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过神,看向薛常安,薛常安抬头看向别处,眼角还红红的。
很自然地,平安牵住薛常安的手。
薛常安低头,脸色微红,任由眼泪簌簌地掉,她想,姐姐的手,真暖和。
…
冯夫人交代下去,前院,薛铸的小厮承认是岳盛让他喊人的。
等了会儿,薛瀚先回春蘅院,听了原委,他解下腰带,沉默着。
又一会儿,薛铸醒了酒,匆匆来到春蘅院,乍然听说同窗对自家妹妹抱有非分之想,他呆怔住,还以为是自己喝多了发梦。
冯夫人:“你被他哄骗得团团转,差点把你妹妹往火坑推!”
薛铸:“岳盛?他居然?”
薛瀚跳起来:“难不成还是你妹妹倒贴?”
薛瀚暴怒非常,将腰带往薛铸身上甩:“看看你那些好同窗!我早跟你说过你那么些同窗不是好玩意!”
薛铸方真正酒醒,又疼又后怕——
他从前竟然和那等人是同窗,还差点害了他妹妹!自己真真是,有眼无珠!
很快,公府派人出去找岳盛,就算岳盛没有得手,此事哪能就这么算了,可那岳盛早就骑马跑了。
岳盛敢这么做,也因为公府为了薛三姑娘的名声,不会大张旗鼓报去衙门,更没理由剥了他举子的功名。
这等贼人做龌龊之事,竟然如此光明正大。
薛镐得知消息,气得踹崩一张凳子,王啸几个禁卫军吓一大跳:“得,知道你平日里藏着力气了,别整我们啊!”
薛镐默默把椅子拿起来放好,他还是气不过,想了想,写了一封信,命人送去京畿守备三卫之中的燕山卫。
…
岳盛见事情败露,不敢回新山书院,他在京郊赁个屋子,想等风头过去回去读书。
如果公府揪着这事不放,他不怕宣扬出去,鱼死网破,谅那三姑娘从此别想嫁人了,这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腊月天寒地冻,夜深人静时,岳盛回想那天见到的两个姑娘,应该都是薛家的,大姑娘刚出嫁,那就是二姑娘,和三姑娘。
薛家真会养女孩,一个个都那么漂亮,岳盛只恨那个丫鬟眼睛厉害,坏了他的机会。
他唉声叹气,突的有人踹院门,他出去才刚开门,迎面就是一脚,将他踹翻!
岳盛惊骇非常,一抬头,就看几个军官举着火把,其中一个对另一个男人道:“张佥事,这就是那个叫岳盛的崽子。”
那男人又高又壮,他在岳盛面前蹲身,嘴里叼着一根草,笑了一声,气沉丹田:“就是你。”
“敢欺负我妹子的妹子是吧?”
…
薛静安在第三天回门,她面色红润,眼含娇羞,与林政站到一处,颇是一对才子佳人。
安排了庶出女儿一桩人生大事,冯夫人心中落下一件大事。
那天是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往后就该要除夕了。
每年除夕夜,宫中都会办大宴,后宫由张皇后主持,各家贵女皆可入宫,前朝则以万宣帝为首,置办官员的宴席。
临到除夕,张皇后看着宴上名单,问:“薛家呢?”
太子妃李氏:“哦,他家前几日就递了折子,说是今年家中人便不进宫了。”
张皇后知道平安是今年才回来的,以前骨肉分离多年。
她道了声:“也是,他们家合该过个年。”
到除夕夜,万家灯火齐亮,皇城内外,爆竹声不断,今夜没有宵禁,京中人家串街走巷。
宫中灯火通明,大殿桌案次第而摆,公侯之家几乎都来齐了。
裴诠和东宫的桌子相对而摆。
太子朝裴诠举杯,道:“这一杯敬皇叔,望皇叔不计前嫌,莫要再气侄儿插手禁卫军的事。”
裴诠抬手举杯,稍稍示意一下,酒水到唇边,只浅浅沾湿薄唇,便放下酒杯。
接下来的宴席,和往年没差,舞女载歌载舞,尽显大盛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虽然事先知道今年薛家不进宫,裴诠还是看向百官的席位。
果然没有薛家人。
那后宫,也没有薛家女眷在。
…
薛家每年除夕,都在怡德院摆饭,这也是秦老夫人唯一一次会参加的家里宴席。
正堂内,摆一张红木八仙过海的大圆桌,覆上凤游牡丹锦云头桌面,围着缂丝牡丹纹桌围,一张张锦绣圆凳围着桌子。
冯夫人牵着平安到怡德院,笑道:“来,瞧瞧这是哪家的小福娃?”
便看平安扎着双环髻,头簪宫纱海棠绢花,上着银红燕子纹夹袄,袄边一圈白狐毛锁边,下穿一条绯红彩秀蜻蜓罗裙,小姑娘额中央画一点花钿,双眸翦水,顾盼生辉,唇红齿白,娇美非常。
如今穿上这拜年的服饰,真真就是十年前的模样长大,若年画上精细描绘仙女,翩翩而至。
就连薛瀚,都瞧得无限唏嘘,本该在家好好长大的平安,无端流落在外十年。
还好如今她回来了。
平安到了秦老夫人跟前,软软道:“祖母,我来拜年了。”
秦老夫人微微提起唇角,她拿起一个荷包,放到平安手里:“新年更进一步。”
这就是压胜钱。
好沉,和爹娘的一样沉,平安掂了一下,就交给了彩芝。
不一会儿,薛常安、薛镐和薛铸都来了,一家子围绕着圆桌坐下。
桌上十二道硬菜,八道甜食,配香米粥饭,色香味俱全,老太太虽信佛,这一日也不会拘着旁人在自己跟前吃肉。
薛瀚举起酒杯,对秦老夫人道:“儿子见母亲如今气色愈发好了,万望母亲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秦老夫人以茶代酒,喝了一杯,没说什么。
雪芝却笑了下:“这多亏二姑娘呢,她就爱盯着老太太吃东西。”
平安想偷偷尝一口酒,见大家盯着自己,她只好放下酒杯。
老太太房里的绿菊也说:“从前老太太一顿只吃半碗米,如今能吃得一碗了!”
平安说:“但祖母,还是瘦。”
秦老夫人:“……”
冯夫人笑道:“为了让母亲吃胖,小平安是操碎心了!”
薛镐道:“我就说二妹妹能耐了得吧!”
众人都笑了起来,今日之前,谁敢相信,会有孙辈直接说老太太瘦呢?
以前每年在怡德院摆饭,也从没有像今日这般,气氛活络,每个人的心都很满,但也很轻。
薛铸也笑了,这是十来天中,他难得感到高兴的时候,他看了眼薛常安,可薛常安并不搭理他,到底是那事伤到了三妹妹。
不过听说岳盛因为误入京畿燕山卫的重地,被打掉几个牙,还被抓去燕山卫的地牢关起来了。
真是活该!
不多时,薛家众人吃完饭,含着香片茶漱口完,薛镐自告奋勇:“我在禁卫军听到不少笑话,今个儿讲给祖母、父母,还有兄弟姊妹听,如何?”
秦老夫人点点头。
薛瀚:“这当然好,什么笑话?”
薛镐绘声绘色:“据说十几年前,有个蔡状元,众人皆夸他文章一针见血,鞭辟入里,当时禁卫军有个痴呆儿,他什么也不会,连皇后轿辇都敢拦,唯独在蔡状元出入宫廷时,绝不会拦他。”
“时间一久,就有人问他为何只不拦蔡状元,可是与蔡状元结党了?”
“他说:‘那蔡状元身上藏着针,我怕被他戳一针见血,二针见骨’。”
薛镐话音刚落,冯夫人第一个没忍住笑了,其余几人也都笑了笑,连秦老夫人也舒展了眉头。
唯独平安,她静静地坐着。
薛镐突的觉得不好玩了,便问:“二妹妹,这个不好笑吗?”
平安只歪了歪脑袋。
薛铸道:“我也有个笑话,从前有个秀才赶考,帽子被风吹掉了,有个好心人提醒他:‘你帽子落地了!’”
“谁承想秀才黑了脸,说:‘你说落地太不雅了,我可不能落第,要说及地(及第)!’”
“那好心人便把他帽子捡走,丢到河里,回:‘帽子没了,你再也不会及地咯!’”注
冯夫人又是大笑,薛常安也跟着笑两声,薛镐对科举及第的事,兴趣不大,便说:“也还行吧,你们瞧,平安又没笑。”
平安:“……”
冯夫人笑够了,忙说:“我也有了一个:那是几年前,胜北街有户人家,左边住着铜匠,右边住着铁匠。”
“那户人家的妇人,嫌铜铁匠吵到她儿子念书,害她儿子没考上童生,就日日在两户人家门口泼粪,铜铁匠不堪其扰,状告衙门也无用。”
“衙门调停时,那妇人说:‘只要他们搬家,我就不再泼粪!’衙门便说一言为定,当天,铜铁匠不得不收拾行李,准备搬家。”
冯夫人说到这里就停下,薛瀚说:“妇人仅仅认为铜铁匠吵到儿子读书,就这么无理取闹,衙门这么判,可不对。”
冯夫人笑:“别急,还有呢,那衙门是让妇人画押签字,一言为定,不再反悔的,结果第二天,那左边的铜匠搬到右边的铁匠家,右边的铁匠搬到左边的铜匠家!”注
薛瀚会心一笑,他就说这听着有点耳熟呢,原来是他一个好友判的案子,当时他当笑话讲给冯夫人听,又说此友是断案高手。
冯夫人却哀伤地说,说是既然是个断案高手,为何还不能找回她的平安?
然而如今,冯夫人能把它当笑话说出来了。
薛铸薛镐和薛常安反应过来,都笑了出来,只是笑着笑着,他们不由止住。
平安还是没笑。
冯夫人:“不行啊,平安都不笑,大家的笑话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