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么,自然是苦的。
…
却说冯夫人的春蘅院中,早早挂着八角红宫灯,搬来几十盆迎春、杜鹃、吉祥菊、百合花……五彩缤纷,姹紫嫣红,院中各个丫鬟,也穿红戴绿,喜气洋洋。
兄弟姊妹几人,皆坐在平安对面。
排大的自然是长兄薛铸,平安叫了声:“大哥。”
薛铸点头微笑:“二妹妹,你的礼物前阵子我就叫人备好了。”
平安想,张大壮出远门归来,也会给她带礼物,所以,她的亲人“出远门”这么久,给她带礼物,也是寻常。
她点点头。
薛镐忙冒头,说:“我是二哥,你知道的,嘿嘿。”
平安当然知道,这一路上,薛镐常和她搭话,二哥是一个话很多的人。
接着是姑娘,薛家这一房就三个姑娘,除了她,就是薛静安、薛常安。
薛静安是她的大姐,面容柔和,说话细声细语,薛常安则是她的妹妹。
比起对哥哥姐姐,“妹妹”让平安更为新奇,她以前没有妹妹,而薛常安只比她小三个月,相差并不多。
见平安那双澄澈的眼瞳一直盯着自己,薛常安笑了下:“姐姐,怎么了?”
薛常安与薛静安都没有养在冯夫人这儿,与冯夫人关系淡薄,十年前平安被拐走时,她才三岁,都不记得了。
不过,对这个突然归来的姐姐,她的情感,与薛静安差不了多少。
以前她只和薛静安比,好歹比薛静安好看,今天看到薛平安,她就知道,自己比薛静安好看,不再是优越之处。
因为平安比她们两个,都好看。
薛常安也早就习惯,要去博取长辈的关注,所以刚刚很可能即使会惹冯夫人厌恶,她还是开口了。
反正冯夫人对她们这些庶出女儿,从来如此。
只是平安的回答,竟然很巧妙地化解了问题,细细思来,还有一丝禅意,难怪向来不苟言笑的祖母都动容了。
刚刚一路上,薛常安心想,莫不是这个姐姐,其实很聪明?
所以此时,薛常安慢慢警惕起来,藏在袖子里的手,也缓缓攥紧。
下一刻,只听平安语带好奇,她眨眨眼:“再说一次?”
薛常安:“嗯?”
冯夫人也有点不解:“是让她把刚刚说的话,再说一次?”
平安点点头,发上绸带跟着动了动。
冯夫人瞅了一眼薛常安,薛常安也莫名,说得便慢了很多:“姐姐……”
平安:“嗯!”
薛常安:“……”
光听人家叫姐姐,不太公平,平安认真地补了一句:“妹妹好。”
子女之间和乐,上首的薛瀚抚须,笑得眯眼,冯夫人那心都快化了,巴不得把子女都赶走,好好和平安说会儿体己话。
薛静安察觉到冯夫人心急起来,便说:“二妹妹今日刚回来,也累了,要不叙旧等来日?”
冯夫人忙说:“是这个理,你们先回去吧。”
薛瀚便带着四个孩子离开,春蘅院里,冯夫人这回总算能拉着平安,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又摸摸肩膀,摸摸后背。
是单薄了一点,但张家把她养得很好,这一点,冯夫人得承认。
一时,她心中又酸又疼,平安回来前,她都在想什么啊,她居然会怕孩子真如秦老夫人所说,沾染乡间习性。
假如平安真在乡间学了一身坏习惯,那也是她的心肝儿平安,她亏欠都来不及,怎么能担心不好格正?何况平安如今别说坏习惯了,身上的气度不输静安、常安,这就足够了。
再者,她居然会怕和孩子生疏!
这可是她身上怀胎十月掉下的肉啊,如何宝贝都来不及,何来生疏?
到底是关心则乱,越想越乱。
冯夫人将平安抱入怀里:“我的儿,为娘实在想你,都怪我,为什么那么疏忽大意,我好恨……”
平安靠在冯夫人怀里,一样是温暖的,柔软的。
她抬眸,看着冯夫人,然后缓缓抬起手。
冯夫人是直到她细嫩的手指,触到她脸颊上的泪痕,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平安在给她擦眼泪。
她声音轻轻的,说:“娘,不要伤心,我不是野孩子。”
平安不是被亲生爹娘抛弃的。
这一天,他们找到了她,他们也很想她,想和她一起过好日子。
所以,他们会一起过好日子的。
冯夫人一愣,下一瞬,眼泪更为汹涌,一滴滴地坠。
…
豫王府。
豫王府位于太平街,不比永国公府小,比永国公府的雅致小调,王府内金碧辉煌,五脊殿大开大合,飞檐斗拱,玉砌石柱,雕梁画栋,非皇宫无可比拟。
然而如此近乎逾制的建筑,却是陛下当年亲自钦定的。
而豫王府,也在豫王裴诠出生前就造好,不同于陛下膝下的皇子等成年成婚才出宫建府,豫王甫一出世,就出宫封王。
豫王之特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只是,这偌大的府邸里,如今却只有一个主子。
刘公公躬身,脚步匆匆,来到书房,他小声地推门而入,屋内漫开一股苦药味,身量颀长的少年,正一手端着烛台,微微抬起手臂。
他背对着门,瞧挂在墙上的画。
这是刚复原的前朝大家《虎》的原迹,画中老虎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它站在山石之中,探出前爪,俯视山下,双眸熠熠,暗含凶怖,仿佛一个眨眼,它便要冲下来,撕破观者的喉咙,血流千里。
听见推门声,少年缓缓搁下烛台,明亮的烛光,随着他的动作,描摹着他眉眼、颧骨、下颌的线条,阴影山峦般幢幢。
刘公公低声:“王爷……”
裴诠侧了侧身。
烛光摇曳,便看他墨色长眉斜长入鬓角,沉夜般浓黑的眼眸,似水晕开般淡的唇,这是一张华贵,却又傲慢冷漠的脸,极具攻击性的俊美。
他眼底的沉冷退了几分,敛起那种攻击性,好似方才只是欣赏画作被扰而不悦,此时,面上再不分喜怒。
他问:“怎么了?”
刘公公愈发恭敬,把头低得更低了:“回王爷,那位薛家姑娘,今日从乡下回来了,后日就是洗尘宴,已将请帖送到府上。”
裴诠拿起桌上的剪子,轻轻剪掉烛台蜡烛的烛芯,灯光一晃,倏而又灭了,屋中一下暗了一半。
少年方才眸底似乎闪烁了一下,又似乎从来没有变。
他从鼻间短促一笑,音色微寒:“怕不是公府为了婚约,找来的赝品。”
刘公公却连笑都不敢,何况置喙,他只在不知不觉间,后背冷汗浸透了衣裳。
他知晓,永国公府哪里敢找赝品来糊弄王爷?那怕是不要命了!
自然,殿下是对这门婚事,毫不在乎,不管是真品还是赝品,殿下怕是都不会在乎一分。
第5章
…
平安今夜住在冯夫人的春蘅院。
倒不是没给平安一个院子,十日前,得知平安要回来,冯夫人就督促下人把平安的院子,上下扫尘,焕然一新。
可是,冯夫人实在舍不得,便让女儿睡在碧纱橱。
路上走了十日,平安着实累了,拥着柔软的被寝,嗅着阳光暴晒的香气,她闭上眼睛,一张小脸恬静,陷入黑甜的梦乡。
冯夫人吹掉手上蜡烛,给平安掖好被角,又是看了好几眼,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到了门口,她吩咐一个高挑的丫鬟:“仔细守夜,姑娘刚回来,总会有不习惯的时候,热水啊,茶点啊,都备好了,免得要用。”
她给平安安排的两个一等贴身丫鬟,都是极为能干的,这个高挑点的叫彩芝。
彩芝应了声:“太太,小厨房里都做好了的。”
冯夫人:“好,这就好。”
卧室里燃着蜡烛,丈夫薛瀚热水泡脚,一页页翻着书,冯夫人走来,抽走薛瀚手上的书,道:“老爷,祖母对平安是什么意思?”
薛瀚双眼追着书,问:“怎么说?”
冯夫人卷起书,说:“若是不喜欢,依母亲那个性子,平安一说错话,定是要斥责她的,可若说喜欢……倒也不见得。”
秦老夫人待子孙很是冷酷,前几年,公府并没有向陛下请恩,而是让十七岁的薛铸和寒门子弟一起去考秀才功名,不成想他落第了,闹了笑话。
那回,秦老夫人让薛铸跪了三天祠堂。
薛铸虽不是冯夫人亲生的,可她当时都心疼。
所以,当秦老夫人冷脸问对平安时,天知道她有多担惊受怕。
薛瀚终于不惦记着书了,他说:“母亲不是担心平安沾染乡间习气?那些话,是测试平安的秉性。”
冯夫人:“为何要用这种办法?”
薛瀚常年居于官场,秦老夫人这一套,本质与官场往来一样。
他琢磨一下,就明白了:“是该严厉点,若平安被吓哭,或者语无伦次,亦或者大吐苦水,那都上不了台面,后日的洗尘宴,多少都得等到几个月后了。”
冯夫人不由怨怼:“说到底,母亲也只是为了公府的面子,嫌弃张家养兄就算了,她怎么没想过,平安若被吓坏了怎么办?她还那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