回去的背影,等到她进了那殿门,他方收回目光。
一直缀在他们五步开外的刘公公,上前一步,识相道:“殿下,明日奴婢就去同礼部说,王府要办赏菊宴。”
裴诠不置可否。
回营帐路上,李敬递了个消息:“王爷,周公公来了。”
裴诠颔首。
周公公是万宣帝身边大太监的徒弟,大太监比万宣帝还要老,如今不太做跑腿的事,周公公便颇受器重。
帐内上了热茶,茶烟袅袅,周公公毕恭毕敬道:“王爷,今日出了这事,陛下本是怒不可遏,绝不让殿下白受委屈,只是娘娘和太子殿下,实在知错……”
说到后面,他声音有点不明显的打颤。
一旁的刘公公,更是恨不得把脑袋低到地里去。
裴诠端起茶盏,热气氤氲开来,瞧不清他眉眼神情。
他轻抿了口茶,声音清冷:“劳公公回陛下:本王知晓,悉由陛下决定。”
周公公躬身,回:“是。”
只一句,刘公公却隐约觉察出,王爷并没有压抑着阴沉的情绪。
便听裴诠又说:“再同陛下说,禁卫军做得不好,本王想矫正禁卫军风气。”
周公公又应:“是。”
周公公退下后,裴诠低头,看着自己右手,指尖好似还沾着她滚烫的泪花,他的耳畔,响起那句软软的祝祷:
“平平安安,不会受伤。”
“嗯,不受伤了。”他声音喑哑,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
薛静安和薛常安都在等平安。
她不在,也没带着彩芝青莲,薛常安当然瞒不住,也没有瞒着的必要,就跟薛静安说了个大概。
眼看平安步伐轻快,她额前的碎发,被风撩起,露出一整张白莹莹的脸儿,她眼睛弯弯如月牙,叫她们:“姐姐,妹妹。”
薛静安打量着她,见她果然没事,就说:“可算回来了。”
因为离得有一小段,她不大能确定:“那个人,是王爷?”
平安“嗯”了声,并不觉得哪里不对。
实则是十分奇怪的,前面豫王猎虎,算到薛家的名目下,尚且可以说是为了王府和薛家的体面,可如今,豫王亲自送平安回来。
这世上,能让豫王亲自相送的,只有万宣帝和元太妃了,对平安,他实在没有必要,一定送到禁苑门口。
想起这一阵子,家里与豫王府关系的一些变化,着实是从平安回来后开始的,而无关薛家本身。
薛静安和薛常安对视一眼,都暗暗心惊。
…
隔日,马车行囊,从皇家猎场出发,浩浩荡荡往城里走。
镇远侯府的队伍里,林政对林幼荀歉然道:“说好了带你打猎,没成想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