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一个大早,冯夫人就起来拾掇家里,挂上大红门帘,让人把干净无尘的春荇院,又扫了一遍。
早饭她只抽空,吃下一小碗虾仁粥,便又去各处巡视,以防哪处下人偷奸耍滑,做了不妥的事。
琥珀道:“请太太、老爷放心,昨日绿菊和我爹娘,都说了王妃在王府一切顺遂。”
薛瀚也冯夫人说:“再吃点吧,今日还要忙一日的,午饭不定能好好吃。”
冯夫人听不进,她默念着菩萨保佑,回一句:“你不懂。”
她记起平安送回皖南的信,每一封她都有看,那些不好的事,譬如玉慧、何宝月、玉琴,平安从来没有提过。
或许对平安而言,她们确实不值一提,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如何忍心让孩子瞒着自己,报喜不报忧呢。
所以,要看乖儿过得好不好,不能光靠听别人说,必须得亲眼所见,不然,冯夫人如何也不能放心。
不多时,小丫鬟带信回来:“太太,王爷和二姑娘……王妃,来了!”
静静等候的公府,顿时热闹了起来,下人们活动起来,冯夫人和薛瀚也一前一后,纷纷往仪门去。
晨间的永安街上,迎面走来两头高头骏马,它们拉着一辆锦绣银纹顶的马车,六个侍卫前后守着,一个公公手持“避”字,让到了一旁。
驾车的正是王府管事刘公公,他率先下车,拿出一个团纹轿凳,放好,小心翼翼地撩开帘子。
帘幕后,男子一身玄色蹙金蟒纹襕衣,他踩着一双乌皮六缝靴下马,再一抬头,他长眉入鬓,瞳眸深沉,唇却淡而浅,若墨画的留白,着实含明隐迹,不怒自威。
薛瀚和冯夫人心内蓦地一紧,赶紧站好了,却看裴诠转身,牵着马车内一只细白的小手。
平安的鹿皮靴,踩着轿凳,也下了马车。
一瞬,冯夫人眼眶微红。
只看平安梳着一个堕马髻,簪着锦叶流云簪,她上着银红缠枝对襟,颈戴镶金红玉璎珞,下穿一条烟霞软罗裙,臂上搭着一道青色描金披帛。
三日不见,少女的装束,变了模样。
她抬眼看向父母,是明眸善睐,纯澈如初,一张芙蓉面便是不上薄妆,依然能看出她气色极好,这几日,没有一件不顺心的事。
冯夫人压抑着上前的冲动,与薛瀚行礼:“豫王殿下安,王妃娘娘安。”
平安缓缓顿了顿。
裴诠:“免礼。”
冯夫人这才抬起头,走上前几步,牵着平安一只手,笑道:“府中一切备好了,王爷和娘娘快进府吧!”
平安这才挨着唤着:“爹,娘,我回来了。”
冯夫人“诶”了声,压低声音,说:“知道你回来了。”
她还想美美挎着平安回去,结果发现,从方才到现在,裴诠就没松开手过。
冯夫人:“……”
平安却没有察觉。
她只是耳尖一动,看向永安街前面的一道巷子。
万宁街因王府占了泰半,附近的巷子有些远,而永安街的巷子近多了,可以感觉得更清晰。
但是很快,张德福那和张大壮如出一辙的嗓音,就不见了。
…
张德福擦着泪花:“行了,亲眼瞧着平安过得好,也该安心了。”
周氏也缓了口气,说:“那就回去吧。”
京城繁华,公府王府不曾亏待小平安,小平安过得很好,这就足够了。
两人刚要走出巷子,忽的,一群侍卫,围住了巷子。
张德福吓一大跳,周氏朝道:“大人,这是?”
为首的李敬道:“二位莫惊,我等是豫王府的侍卫。”
第46章
却说周氏和张德福刚要离开,一群侍卫围住他们的架势,着实让二人一惊。
张德福下意识摸摸身后背着的玩意。
他家是三代不能进京,但他把丹书铁券背过来,就是以防今日,违背了祖训,还被皇家抓到,总得留自家个小命。
李敬当面表明身份,既是来自豫王府的侍卫,周氏和张德福悄悄松口气,但很快就又提心吊胆。
张德福:“大人明鉴,我们都是良民啊,绝没有旁的念头!”
李敬耳朵隆隆片刻,他顿了顿,客气道:“若没有猜错,二位是周夫人,和张老爷吧?”
周氏和张德福第一次被叫夫人老爷,浑身和蚂蚁爬似的。
周氏道:“大人为何知晓我们……”
她住了嘴,豫王爷这身份,成亲前,定是调查过皖南的底细,知道他们没什么奇怪的。
不过,周氏没料到的是,大婚第一日,裴诠和平安回豫王府时,因平安那一回眸,他就让人查进京的路引里,果然有皖南的张氏夫妇。
才有今日李敬守株待兔。
李敬拱手行了一礼,道:“王爷素来知道王妃在皖南有养父母,最近府上大喜,没能请养父母观礼,实属王府规矩不周。”
张德福没见过这么文绉绉说话的,道:“哪里哪里。”
李敬又说:“还请二位去公府和王妃叙旧。”
周氏和张德福难免心动,须臾,周氏却冷静下来,说:“还是不了。”
李敬不解:“为何不想见?”
周氏轻轻一叹:“大人还没有孩子吧。”
若见了面,哪怕一面,就怕走不了了,而他们此生,无法留在京畿地区。
李敬确实打光棍,不过王爷命令在先,无论如何,都得先留下张家养父母,他说:“干站着不是事,不如先移步,同在下去吃杯茶。”
…
永国公府内。
裴诠在前院与岳丈、舅哥应酬,过了垂花门的后宅,大小丫鬟纷纷奔走:“二姑娘回来啦!”
听雨阁里,薛常安翻着手中《留侯世家》,红叶催促:“三姑娘,二姑娘回来了,咱快去瞧瞧。”
薛常安纠正:“叫王妃。”
红叶:“是是,王妃娘娘回来了,不去看看么?”
薛常安目光从书上挪开:“急什么,现在肯定在春蘅院那边和母亲说话呢,等等再说。”
红叶不说话了,她刻意等了等,果然,薛常安手里书久久没翻一下页。
她偷偷笑了下,又问:“这回行了吗?”
薛常安这才放下书:“走吧。”
春蘅院中,冯夫人握住平安的手,量她手腕,又捧着娇儿的脸颊:“这几天过得还习惯吗?”
母亲手是暖和的,平安蹭蹭她的手心,道:“习惯。”
冯夫人想起平安婚前看避火图,是半分不羞,她关心:“房事也顺利?”
这回,平安缓缓眨了一下眼睛,不多时,一抹霞云在她白玉似的耳垂上,晕染开了。
其余便也无需多言。
冯夫人又喜又唏嘘,说了好一会儿体己话,虽是不舍,也得放平安和姊妹叙旧。
平安走了后,冯夫人问起彩芝,彩芝交代了王府的情况:“就差王爷库房了。”
冯夫人:“王府还好呢。咱们公府立身建府几十年,当年多少刁仆,几代人跟着公府,根系错杂。”
“想从他们手里拿权,他们有得是法子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可恶得很。”
若不是秦老夫人,公府至今都尾大不掉。
彩芝:“是,所以绿菊和冯全家的,都在外院,里头就我和青莲、朱棠、如意盯着。”
正是四个陪嫁一等丫鬟。
冯夫人拍拍她的手:“好孩子。”
彩芝说:“劳太太挂心,好在王爷对王妃宽厚,待咱公府过去的人,也一样宽厚。”
冯夫人回想起,刚刚在仪门处,王爷眉眼冷淡,一手却始终牵着平安。
他的指节,扣着她的,紧紧相连,以至于冯夫人不得不松手。
自古嫁皇子,大多是利益牵连,皇子对皇子妃纵有宠爱,也不过浮云朝露。
冯夫人却直觉,豫王对她家平安,不会是那样。
那或许是她这辈子,也曾想象过的夫妻模样。
…
前院正堂。
裴诠坐于上首,刘公公居右伺候,薛瀚、薛铸和薛镐坐在官帽椅上,几人同裴诠说了两句,便无话可说。
实在是,王爷性子沉冷,薛家三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薛瀚正搜肠刮肚,却见裴诠放下手中茶盏,他语气冷淡,问薛镐:“禁卫军如何?”
薛镐能打破祖制进禁卫军,就是豫王的安排,过问也正常。
薛镐打起精神:“回王爷,一切都好。”
裴诠视线一挪,看向薛瀚。
薛瀚在官场多年,哪能看不出其中暗示,他立时起来,叫走大儿子,道:“我和铸哥儿还有事,先出去一下。”
堂上只剩裴诠和薛镐。