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夫人怔怔:“母亲,这不好吧,她都快出嫁了,好久没往府外跑了……”
秦老夫人:“平安不用绣嫁衣,整日关在家里,好生无趣,再者,你今年拘着她不让她出去玩,明年呢?”
“新珠,府上总该走出来了。”
冯夫人一怔,不由潸然泪下,是,她是怕了上元节了,真宁愿日后都躲着这个日子过。
却是这时候,雪芝在外头道:“老太太,大太太,二姑娘来了。”
平安抱着一只雪白漂亮的兔子,兔子耷拉着耳朵,脸颊圆润,十分有趣,彩芝和青莲各自提着笼子,草料。
冯夫人拭去泪水,问:“这是做什么?”
彩芝说:“姑娘想,兔子就不带去王府了,放在老夫人这儿养着。”
平安浅浅“嗯”了一声。
王府已经有一只兔子了,那这只兔子,还是放在家里养好。
家里哪里养兔子最好?当然是怡德院,祖母能吃胖,兔子也能吃胖。
秦老夫人没有拒绝,叫雪芝:“你安排下去。”
雪芝:“是。”
说到婚嫁,冯夫人让平安到自己身边坐,一边唏嘘:“知道婚期会很快,但没想到这么快,明明我家平安还小,唉……”
秦老夫人闭了闭眼,又问平安:“上元节晚上,京中素来有灯会,要出去玩么?”
平安在皖南时,也见过灯会,但不知道,京城的灯会是怎么样的。
她心里生出好奇,回到:“好。”
既然是老夫人的主意,平安也想出去玩,冯夫人不好再说什么。
转眼上元节当晚,除了彩芝和青莲,冯夫人安排了六个膀大腰圆的仆妇,跟着平安。
这还不够,正逢薛镐休沐,如今薛镐也不再是那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冯夫人仔细叮嘱他好几句。
薛镐连连道:“母亲放心,这事我们禁卫军熟。”
在平安出门的时候,她戴上了帷帽,六个嬷嬷在明,薛镐在暗,一同护着走向大街。
出了永安街,就是主干道天街。
街上亮如白昼,天边圆月都略显暗淡,行人如织,酒楼高挂灯盏,连成一线,宝莲形、飞鹤形、兔子形,应有尽有,小吃香味充斥街道,各种手作精美的小玩意,数不胜数,远比端午的时候繁华热闹。
一脚踏入此间地界,若站在大盛的脉搏上,热腾腾的。
平安看着远近盛景,眼眸一片明亮。
彩芝自觉肩上任重,她心里有担心,今日人真多,这种日子,姑娘小孩容易被拐。
但平安太乖了,在六个仆妇的包裹下,她一步步慢慢走着,不会随便乱跑,离了众人的视野。
想到十一年前,姑娘也是这么乖的,却被拐走,彩芝有些心疼。
彩芝道:“姑娘要买什么,只管与我说。”
外面很亮,帽纱薄厚够平安看清外面,她看中不远处的糖葫芦:“那个。”
彩芝刚过去付钱,平安又看中一盏花灯,这次是青莲去。
不过十来步,她手上就拿了五六样东西,满满当当。
彩芝分走几样,笑道:“姑娘瞧什么都新奇。”
平安掐着手指数了一下,还差四样东西,才买齐一家人的。
突的,不远处走来一队人,簇拥着一个面熟的女子,她没有戴帷帽,梳着妇人的发髻,一身茜色妆花缎褙子,容貌清秀温柔。
是玉琴郡主。
玉琴去年十一月便出嫁了,自那之后,平安没见过她。
瞧着她的步伐,是往这边来的,彩芝想起兔子,脸色有些不好,没等她对平安说什么,平安轻拉了拉彩芝的袖子。
就听平安咬耳朵:“偷东西的。”
先前那只寄在怡德院的白兔子,因为玉琴,被迫在东宫养了一段时日,瘦了好多,怪可怜的。
听平安这么形容,彩芝一笑,说:“姑娘,咱们离她远一些。”
街上人多,没等玉琴走过来,她们几人往另一条街上去。
发现永国公府的人走了,玉琴停下步伐,她笑了一下,这薛平安倒会躲了,真有长进。
身旁嬷嬷问:“郡主,还要过去吗?”
玉琴观察到暗处巷子,那里藏着的一队禁卫军,她道:“不用。”
…
永国公府一行人虽然离开那条街道,平安还是频频看向她买的东西,时不时还停下脚步,数一下。
数完,平安小小舒出一口气:“没丢。”
彩芝和青莲明白,玉琴让平安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当时白兔子丢了后,平安魂不守舍一阵子呢。
到底在大街上,她们几人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还真有些小毛贼专门盯着她们。
彩芝犹豫着,要不要让人把先买的东西,送回公府。
却看迎面一架厢式轿子,车顶赤金镶玉,流云纹红云绸为帘,抬轿共有四人,他们步履平稳,在挤挤攘攘的街道上抬着轿子,轿边垂坠的流苏丝毫不乱。
轿前有人举着“避”字牌,四周百姓自发让开,而轿旁是刘公公。
车厢内,点着一盏琉璃灯,光线柔和。
一只骨节分明,如玉的手指,掀过卷宗下一页。
裴诠端坐在轿中,才与万宣帝、太子吃过上元家宴,从宫里出来,便看起文书,因着如今他接管户部吏部,总是忙碌些的。
他喜静,因为要往临江仙去,见几年前已致仕的前阁老,也是他的老师,才不得不穿梭在人群中。
不过,街上如何嘈杂,于他没甚么干系。
裴诠翻开下一页。
忽的,轿子停了下来,一只小手从外面帘布伸进来,拿着一串糖葫芦,递到轿子里。
裴诠:“……”
他手指勾起帘布,便看煌煌灯火之中,平安戴着帷帽,面容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她拿着的糖葫芦,顶端就快逼近他鼻尖。
裴诠微微抬眉,食指隔着糖纸,推了下糖葫芦:“我不吃。”
平安慢吞吞地说:“存东西。”
彩芝道:“方才在路上遇到了玉琴郡主……”
裴诠轻哂:“当这儿是哪里了。”
平安想了想,说:“是王爷的地方。”
王爷的地方,就是安全的地方,把东西存着,不会被人偷走的。
裴诠微微敛眸,鸦黑的羽睫,在明亮的灯火下,遮出眼底一片墨色,留下深浅不一的明暗光影。
须臾,他拿过了平安手里的糖葫芦:“存吧。”
存了第一件,那就有第二件,第三件,第四件,平安一股脑把买的小玩意,都塞到裴诠马车里。
今年翻了年是猪年,放在案桌上,有一头呆呆的竹编小猪,是她买的,几文钱的小玩意,稀罕得怕被人偷。
裴诠手指一弹,把它翻过去。
才把车帘放下,他拿起文书,刚看第一竖行,眼角余光,那白嫩的小手又伸进来,这回她拿着一盏花灯,晃了晃。
裴诠接过来。
又没多久,那只手又伸进来,拿着一个风筝,摇啊摇。
裴诠又接过来。
再一次,伸进来的手拿着一把小木刀,招啊招。
他不动,没接过那小木刀,平安也不掀开帘子瞧一眼,就摸索着,找到了桌子,把小木刀放下,手儿咻的一下溜走。
裴诠微微眯起眼睛。
轿子外,刘公公笑道:“姑娘真和小鸟筑巢似的,叼来一样样‘树枝’搭窝。”
裴诠:“……”
再看那些小玩意,他忽的觉得顺眼多了。
外面,一开始豫王府的轿子被拦住时,四周路人心中吃惊,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这么大胆,直接拦住豫王府的轿子。
再看她一身粉白彩绣杭绸交襟,裙摆摇曳,身段高挑秀美,虽戴着帷帽看不清容貌,一截皓腕霜雪般,在灯下莹莹,霎是好看,帽纱反让她格外神秘,实是仙逸飘飘,风姿清雅。
莫不是自恃美貌,想自我举荐?恐怕那姑娘要失望咯,豫王可相当不近女色!
然而很快,豫王府轿子主动停到街边。
众人惊异,不多时,那姑娘在街上买了什么东西,都往豫王府的轿子塞,俨然当成自家地盘。
他们梗住,又仔细瞧瞧马车,没看错,真的是豫王府的轿子啊!
王爷心性高傲,那可是将来的储君,能这么随意相对的吗?
到底是街边,刘公公便命暗处护驾的李敬等人到了明处,圈出了一块地,隔绝掉不少窥视的目光。
但看豫王撩起帘子一角,看向外面,这时候平安姑娘已经去了下一个摊位,刘公公不由问:“殿下可要下轿子?”
裴诠放下帘布,淡淡地说:“不必了。”
他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无趣且聒噪。
却听一声男子的声音:“薛二姑娘!”
平安停下脚步,朝来人瞧去。
那是个清秀的青年,有点眼熟,平安想,她应该见过他。
徐砚远远就看到平安几人,她身边带着六个仆妇,虽然戴着帷帽,可是他一眼就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